第42章 閉息丸

蒼穹上挂着一輪冰寒的月, 月色皎潔如雪,映得周圍的星子都黯然失了顏色。馬車的車轱辘碾過熱鬧的長街, 在醉仙樓前停了下來。

陶靖衣掀開車簾,問身邊的鐘靈:“現在是什麽時辰?”

“回小姐的話,剛好亥時。”鐘靈道。

陶靖衣跳下馬車,擡頭望了一眼。醉仙樓臨江而建, 樓高四層, 樓內燈火通明,歌舞不休。夜風迎面撲來, 拂動着江畔的楊柳枝。隐隐有簫聲從樓上傳來, 那簫聲一絲絲一縷縷,隐匿在吵鬧的人聲中,聽得不甚分明。

陶靖衣細細聽了一會兒,擡步朝着樓中走去, 有夥計前來殷勤招呼, 滿臉堆笑道:“蘇小姐,您來了, 快,裏面請,您訂的房間已經為您備好。”

陶靖衣雙手背在身後, 對鐘靈道:“你在樓下等我。”

鐘靈福了福,退了出去。

“酒菜是現在就上,還是過一會兒上?”夥計點頭哈腰的問道。

“過一會兒。”陶靖衣說完這句話後,擡步沿着木質樓梯往樓上走去。

樓內十分熱鬧, 一樓還有歌舞表演,美豔的舞姬揮舞着水袖,在高臺中央旋轉,玲珑的身姿勾得男人們口水直流。

越往上走,歌舞聲越小,到了四樓的時候,樓下的歌舞聲和人聲淡去了許多,倒是起初聽見的簫聲越來越分明。

這簫聲和樓下的熱鬧相比,卻是顯得落寞了幾分,纏綿中透着清寂,令人想起寒夜裏投在湖面上的一縷月光。

陶靖衣推開屋門,一陣風迎面拂來,吹得她鬓邊的發絲亂了幾分。層層幔帳後,一名青衣男子坐在雕花的木制欄杆前,手持一管碧色玉簫,臨風而坐,對月弄簫。

在他的身前是玉帶似的的江水,寒夜清寂,江水湯湯,冷月照在江心,粼粼波光搖曳,碎了一江月影。

陶靖衣擡手拂開幔帳,朝着那人走去。簫聲嗚咽,逐漸轉低,隐沒在月色裏。青年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放下玉簫,轉過頭來,眼底頓時有清淺的笑意漫開:“丫頭,好久不見。”

陶靖衣将“好久不見”四個字暗暗在心中念了幾遍,忽然磨了磨牙齒,一把撲上去,伸手揭他的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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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臨止不防,竟被她撲了個滿懷。幸虧他身後是欄杆,才不至于兩人一同墜入江水裏。

陶靖衣用身體的重量壓制着他,手指在他的面頰上摸索着,一路從眼角摸到了耳後。

她的指甲剛修剪過,戳着不疼,就是有些難受,刮着他面頰的時候,令風臨止不由得僵了一下。

“咦,是真的。”陶靖衣摸了半晌,沒摸到面具,低聲喃喃了一句,松開風臨止。

風臨止面上笑意更深,滿眼都是光:“丫頭,你我分別多日,想我了,可以理解,但也用不着一見面就這麽熱情地摸我吧?”

“誰摸你了!”陶靖衣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我那是檢查你這張面皮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這麽好看的臉,還能有假,不信你可以再摸一遍。”風臨止一手支着腦袋,風流潇灑的倚着欄杆而坐,沖她眨了眨眼睛。

陶靖衣後退一步:“免了,我怕摸了,你要我以身相許。”

風臨止猛地伸出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身邊,挑眉道:“丫頭,從前一見面你就對我說過,要以身相許,說,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

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說到“以身相許”時,彷如情人間的耳語,竟有幾分纏綿的意味。

兩人陡然換了個位置,現在是陶靖衣背倚着柱子,被他困在欄杆前,而風臨止居高臨下的站着,俯身過來時,一股迫人的壓力迎面撲來。

陶靖衣的面頰一點點的紅了,就好像被人點上了胭脂。兩人離得有些近,近得能感覺到風臨止的呼吸,他每呼吸一次,都有一股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

陶靖衣全身泛起一股燥熱,窘迫得四肢有些僵硬,慌亂之下,她一掌推了出去,惱怒道:“你休要胡說八道。”

她這一掌帶了點內力,風臨止沒有硬接,而是側身避讓了開來。陶靖衣得了空隙,立即站起來,閃身藏入幔帳後。

那幔帳都是青紗,層層疊疊的,被風吹拂着,恍若春水蕩漾。陶靖衣玲珑的身軀隐在幔帳後,烏黑的發,如畫的眉眼,是驚心動魄的美。

風臨止喉間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心頭一熱,低聲道:“你若要以身相許的話,也未嘗不可……”

他的聲音剛響起,樓下便爆出一陣尖叫和桌椅碗筷落地噼裏啪啦的聲音,不知道是哪位顧客惹了事。

陶靖衣沒聽清,探出腦袋,水潤的眼睛眨了一下:“你說什麽?”

