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念書貪玩跑掉啦
良久,高升的日輪自雕花镂空的窗棂間透進幾縷燦金的光來,那些薄薄的光斑便鍍在沈玉筆尖,緊接着那筆尖頓了,被手握它的主人輕輕放下,一雙明澈的眼與舒皖四目相接。
“陛下,這些折子可需要過目?”沈玉道。
“不必了。”舒皖并不欲去看那些張家被偷雞、李家要賣牛的瑣事,正色道,“請先生教書罷。”
對男子的偏見是刻在衍朝女子骨髓裏的,可這絲毫影響不了舒皖。
她所在的周朝是和這裏相反的,故而也就能夠設身處地地為這裏的男子考慮。
所以她很尊重沈玉,不欲給人臉色看。
不過這份尊重不摻雜任何的私人情感,畢竟沈玉乃威後所派的人,這個嫌疑仍然沒有解除。
《戰國策》有很多卷,舒明安腦子裏一點印象都沒留,這就不免舒皖要辛苦背誦記憶了。
她在念書這方面向來馬馬虎虎,讀的《女誡》與《內訓》等已經快要要了她的命,沒想到這些書到了這裏一點用處沒有。
不過可以學習原來在周朝只有男人能看的書,舒皖多少還是有些興致的。
沈玉念書的聲音很好聽,他既不是板正地吊着嗓子,也絕非幹巴巴地講解,而是抑揚頓挫着,他覺得哪裏舒皖看不懂了,才會細細講解,其中又會引經據典地講幾個故事,舒皖聽得津津有味。
原來這念書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枯燥乏味,沈玉也真的教得很好。
講完前七卷,算是一段完結,沈玉讓舒皖自行背誦,兩個時辰後再來抽查。
舒皖呆呆望着那冗長的篇幅以及沈玉離去的身影,流下了辛酸的淚水。
聽書是很有趣的,可背書很難啊!
在坑坑巴巴好不容易将前七卷念熟之後,舒皖忽然開始懷疑人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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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為什麽她堂堂長公主,要坐在這裏受這種罪、吃這種苦?
舒明安自己身為女帝,不也沒有背書嗎?
可不背,舒皖又覺得有些對不住沈玉方才的辛苦,內心一下子陷入兩難之中。
正此時,一顆石子不知從什麽地方,飛入屋內,正中舒皖眼前。
舒皖下意識往後一躲,擡頭去尋那石子的來源,在綠蔭的一角,瞧見一張清麗的小臉。
“阿安!出來玩!”
是舒明安的朋友,沁小侯爺方婳。
由于這間屋子的窗臺有些高,方婳只能勉勉強強露出一個腦袋來,很不難想她在外面必定是踮着腳的。
“不去。”舒皖向她指了指手中的策卷,道,“我還沒背完書呢。”
方婳震驚地看着她,“你腦子壞啦?好端端背什麽書?”
這方婳和舒明安素來十分親近,說話不免有些沒大沒小。
可舒明安慣着她,不代表舒皖也會。
“放肆!”舒皖沉了沉臉道,“誰給你的膽子這麽跟朕說話?”
方婳還挂在窗口上,吐了吐舌頭,緊接着腦袋就從窗邊消失了。
正當舒皖以為她走了的時候,“咚咚”一聲悶響,竟是方婳又從那扇窗戶爬了進來,還十分不小心地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哎喲。”方婳叫了一聲,緊接着又發出一聲類似哭腔的聲音,“哇,我的裙子破啦。”
舒皖看着她那樣子皺了皺眉,又覺得有些好笑。
裙子并沒有吸引方婳太久的目光,她很快轉身,噠噠噠地跑到舒皖身邊,将小臉貼在舒皖手臂上,道:“我專程來找你玩噠!我爹親今天進宮,我求了他好久才跟進來的,你就跟我玩嘛!”
對方不過也才十三四歲,端着一張乖巧可愛的臉,舒皖很容易動了恻隐之心,禁不住刮了刮方婳的鼻子道:“那朕的背書怎麽辦?”
“你來真的?”方婳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書卷,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看得她頭腦發昏,“他讓你背的?不會是你自己要背的吧?我的好明安,你想做好皇帝也不差這一天,我好不容易進宮一回,你就跟我玩一玩罷!”
舒皖沒禁住撩撥,自己本也背得頭昏腦漲毫無進展,很快道:“那...那就玩一會兒,等你出宮了朕再回來背!”
雖然和一個這麽大的小女孩可能确實沒什麽好玩的,可現在對舒皖來說,幹什麽都比背書好!
“外面守着兩個禁衛。”方婳道,“要是被我爹知道我又來找你可慘了,我們要不還是......”
說着她轉身指了指她方才剛翻進來的那個窗子。
舒皖一下覺得十分不成體統,且不說她以前做公主的時候,就從來沒翻過窗子,現在貴為一國之帝,難道還會去翻窗子不成?
想了想沈玉的臉,舒皖道:“成!”
