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世因果
功德簿上除了範無咎的名字,幹幹淨淨,但是臨海神君越看,越覺得害怕,仿佛暗黃色的紙張之中下一刻就會變出黑色水鬼,吞了自己。
他害怕自己過去的一切被重新扒開,也怕自己失去了已經擁有的修為與權利。
但是在地府,人人平等,不管你是鬼還是神,是人還是妖,都只會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直視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再入輪回贖罪。
很快,馬面就按照閻羅大君之前的要求搬來了一盆水,他哼了一聲,把水重重的放在了臨海神君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吧。”閻羅大君道,“我的确可以幫你修改命數,但是只有一次。如果你說出來的并非是事實,那麽六道輪回與往生井都不會接受我的指令。
“你将生生世世,作為淹死鬼留在地府,不得修行。”
臨海神君聽罷,原本就只留下了兩三分的氣勢更是卸了個精光。他頹然看着面前的那盆水,發現水中的自己是前前世下凡歷劫的模樣。
“這是輪回井中的水,能折射出一個人的過往。”閻羅大君見他已經動搖,語氣反而放緩,帶了幾分誘導的意味,“你只需看着這盆水,然後說出真實的命數與八字,本座自會幫你修改命數。”
看着盆中不斷浮現的過往,有他往日在天庭的快過時光,也有他下凡歷劫時的意氣風發,沉默良久,臨海神君還是屈服于自己對于回到天界的渴望,點了點頭。
見他配合,謝必安和判官也是松了一口氣。前者主動解了鐐铐,後者則是哄了判官筆重新出來工作。
臨海神君一言不發,乖乖由着牛頭動用了百幻蝶讀了他的回憶,重現過往。
而他自己也重新回到了那一段過去。
彼時正是咋暖還寒時節,來自各地的書生進京趕考,匆匆忙忙地踏着未化開的積雪,沿着剛剛解凍的河流,朝着自己的夢想奔赴而去。
範無咎與謝必安都是其中的一員。他們與其他考生一樣,選了一家聽上去吉祥喜慶的客棧入住。平日裏就在房間裏溫書學習,偶爾放松,就會到舉行清談會的茶樓小坐,也能結識一些考生,算是為了給自己進入朝廷提前鋪路。
二人就是在一場清談會中初遇。
彼時範無咎尚且算是沉默寡言,只是被同窗拉來作陪,任由樓下考生辯論得唾沫橫飛,也不做聲,只靜靜喝茶。
對他而言,其中很多的道理并非是錯誤的,只是若真的要說起來,做起來,沒有一條是能做到的。
言而不實,最是無用。
所以,與其浪費時間在他們讨論的話題上,還不如趁機觀察其他考生來的比較有意思。
懷揣着這種想法,他無聊地掃了一圈茶樓,意外的與謝必安看對了眼。對面的人也是身旁面紅耳赤的同窗,手中一盞熱茶,面色帶着幾分無奈。二人目光對視,謝必安先行舉起了茶盞,遙遙致意。
在周遭情緒激昂的辯論之中,兩個人倒是莫名奇妙有了惺惺相惜的錯覺。
然而,片刻的平靜很快就被人打破。範無咎被同窗拉了一下衣服,就聽得同窗道:“這一次的辯題與赈災相關。你既然以靈州水患作例,無咎兄便是從靈州而來,倒不如請他來評價一下你的辦法,看看是不是空談。”
同窗面色忿忿,明顯是被拉下了面子,氣急了便拖了自己下水。範無咎原本想以當時自己尚幼,不記得了做借口推脫,卻不料對面的考生火上澆油:“怎麽評價?怕不是你不肯承認我的辦法比你的好,才拖了你的好友來找臺階下吧。”
頓時,堂中哄然大笑,同窗更是尴尬,恨不得找個洞鑽了。
範無咎只能暗自嘆氣,感嘆難得的一個下午又被人攪了。他心中雖然這麽想,面上卻不顯,只裝作無意問道:“敢問之前的辦法具體為何?剛剛車馬行過,我并未聽清。”
對面的考生冷笑一聲,重新複述了一遍自己的說法。
“靈州當年水患,朝廷撥了救濟款,也讓欽差赈災,可水患之後瘟疫又起,靈州知府處理不當,竟然選擇閉關鎖城,活活害死了幾萬條人命。”那考生越說越激昂,面上更顯不屑,“若按照律法條規,那靈州知府當斬!可誰知王太師非得保下他,還說他行事果斷,可當大用。你是靈州出來的,你評評看,這用人命堆出來的高升,值不值得稱頌?”
範無咎面無表情,聽完後問了一句話:“閣下所言不無道理。只有一點我不太清楚,若是閣下遇到了這個問題,會如何做?”
那考生自然答道:“封城之舉絕不可行,我若是知府,自然是要向朝廷求援,再集合醫者開義診,散發草藥,直到瘟疫根除,自然可行修複之措,再重修道路建築。”
他口若懸河,一條條說的大多是範無咎上學時聽老了的陳詞濫調。
不願再浪費時間,範無咎直接打斷:“但是有一點你沒有考慮到,當時的疫病,是能過人的。而靈州當時大部分的赈災款已經用于救濟水災,已無餘力。”
那考生像是被人掐了脖子,戛然而止。他尴尬了片刻,道:“那又如何?只要朝廷援手,有足夠的草藥,自然能夠遏制這股勢頭。”
範無咎見他執迷不悟,也不願再談,只起身準備直接離開茶樓,臨走前又道:“我當時雖然年幼,卻也記得後來赈災用的米糧一半摻着沙土,剩下的也大多是豆薯。當年在靈州,很多人不僅是因為無藥可救而亡,還有無糧餓死。”
他的兩個問題已經足夠讓在場的大部分考生開始思考對方話中的纰漏。故而茶樓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範無咎并不在意後果,他長舒了一口氣,朝着城外長亭走去。
現在春日初現,他記得進城時看到的長亭外有着一座山丘,上面的迎春應已盛開,倒不若去看看初春景色,也算是臨考前真正的放松自己。
範無咎走有些慢,出城前還去包子鋪買了兩個饅頭當作今日的口糧。
春寒料峭,他這一回出來的有些急,因此穿的單薄,也有些冷。不過他已經習慣了寒冷,自然也沒有回去取衣服,只是慢慢走去。
到了長亭,他卻意外地發現已經有人坐在那裏。一身白袍,披了一件大氅,轉過頭來眉眼之間盡顯風流,卻是那個在茶樓與他遙遙舉杯相對的考生。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到範無咎後輕笑了一下,開口道:“倒是在這裏碰到你了。”
範無咎心裏突然覺得,他大概與自己一樣不耐茶樓繁瑣,所以逃出來了。
明明這個想法來的毫無根據,可他就是這麽确信。
所以他點點頭,答道:“出來踏青,看看山頂迎春。”
“是嗎。”那人笑笑,看了看範無咎的側臉,然後了也跟着擡頭望去,看到了山岩邊上那一簇初綻的嫩黃色花朵,“倒是好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