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順流

陶雲蔚回到新昌裏的時候,正看見薛管家在取門前的投帖,見着她回來,即喚了聲“大姑娘”,然後抽出下面幾張遞過來,說道:“這三張帖子是給您的。”

陶家沒有主母,所以與外間女眷的人情往來都是由陶雲蔚這個長女挑頭出面,從前在北邊的時候便是如此,陶家上下早就習以為常,誰也不覺得詫異。

陶雲蔚伸手接過,随意翻了翻,發現這三張帖子都是由士家裏發出來的——顯然是浴佛節那日的“功效”開始顯現了。

她神色平靜,随手将帖子遞給杏兒,擡腳進了門。

正在竈房裏幫着準備晚飯的陶曦月聽見動靜,立刻擦了手快走出來,恰見到陶雲蔚朝她這邊遞了個眼神,示意裏面詳談。

于是姐妹兩個狀若無事地一前一後進了祭堂。

“阿姐,你這是去哪裏走了一趟?”陶曦月見陶雲蔚徑自将鞋襪脫在了門邊,不由蹙眉訝道,“先換雙襪子穿上吧,寒從足下起,當心……”

陶雲蔚擺擺手:“行了,這些小事不打緊。”又問她,“其他人都不在?”

“阿爹他們還沒回來,”陶曦月道,“我瞧着烏雲飄了過來,就讓三娘去後頭幫我收藥材了。”

“好,你把門掩上,我們兩個說會兒話。”陶雲蔚邊說,邊就地盤腿坐了下來,又順手拉過身邊蒲團放在了面前,示意對方來坐。

陶曦月回身掩了門,然後走回來抱膝坐在了她對面。

“今日我去見了陸三先生。”陶雲蔚也沒有什麽迂回的鋪墊,直截了當地便入了主題,“他回答了我三個問題,現在我告訴你,你仔細聽清楚。”

陶曦月不由也正了神色。

“第一,先安王妃‘算’是亡于病故。”

陶曦月愣了愣。

“第二,”陶雲蔚看着她的眼睛,續道,“安王只有一個年約五歲的庶子,生母已去,娘家門庭與我們家相差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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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曦月眸中露出思忖之色,少頃,面色微變。

“最後一個,”陶雲蔚道,“安王府一衆側妃裏娘家最得勢的那位,背後姓樓。”

陶曦月沉吟良久未語。

陶雲蔚由着她消化了片刻,才又開口說道:“二娘,阿姐有樁事要對你說在前頭,安王府你恐怕是不能不入,這一樁,是阿姐無能,也是咱們家對不住你。”

陶曦月回過神,忙搖頭道:“阿姐莫要這樣說。”又牽了牽唇角,平靜地說道,“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既輪着自己便也只好受着,既連建安崔氏那樣的人家也避不開,更何況是我們?你已為我盡了力。”

陶雲蔚卻道:“這一點你卻是說錯了,恐怕崔氏正因想避開,所以才看上了你。”

陶曦月一怔:“阿姐的意思是?”

“我先前與你說的那三個答案,你再細細想想。”陶雲蔚道,“從其中可琢磨出什麽門道來?”

陶曦月忖道:“阿姐是說,先安王妃的死有蹊跷,還有安王身邊既然不缺女人,他也并非是個不近女色之人,可這麽久卻只得一個庶子,還偏偏是個母家門庭不顯的,或許……都與樓家有關?”

“不錯。”陶雲蔚颔首,“所以你覺得就安王府內宅這種龍潭虎穴,崔家若是當真看重安王妃這個位置,偌大一個家族,會偏選崔十二娘這樣性情的人去麽?莫說別的,就看那崔老太算計咱們家的樣子,”她說到這兒,涼笑了一聲,“也不會是這麽傻的。”

陶曦月恍然,随即震道:“阿姐的意思是說,崔太夫人根本就不想把崔家女嫁過去?”

“我瞧着她對崔十二娘倒未必有這份慈心,”陶雲蔚不以為然道,“但崔家不願意蹚安王府這個渾水卻是十有八九。由此可見,這個安王應該也不是什麽他們看得上的人。”

倘若真是個前程光明的龍子鳳孫,那些高門士族怎可能會這般回避?崔家為了那幾畝地還能和樓家打個對臺呢,更莫說是個堂堂王妃之位!

陶曦月心中不免忐忑,問道:“那陸三先生可說了這安王是怎樣的人?”