于是兩個小姑娘就搬了個小凳子放在窗沿下,一個接一個翻了出去。
“糟糕!朕的衣服!”在聽到撕拉一聲後,舒皖懊惱地小聲抱怨一句,然後跟着方婳飛快開溜了。
兩人從福寧殿一路小跑到禦花園,只見方婳從一堆叢生的蘭草中摸出一個球來。
“蹴鞠?”舒皖瞧了瞧,忍不住道,“這在周朝咳......朕以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在一個地方這蹴鞠可是禁物。”
方婳抱着蹴鞠不明,“為何呀?”
“因為那個地方有一位皇帝因為沉迷蹴鞠游戲而荒廢了政務,最後險些因此亡國,自那以後再有君王繼任,都禁止這東西了。”
方婳露出幾分七七好奇,“這世上除了我衍朝竟還有旁的皇支?可這蹴鞠就是蹴鞠,你把它扔在地上,千年萬年它都伏在那裏不動一下,怎麽會變成誤國的東西呢?說到底定是那皇帝廢物不堪。”
舒皖深以為然,可現下問題來了,她以前只是見過蹴鞠,從來沒碰過這東西,如何會玩呢?
方婳倒是麻利,她将蹴鞠随意抛起,左右腳一接一替,瞧着十分娴熟。
看她玩了一會兒,舒皖也蠢蠢欲動起來,她不會踢球,可舒明安卻是會的,骨子裏留存的習慣和記憶都在,換作舒皖上手竟也不是十分難了。
不過舒皖一邊憂心着背書的事,又有個寧桓王快要來,玩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說你爹這次進宮,是幹什麽的?”舒皖拉着方婳坐下道。
“似乎是為了寧桓王的事,去見了威後。”方婳道,“他本是要瞞着我,是我趁他和娘說話的時候偷偷聽的。”
又是她?
舒皖頓了頓,道:“方婳,你對寧桓王了解多少?”
“我?”方婳想了一會兒,道,“我只知道以前寧桓王和威後的感情似乎很好,威後很喜歡這個女兒,只是三年前聽說兩人有過一次激烈的争吵,後來寧桓王就辭京前往南疆了。”
竟有這事?
“這麽說,寧桓王之所以辭京,是因為和威後不合?”舒皖想起早晨在延福宮威後的模樣,她怎麽也覺得威後對寧桓王十分偏愛,不像是不合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分別日久,威後心軟了也說不定,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女兒。
僅僅這一個原因,似乎又有些勉強,寧桓王辭京定然還有別的原因在。
“說起來,寧桓王以前對阿安你也很好呀,我記得小時候,我還會叫她長夜姐姐。只是不知道阿安你怎麽回事,一直對她十分冷淡。”方婳又道。
舒皖靜靜聽着,內心卻十分怪異,關于舒明安的童年往事,很多都有個大概的輪廓和記憶在,可唯獨有關舒長夜的事一片空白,這讓舒皖一度以為舒明安和舒長夜定然是從小不合,才會導致舒長夜一走,舒明安就高興地擺宴歡慶。
可方婳竟說小時候舒長夜對舒明安很好。
她怎麽會湊巧就沒有這一部分的記憶呢?
“哎呀!太陽要落山了!”方婳立馬坐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今天弄壞了新裙子,爹爹看見又要說我了,阿安你記得!千萬別和爹說我來找過你啊!”
舒皖點了點頭,就看見方婳慌慌張張地跑遠了。
她帶來的那個蹴鞠就靜靜地躺在不遠處的地上,看上去有些落寞。
舒皖望了那個球一會兒,也站起身,緩緩往福寧殿走去。
衍朝的皇宮比周朝的還要繁華許多,宮牆院落修葺得十分考究,處處都點綴着花草香樹,就連從禦花園出去的白石橋上,都雕着精細的牡丹。
舒皖一邊踩着它們,一邊愣神。
這種感覺很不好,以前她在周皇宮時,身邊雖無親信,可那到底是她的家,下人們都很尊敬她。
可是在衍朝,她雖貴為皇帝,可卻覺得好像整個衍朝的人都在和她作對,就連親生的父親表露出的意願,也是不怎麽喜歡她。
“大人,卑職等一直守在門前,實在不知陛下去了哪裏。”
走到福寧殿的牆外,舒皖聽見裏面傳來這麽一句。
舒皖立即悄聲立在牆根,凝神細聽裏面的動靜。
回答的那個聲音是沈玉的,平淡得沒有一點情緒:“無妨,又不是第一次了。”
舒皖忽然覺得有些內疚,今天下午她聽沈玉講課的時候,雖然二人并無實質交流,沈玉也還是那個一成不變的表情,可舒皖隐約感覺到,沈玉的心情似乎很好。
眼下她卻不敢去看沈玉的表情。
舒皖甚至都不敢告訴沈玉她回來了,就一直在牆外靜靜站着,而牆內側的沈玉也在無聲地站着,許久不曾動作。
正當舒皖糾結要不要出聲的時候,她聽見裏面輕輕傳來一聲:“陛下還想站在那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