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學士府朕的玉兒怎麽哭了
那“內子”二字聽得沈玉呼吸一滞,更不敢亂動了。
賣果的叔伯一聽這位竟是這位娘子的夫郎,連連歉聲道:“是我眼拙,叨擾了,叨擾了。”
舒皖搖搖頭表示并不在意,付了兩個銅板錢,小心地牽着沈玉走了。
兩邊的院牆高,他們走到一片隐蔽下,舒皖忽然覺得身後跟着的那個人安靜極了,要不是手裏抓着的那只手還在,仿佛無人一般。
這是怎麽了?
舒皖眨了眨眼,輕聲問道:“先生因為朕亂說話惱了嗎?”
沈玉緊了緊身子,才溫吞道:“微臣知道陛下乃權宜之計,并未放在心上。”
舒皖點了點頭,點完才想起沈玉根本瞧不真切她,索性将那面輕紗掀起,一骨碌鑽進了沈玉的罩子裏面。
“陛下?!”沈玉被吓得退了兩步,就沒敢再拒。
舒皖擡頭,見紗帽裏的人膚色白裏透紅,鼻尖沁着細微的汗,自己給他那個杏子還被他牢牢握在手裏,一口沒吃。
“先生覺得熱了嗎?”舒皖看着沈玉透紅的眼尾道,她不等沈玉回複,兀自在懷裏摸着什麽。
“沒有。”沈玉本來覺得還好,渾身的不自在盡是因為陛下方才那番話給惹的。
舒皖摸了半天,摸出一塊粉藍的絲絹手帕來,囑咐沈玉說別動,才踮起腳尖來替沈玉拭了拭鼻尖和額際的汗。
沈玉呆呆站着,身子都僵住了,只覺得沁香盈了滿面,滿目只剩下近在咫尺的那張清麗婉約的面容。
往日的陛下身在尊貴華美的鳳袍中,再怎麽看都是天子。
可今日陛下卻穿了這樣清新自然的藍白點碎裾裙,沈玉才發覺,陛下早已和四年前那玩鬧的模樣不同,長得亭亭玉立,君子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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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喜歡吃杏子嗎?”舒皖聲音輕輕的,仿佛怕驚着了沈玉一般。
她就這樣毫不避諱地鑽在沈玉的紗帽的圍罩裏,身子近得幾乎要和沈玉相貼。
但舒皖沒有貼着沈玉,她十分守禮地始終保持着那麽一點點的距離,可沈玉顯然十分惶恐。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着,小步小步地挪動着身形,滿心混亂,滿腦空白,就這樣踩上了不知哪處的青苔,腳下猛得打滑。
沈玉身形不穩往後倒去,饒是如此,他下意識反應還是趕緊避開陛下,以免傷着陛下了。
舒皖連忙去扶,可以她的身段,根本扶不住沈玉,登時天旋地轉,眼睜睜随着沈玉向後摔去。
沈玉腰背在某處硌了一下,還來不及覺得疼,緊接着他的後腦就撞上一個柔軟的東西,等他緩過神來,才發現此時此刻的陛下正坐伏在他的懷裏,緩緩蹙着眉。
“先生!”舒皖喚得并不大聲,沈玉的圍罩将她二人困在一處,舒皖頭頂覆着輕紗,純澈婉約的面容與沈玉的貼得極近。
兩人的姿勢暧昧極了,更何況還是當街。
“陛下可有傷着?”沈玉啞聲問。
舒皖的愣神也僅有片刻,連忙從沈玉身上下來,搖了搖頭,“先生快起來。”
沈玉動了動身子,瞧見陛下的姿勢,往後看了,才發現方才那一下,他險些撞上一塊尖滑的青石,而陛下的手,竟一直墊在他的腦後。
他慌忙坐起,執過陛下的手檢查,只見原本雪白細嫩的手背上青了一塊,還蹭破了一片的皮,直翻起來卷着,上面還沾着血絲。
“嘶。”舒皖瞧見了才感覺到疼,剛低吟一聲,連忙住了口,擡眼再看沈玉果然又是一臉內疚自責。
“微臣不該躲的,微臣該死!”
“朕一點也不疼的!”
兩道聲音交錯響起,二人視線相交,皆是一愣。
舒皖生怕沈玉又多想,連忙将手收了回來,起身用另一只手向沈玉遞出,“先生快起來,地上多涼呀。”
她那片受傷的手背漸漸滲滿了血,火辣辣地灼痛起來。
舒皖強忍着痛,又下意識替沈玉拂了拂身上的灰,道:“先生不要自責呀,是朕不好,非要靠過來。”
“陛下說得哪裏話......”沈玉一直低着頭,聲音也低啞極了,才說了幾個字尾音就完全聽不見了。
舒皖聽着他的聲線,覺得有些奇怪,小聲問:“先生你......你哭了嗎?”