“他口風緊得很。”陶雲蔚想起來不由撇了下嘴,“就這麽點東西都套了我半天,陸、崔到底是一夥的,不好期待太多。反正我聽他那個意思,是說讓咱們別去管安王這人怎麽樣,我想多半是個指望不上的吧,估計是個昏王,平日裏只和和稀泥。”

陶曦月不知在想什麽,沉默着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她才輕輕說道:“所以,崔太夫人是想用我去吸引旁人注意,好讓崔十二娘全身而退?”

那麽等着她的結果便只有兩個,一是如那先王妃一般紅顏早逝,二,便是如一只卑微的蝼蟻一生困在安王府這個泥潭。

無論是哪一種,很顯然,崔家沒有人關心她的前路,也并不關心陶家的将來。

陶雲蔚冷冷一笑:“她想得倒美。”

陶曦月默然。

“但其實……”她輕輕說道,“崔十二娘也挺無辜。阿姐也說了,她的性子若是去了那裏,只怕也是羊入虎口。”

陶雲蔚皺眉:“你倒心善,這會兒還想着她們崔家人!”

陶曦月彎眉笑了笑:“那不是她和三娘年紀差不多,兩人又一起玩過兩回,所以我瞧着她與瞧崔家其他人不太一樣嘛。”

“那又怎地?”她不這麽說還好,一說陶雲蔚就想到崔太夫人連這層都算到了,把自己兩個真心實意的妹子全圈了進來當棋子用,頓時甚沒好氣,當即脫口而出道,“他崔家女兒是寶,我陶家女兒便是草了?她們舍不得崔十二娘,難道我們家便能舍得你?”

陶曦月一頓,怔怔望了她半晌,不覺倏然紅了眼眶。

陶雲蔚也頓住了。

姐妹兩人一時相對無言,最後還是陶曦月先掩去眸中動容,低眸一笑,說道:“都是做女兒的,大家都不容易。”

陶雲蔚半晌無言。

“阿姐這個人心眼小你知道的,做不到你這般大度。”她緩緩開了口,“崔家這回要我們舍了你,我雖沒有什麽辦法,但卻絕不可能白白舍了你——再有,反正他崔家原也不打算讓女兒蹚這個渾水,左右這個坑你是跳定了,既如此,咱們還不如往前多跨一步。”

陶雲蔚說着,擡眸定定朝自己二妹看去:

“要去,便要朝着那王妃之位去。”

姐妹兩個說完話從祭堂裏出來,正撞上在外頭走來走去的陶新荷,一見着兩個阿姐,她立刻跑了上來。

“阿爹他們剛剛回來了,”她壓低了聲音通風報信,“我說長姐今日去寺裏還了願,回來後便和二姐一道告祭祖先去了。”

陶雲蔚點點頭,滿意道:“機靈。”

陶曦月也笑了笑,說道:“去洗個手,喊阿爹他們一聲,準備擺飯了。”

陶新荷應了一聲,又擔心地朝她們兩個看了看,然後目光朝陶雲蔚探去:“長姐,你事情辦好了麽?二姐這邊不會有麻煩了吧?”

“回頭再與你細說。”陶雲蔚說完,又頓了頓,喚過陶新荷道,“我打算過兩天抽個時間去趟崔園,到時你與我一起。”

“我?”陶新荷很是意外。

不僅她意外,陶曦月也頗為意外。

陶雲蔚神色如常,語氣淡定地說道:“你也這麽大了,以後總要學着給我搭把手,現在多見見這種場面,免得老以為自己還小。”

陶新荷一聽她這麽說,立刻便想到了陶曦月的事,心說只怕二姐是難逃安王這個魔掌了。念及此,心裏頓時一疼,當即癟了嘴就要掉眼淚。

“你給我打住啊,”陶雲蔚忙道,“才說完你就來了,往後嫁了人也動不動就掉你那金豆豆麽?莫讓人小看了去!”

陶新荷被她一斥,立刻死死咬住了嘴唇,只是一雙眼睛還是倔強中難掩委屈地往旁邊看。

陶曦月看着不由心中發軟,伸了手來撫她的背,輕哄道:“三娘乖,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麽糟,阿姐這麽說也是為你将來好。”

陶新荷想哭歸想哭,自己也曉得這口氣此時得挺住,于是也不說什麽,閉着嘴點了點頭,然後順手抄起陶曦月的袖子往臉上揩了一把,轉頭喊人擺飯去了。

“這個新荷。”陶曦月無奈失笑,“我看将來真得給她找個脾氣好、能由着她哭鬧的夫君才是,不然怕是她要憋死。”

“若能拿住人心,”陶雲蔚深深看了眼小妹的背影,說道,“也未必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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