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逗弄陛下不要戲弄微臣
此時天色已然全白,軒窗內投進幾分蒼然的翠色,陰陰郁郁地投進屋裏。書案一角折成燦金,匆匆越過,便瞧見穿着青衫的男人乖巧地坐在桌邊出神。他的眉目被淡薄的晨光暈得極是溫柔,唇色似粉非白的,皙白的肌膚像是上好的潔玉雕出來的一般。
舒皖來得晚了些,現下桌上擺好的東西恐怕都有些涼了。
她望着沈玉,歉聲道:“有些事耽擱了,來得遲了些,讓先生久等了。”
沈玉回神,連忙起身相迎。
舒皖飛快地掃過沈玉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吩咐下人去将東西熱了,又請沈玉坐下。
“父後今日來宣政殿之事,之前向先生提過?”
沈玉素來是不會瞞她的,她只覺得沈玉其人幹淨得透徹,怎會随着威後做事?而且今日在早朝上,沈玉分明是也有些驚訝的。
“不曾,威後與微臣并無聯系,絕不會越過陛下來同微臣說話。”沈玉頓了頓,仿佛明白了陛下這是在懷疑他,即刻就要起身請罪。
舒皖伸手按住了他。
“朕與先生不過閑話,先生何須惶恐?朕今晨在宣政殿跟先生說的話,先生都忘了?”
豈會忘記?那“敬重”二字就響在沈玉耳邊,叫他仔細琢磨了許久。
“微臣不敢。”沈玉又坐正了身形,水潤的眸子瞥向窗外,是宮侍将熱好的糕點送過來了。
點心做得很精致,禦膳房新做了道鹹玉酥,舒皖暗暗瞧着,果然見沈玉多吃了兩塊。
“今日讀《大學》嗎?”舒皖記得前日沈玉跟她提過,早早預備好了新書。
沈玉點了點頭,他懷裏那本書已經有些破舊了,灰褐色的封皮上損了一個角。
現如今新發的書籍都是藍色的封皮,還會用金粉在上面鋪上一層,有些書墨香氣,而沈玉懷裏那本不知是何年的封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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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皖沒有出聲,心裏隐隐有了個猜測,這或許是先帝師孔萼的用書,孔萼其人對沈玉來說如師如母,應是他心中最最敬重的人了。
書卷泛黃,男人白皙修長的手指輕點在上面的批注上,聲音溫諄,舒皖的視線逐漸從書頁上移到沈玉不住開合的唇瓣上,滿心都只想着八個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她走了神,沈玉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莫名想起傅聞欽問她,是不是真的要娶沈玉?
舒皖其實心知肚明,她對沈玉的感情談不上喜歡,只是見色起意,格外依賴罷了。其餘的那些宮侍近不得她的身,可沈玉十分規矩守禮,便是為她披衣時也是點到為止,從不碰她不該碰的地方,這讓舒皖覺得很安心。
之前她對傅聞欽說不願同男子接觸的事不是假話,她受了賀之雲三年的冷待,心裏雖恨,但也覺着怕。
可沈玉太柔軟了,他就像是一個将自己柔軟肚皮全部露出來的刺猬,甚至害怕自己的一個不慎紮傷了她的手,竭力避開。
舒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對一個男人産生保護的欲念。
“陛下,陛下?”沈玉的聲音提高了些,明澈如雪的眸子靜靜注視着舒皖,帶了絲惱意,似乎在責舒皖的不認真。
他生氣的模樣叫舒皖覺得稀奇,之前前所未有,如今好像白雪染上一點點顏色,便格外的光彩奪目。
舒皖醒神,與沈玉雪玉似的雙眸對視,心中摻雜着半點微妙、半點歡喜,便禁不住笑出了聲。
她一點也不覺得羞愧。
莫說走神,幼年讀書時,逃學的事她都幹過不少。
沈玉心火更甚,他本以為陛下怎麽也會有些歉意在的,沉了沉眸子,卻又不敢真的跟陛下拉臉。
舒皖彎起一對貍貓似的眼,狡黠靈動,将那一點笑意染得更深。
偏生還拾着幾分遷就,用嬌憨的語調,輕輕地道:“算朕錯了。”
那話說得活像錯的其實是沈玉,她卻極為包容地沒有計較一般。
沈玉雪面微滞,滿心的怒意無處可發,何況本來也沒有多少,竟然就這樣散了個幹幹淨淨。
先生不說話,可那眼裏的佯怒分明又換了個模樣,舒皖便也只好佯作不知,繼續軟着聲氣,語調像是在哄人:“先生出塵絕世,朕一時出了神,先生不會怪朕罷?”
逗沈玉真的很好玩。
舒皖本就有了二十的年紀,如今心态一轉,她再看沈玉只覺得像個不谙世事的青年,将心思想法全都明明白白地放在臉上。
他生氣,他不生氣,他高興,他不高興,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一點兒也用不着人猜。
而此時此刻,沈玉聞言後的羞惱也清明地放在他透徹的眸子裏,連耳尖都染透了一層薄紅。
“陛下莫要......”沈玉頓了頓,似乎在想着此處該用上一個如何合适的詞彙,舒皖也不催他,就慢慢等着沈玉的下半句。
等了少傾,才聽見人沒什麽底氣地說出下半句來:“戲弄微臣。”
舒皖連忙澄清自己:“朕說的都是真話,并非存心要惱先生,君無戲言!”
好好的帝王誓詞,被拿來用在這種地方,沈玉唇色發白,一時沒了應對。
沒想到是個這麽容易欺負的性子,這樣一個人,平日是怎麽裝出那副清冷孤絕的模樣的?
舒皖勾了勾唇,只好歪着頭将臉頰貼在書頁上,去瞧沈玉的表情,慢吞吞道:“先生不跟朕說話了嗎?”
皇帝陛下主動服軟,沈玉只好開口:“微臣沒有,陛下,該看書了。”
舒皖笑意漸深,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超常發揮,時常引經據典、舉一反三,終于将沈玉哄得開開心心,乖乖留着一道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