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呦呦鹿鳴

放榜的日子來得很快,原本範無咎想上午抄完書後順路去看一眼就行了,但是謝必安拉了他一同早早候在了榜下,說是要親自替他慶祝。

“結果還未出,你怎麽就在酒樓訂了雅間。”範無咎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乖乖地站在謝必安身邊。他身量不算高,和謝必安站在一處更顯眼,旁人大多暗自打量他們。

一部分人是因為茶樓清談的事情,另一部分人只是因為他們之間那無法插足的默契而另眼相待。

謝必安長得高,自然由他來看二人的名次。他很快就在二甲的榜中找到了自己,在三甲末尾的位置找到了範無咎。

他有些意外,因為範無咎的學識能力并不在自己之下,二人的名次不可能相差這麽遠。

偏偏此刻範無咎拍了拍他的手臂,問道:“你看到了嗎?”

謝必安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範無咎眼中的期望,他不敢貿然打碎。

但沉默也是一種回答方式,範無咎見他如此,誤以為自己落榜。心下雖然嘆息,但也知道科舉本就是一樁難題。這回連累謝必安也心情不好,他反而過意不去。

因此他只拉着謝必安離了人群,徑直去了酒樓。

店小二很快就把菜都上了,還貼心的送了一壺酒,是春日釀的新酒。

酒液落在杯中,激起淡綠色的泡沫。範無咎先把酒遞給了謝必安,小心翼翼道:“不過落榜而已,三年後再來便是。”

原本他落榜才是心情最差,現下到好,還得安慰謝必安,連帶着得知自己落榜後的心情,都沒那麽差了。

謝必安原本還在想着其中關節,聽得範無咎如此安慰自己,頓時哭笑不得:“我可沒說無咎你落榜了啊。”

範無咎聽他這麽一說,也是一愣,反問道:“那你為何一臉郁悶糾結?”

謝必安知道是自己讓範無咎誤會了,連忙報出他原本的排名,解釋道:“無咎你自然也在榜上,只是名次太過靠後,我覺得奇怪,方才有些糾結。”

他這麽一番話,也讓範無咎的心落回了原地。

“我能中榜,已是意外,何必糾結名次。”他自嘲道,“這次能來京城趕考,中榜,還認識了你這麽一個好友,足夠了。”

謝必安靜靜看着他飲下杯中酒,原本有些壓抑的心情也随之煙消雲散。他也舉起酒杯,道:“認識無咎,亦是我之幸事。”

二人痛快飲了一場。醉的只有範無咎一人,謝必安酒量不差,這點子酒對他不過爾爾。

但是看着因為醉酒而熟睡的範無咎,他心中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酸酸麻麻,就好似醉酒一樣。

他伸手,撫過範無咎略顯蒼白的唇角,摸平他睡夢間還皺着的眉頭,最後輕輕撥開他散落的額發,露出帶着疤痕的額頭。

自己一定是瘋了,謝必安想,居然對了好友有了龍陽之好。

回去一定要洗個冷水澡靜靜心。

一個宿醉熟睡,一個在房裏抄佛經平定欲念,放榜後的第一個夜晚,就也這麽平靜的度過。

後來範無咎已經不記得醉酒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了,只記得似乎聞到了熟悉的薄荷氣息。

那應該是謝必安把自己帶回來的時候,正好聞到的吧,他想,謝必安很喜歡薄荷,衣服上都沾有這種氣息。

鹿鳴宴的帖子是在放榜後三日送到的。

為了慶祝科考中舉,朝廷會親自舉辦宴會,邀請諸位進士參與,也算是給他們進入朝堂前顯熟悉人情世故。

這一次的鹿鳴宴放在了洛川邊的一處皇家獵場。六部尚書、主持科考的太師與太傅都會參與。這也是他們尋找合适的新人,搶人入部的好時機。

但于謝必安和範無咎而言,這就沒那麽重要了。

他們只是去湊個熱鬧罷了。原本兩個人也無甚麽背景,亦不是才高八鬥,肯定也不是他們拉攏的目标,能夠去翰林院混口飯吃就夠了。

臨走前一夜,範無咎突然想起,之前那個道士說讓他近期遠離水邊的說法。他雖不信,但是心下總有些顧慮。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參加宴會,不去河邊便是了。

他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謝必安。

鹿鳴宴其實也是踏青。此時已是四月中,春花爛漫,萬物回春。皇家園林中更是美景疊出,不勝枚舉。

因為打着躲個清淨的想法,謝必安和範無咎一進去就找了一個還算幽靜的亭子,坐在裏面欣賞草木葳蕤。

只是做了一半,突然有一個小厮跑來,說是戶部的一個侍郎指名道姓要找謝必安,說是對他卷中提到的一個修算之法非常感興趣,想要好好探讨一下。

有人青睐,謝必安自然不好推脫。範無咎也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去,自己在這等着。

命數的變化就是在這裏産生的。

在謝必安離開不久後,有一個中年人獨自踱步進了亭子。見範無咎在,便随意攀談了幾句。

範無咎認真回答,倒讓那個中年人有些意外,他問的越多,範無咎答得越詳細。直至最後,中年人面色大變,匆匆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叮囑範無咎不能離開。

範無咎對他的行色匆匆感到奇怪,但他原本就與謝必安說好要在此處等他,自然也不會走。

天公不作美,原本還算明媚的天空突然陰雲密布,陰風陣陣,應該是要下雨了。

範無咎來時沒有帶傘,只能等待會兒謝必安回來的時候,借他的傘一并撐一下了。

兩個大男人撐一柄傘的确有些奇怪,只是如果那個人是謝必安,他也覺得無所謂。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範無咎對于謝必安就變得有求必應了。他們之間似乎從未有過隔閡,親如兄弟,密如手足。

也許還能更加親密。

只是過了一會兒,來的不是謝必安,也不是那個中年男人,而是一隊帶刀侍衛。他們身着奇怪的盔甲,遠遠望去有着五彩的光暈。

他們不由分說得打暈了範無咎,然後把他拖到了洛川邊上。

暈暈乎乎間,範無咎聽到了“換卷”、“換命”幾個詞。

他試圖掙紮,但是額角的鮮血不斷留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然後,他感受到自己被捆住手腳,扔進了洛川。

範無咎拼命掙紮,他會水,他不想死在這裏。

謝必安還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一同回去,然後一起在翰林院修書編纂。他們的生活也許很平靜,很無聊,但那是範無咎期待了很久的一切。

他掙紮愈發劇烈,繩子磨破了他的手腕,卻也被他弄松。

範無咎感到手腕一松,便立馬朝上游去。

他感受到了胸口沉悶的疼痛,這是在提醒他,他馬上要死了。

眼前的水面越來越淺,範無咎游得也越來越快。

他離生的希望越來越近。

卻在下一秒重入深淵。

在他剛剛努力把頭探出水面的那一刻,刀刃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一把捅回了水中。

範無咎的眼中充斥着驚恐,卻恰好成為了身後水鬼最喜歡的糧食。

水中伥鬼被恐懼喚醒,看着面前美味的食物,伸出了觸手,從範無咎不斷失血的身體中抽出了他的魂魄,吸幹了他的精氣。

那具身逐漸體變得幹癟,沉入了水流深處,與那些白骨一起,化作了過去的塵埃。

而範無咎的魂魄在極度痛苦的拉扯中,代替了原本的伥鬼,成為了新的水鬼,洛川的守門人。

他的魂火則沿着暗流,落入了一個奇怪的法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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