風臨止愣了愣,樓下的吵鬧聲更甚,就在這時,房門傳來一陣“篤篤”的響聲,陶靖衣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的夥計沖她讨好的笑着:“蘇小姐見諒,樓下出了點小事,打擾到您了,不好意思,馬上就處理好,這是您要的酒菜。為表歉意,我們免費送您一壺花雕。”

夥計将酒菜布上桌,退了出去,順便将門帶上。

風臨止緩步踱到桌前,拎起那壺花雕,淺斟了一杯,端起來輕嗅一口:“好酒。”

陶靖衣在他對面坐下,道:“今日我便不陪你喝了,喝酒誤事。”

風臨止放下酒盞,淺淺一笑:“那我也不喝,我們以茶代酒。”說着,他拎起茶壺,斟了兩杯,一杯遞給陶靖衣。

茶盞繪着青花,他手指搭在盞邊,尾指的骨節處,有一個小小的淡色傷疤。應該是道陳年舊傷,看傷疤的樣子,像是燙傷。

陶靖衣盯着這處傷疤,暗想,自己和風臨止認識這麽久以來,卻一直沒有注意到這道傷疤。如果早些注意到了,上一回也不會輕易被段飛白诓騙。

她已然确定,那日在畫舫上的風臨止是段飛白假扮,夢中所見也是真的。她醉得稀裏糊塗時,撩開了段飛白的長袖,摸了他手腕上的傷疤。

風臨止見她盯着自己的傷疤,尾指不由得動了一下,他淺啜一口茶水,淡淡道:“這道疤是我師父燙的,小時候學武不用心……”

“算了,今日開心,不說這些陳年往事了。”他話鋒一轉,夾了一只豬蹄放進陶靖衣的碗裏,“丫頭,多吃點,這麽久沒見你,你都瘦了。”

“瘦了?真的嗎?”陶靖衣開心得差點跳起來,她雙手叉腰,在腰間比劃着,“我真的瘦了嗎?”

“都瘦了一圈。”風臨止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臉也沒以前那麽肉嘟嘟了。”

“以前那是嬰兒肥,我還長個了,你發現了沒有?”陶靖衣站起身來,轉了轉。

風臨止認真的瞧了一眼:“嗯,長個了,以前只到我脖子這裏,現在腦袋能頂着我的下巴了。”

陶靖衣“嘿嘿嘿”的直笑,別提多開心了。

這本書不管是男主還是男配,都一水的大高個,搞得她跟個矮冬瓜似的,就連蘇星辰都比她高,每次站在他們面前,都不免被壓了氣勢。

高個細腰大長腿禦姐風,一直都是陶靖衣的審美,奈何理想豐滿現實骨感。

陶靖衣用筷子夾起豬蹄,啃了一口,她要多吃點,争取長得更高一些。

風臨止靜靜盯着她吃東西的樣子,眸光不由得柔和幾分,忽而想起了什麽,放下手中茶盞:“今日一見面你就揭我的面皮,可是有人曾假扮我欺騙你?”

提起這事,陶靖衣就心塞,她長嘆一口氣:“哎,別提了。”

風臨止的眼神黯了幾分:“你今日找我來,又是為了什麽事?”

他可不信,這丫頭是想他了,以前她都是避他不及,這還是頭一回主動找他。那日那個小丫頭将口信送到人偶山莊,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陶靖衣放下手中筷子,拿起他面前的茶盞,斟了滿滿一杯,雙手捧到他跟前,彎起眼角,笑得有幾分甜:“其實今日我找你來嘛,的确是有事,這件事,除了你,沒人能幫我了。”

“哦?”風臨止面上笑意很濃,卻沒接茶盞。

陶靖衣也不介意,她将茶盞擱在桌子上,在他身邊坐下,往他身前湊了湊,神秘兮兮的說道:“聽聞你們花神教有一聖物,我想借來用用。”

“花神教的聖物很多,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樣?”這話可沒說錯,上次陶靖衣誤食的果子,就是花神教的聖果。

“閉息丸。”陶靖衣搓了搓手。

風臨止面上的笑意逐漸消失:“你從哪裏聽來的?”

“說書的那裏聽來的。”原書裏就曾提及過花神教的閉息丸,一旦服用,便進入假死狀态,呼吸停止,容顏不朽,除非用秘法喚醒。

風臨止端起面前的茶盞,手指輕輕叩着杯底:“這閉息丸是我教不傳之密,除了歷任教主,無人知曉,不知是哪位說書人,神通竟如此廣大,我倒想見識一番。”

陶靖衣心頭一凜,面色僵了那麽一瞬,她哈哈幹笑道:“不記得了,不是有句話叫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麽,沒準是貴派哪一任教主不慎洩露給小情人了,也未嘗沒有可能。”

“教規明言,洩密者,一律殺無赦。你知曉我教這麽多的秘密,看來我留你不得了。”風臨止忽然斂了笑意,厲聲道。

陶靖衣的面色瞬時就白了,瞳孔急劇的收縮着。那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好像凍結了一般,竟連逃跑都忘了,只是愣愣的盯着他。

“吓着了?”風臨止見她雙眼瞪大,目露驚恐,“噗嗤”一聲輕輕笑了起來,那一雙褐色的眼眸裏,恍如有漣漪緩緩散開。

陶靖衣這才驚覺,他又戲弄了她。

“你……”陶靖衣還未來得及生氣,肩膀便被風臨止伸出的手按住,将她剛站起的身體又給壓回了座位上。

“我自然只是吓唬吓唬你,可換作別人就不一樣了。”風臨止的聲音很柔很輕,令她的心尖狠狠顫了一下。

“丫頭,我不知道你從哪裏知道的這麽多秘密,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這般縱容你。”風臨止擡起眸子,眸光緊緊鎖住了她,“說吧,你要閉息丸做什麽?”

陶靖衣因他作弄自己,氣血往頭頂湧,剛要發作,被他這麽一番溫言軟語的勸導,又沒了脾氣。

她沉默了一會兒:“……假死。”

“嗯?”

陶靖衣湊到他耳邊,低聲耳語了一陣,而後又坐了回去,雙手搭在腿上,垂下腦袋,小聲道:“風臨止,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如果你不幫我,我也不知道能找誰了。”

“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能不能以後說?”陶靖衣擡眸,眼底都是懇求。

“好,等你想說的時候就說。”

陶靖衣立即眉開眼笑,伸手抱了他一下:“風臨止,你真好,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永遠?你要記得你今日所言。”風臨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頓了一頓,“閉息丸我沒帶在身上,過幾日差人送到你手中。”

陶靖衣成功要到了閉息丸,心情好極了。她連忙點頭:“一定一定,風大教主的恩情,沒齒難忘。”

還不忘殷勤的為他夾菜斟茶。

“這閉息丸歷任教主可是連小情人都沒送過,就這樣敗在了我手裏。”風臨止故作可惜的長嘆一聲,“還是個賠本的買賣。”

“不會讓你吃虧的,待我得了自由身,日後必為風大教主肝腦塗地,在所不惜。”陶靖衣夾起一筷子茄子,塞入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嘴。

風臨止一句“不若你以身相許”的話就這麽堵在了喉嚨裏。

陶靖衣粉白的小臉近在咫尺,眉眼彎彎,眼底都是清亮的笑意,令他感到一陣暈眩。

桌上有一半菜被陶靖衣喂給了風臨止,風臨止明明沒有喝酒,卻有了幾分醉意,隔着燭光,遙遙的望着對面的陶靖衣。

“丫頭,你過來,我有個好玩的東西給你看。”

“什麽?”陶靖衣吃得有些撐,興致缺缺的看着他。

風臨止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出鞘後,森寒的刀刃映着燭光熠熠生輝。

不過一把匕首,她也有,還比他那把鋒利些。陶靖衣興致更無。

風臨止拿着匕首在掌中轉了一圈,毫無預警的,竟将這把匕首刀鋒對着胸膛,直接插入了心髒的部位。

“風臨止!”陶靖衣面色大變,撲了過來,一把拉開他的手,神色又急又慌,幾乎快哭了,“你瘋了嗎?!”

風臨止唇角微勾,卸了手臂的力道,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腕,慌慌張張去檢查他心口。原本應該紮入匕首的地方,卻什麽事也沒有。

陶靖衣“咦”一聲,擡起他的手,他手中還握着匕首的手柄,刀刃卻沒了蹤跡。

陶靖衣擡眸,對上風臨止笑意盈盈的一雙眼。

她又被作弄了。

陶靖衣氣呼呼的松開了他的手。

“好了,別氣了,我只是想給你演示一下這個怎麽玩。”風臨止抓住她的手,将匕首塞入了她的掌中,想起方才她那副慌亂的樣子,竟無端的生出就是這樣為她死了也值得的念頭。

陶靖衣好奇匕首的設計,頓時也顧不得生氣了,坐了回去,低頭研究着手裏的匕首。

風臨止伸出手,在匕首的手柄處輕輕按了一下,“噌”的一下,原本縮回去的刀刃一下子又彈了出來。

“此物是我偶然得來的,送你了,興許有一天你會用得上。”

陶靖衣眼底露出驚異的神色,在古代居然也有這般巧奪天工的設計。她反反複複試了好幾遍,就差将手柄處的機關拆開,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麽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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