沈玉無聲搖了搖頭,可舒皖分明看見,他細密若蒲扇的眼睫上,沾着些濕。
真傻呀。舒皖心想。
她忽然一點兒也不覺着疼了,卻将滲血的手背送到沈玉面前,可憐巴巴道:“先生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這話中八丨九分的嬌意,哪兒能是一個天子能說出的?
沈玉沾着水珠的睫毛顫了一下,他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陛下分明将手伸到了他面前。
于是他猶猶豫豫又十分羞赧地,在陛下手背上輕輕吹了一下。
見人照做,笑意頓時盈滿舒皖雙眸,她好言好語地哄:“別難過啦!我們女人頂天立地,破點皮算什麽事!倒是先生今日若是因了朕的緣故傷着,朕回去就要病了。”
“微臣...”沈玉的聲音還是有些澀意,“微臣帶陛下去醫館包紮。”
“不用不用!”舒皖擺擺手,餘光瞥見沈玉青白相間的軟衫上那一撇,勾了勾唇,正色道,“就用先生的衣服簡單地包一下罷,不過皮外小傷,很快就好了。”
陛下替他受了傷,扯他片衣服又算什麽。
沈玉毫不猶豫,便扯下袖子上最幹淨的一段來,輕輕系在陛下手上。
舒皖瞧着,心裏雖膈應了一下不知會不會留疤,但對沈玉只字未提,只柔聲道:“走罷,今日的正事還沒做呢。”
幾經輾轉被舒皖買來塞給沈玉的杏子,不知滾落到哪裏去了,舒皖左右相顧一陣,嘆聲道:“看來先生今日與那甜杏無緣了。”
十五巷,白水街上有座學士府,便是汴京專為進京趕考者設立的別苑。
不論何時出入自由,亦無關卡,故而陳年累月未免有些破敗,新一年的士子來時,須得自行打掃。
“昨兒個我剛進了城門,遠遠瞧見一位英氣非凡的将軍,跨于烏雲蓋雪之上飛奔而來,那馬蹄有我家的碗口大!”
舒皖與沈玉剛進了學士府,就聽見有人這樣一句。
話音未落,又是另一人不屑道:“那是當今寧桓王,南疆人人在傳的武神将軍,這你都不知?”
“原來是她!”先前那人聲音中登時充滿敬畏,“一個将軍都神武至此,真不知當今陛下該是如何的龍章鳳姿。”
舒皖忍不住低頭瞧了瞧自己這五尺身段,一時有些自行慚穢。
提及當今天子,學士府驟然迎來一陣默契的沉寂,不知道的自然不敢妄論,知道的更是心知肚明當今陛下根本不得人心,實在沒什麽好講。
舒皖倒是不會為這些事感懷,女皇陛下名聲不怎麽中用,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皇家之事平民百姓避之不及,淺談了兩句這些人就即刻換了旁的話題來說。
“哎,啓懷香,紙墨錢你湊到沒有?”
“唉,別提了,我在汀州時,那家人說好了接濟,昨兒一早我上門去尋,被人給攆了出來!”一聲音憤憤,當是這前者話中的“啓懷香”。
同她搭話那人很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本來就是,人家又不是該你的,憑的什麽要接濟你呢?”
“可當年她家女兒進京趕考,我們十裏八鄉可是一同湊的銀錢,這回我就為那區區一兩,她家今日勢大,怎麽就不能勻我一兩了?”
說了這話,裏面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話中涉及的“紙墨錢”乃是士子過皇城那道關卡時要交的費用,每人一兩銀子。
“哎人家就是不愛搭理你了,說白了,接濟了你對人家有什麽好處?”
“當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們合村湊的都不到一兩,你憑什麽開口管人家要一兩?”
“就是就是,惦記着那點散碎銀子,我看當年你們家就沒交錢,讨要的時候倒是算了自己一份進去!”
“哎,你們......”啓懷香氣得聲音都發抖,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天道變化,消長萬彙,契地之力,乃有成爾。”院子裏乍響起一聲,便院中的人便接二連三開始讀書,書聲陣陣,有一人穿着粗布褐衣,從中庭跑了出來,眼角噙滿了淚。
她走得極快,根本沒有發覺一旁的舒皖和沈玉,而是一個人尋了個陰涼地坐着哭。
這應該是方才話題中的啓懷香,舒皖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陛下,有人來了。”沈玉忽道。
舒皖連忙拉着沈玉往側面一躲,只見門中越入一個雪白薄衫的高挑白面女子,髻梳得很高,瞧着很是幹練。
“你哭什麽?”那白字女子腳步一頓,皺眉看着淚流滿面的啓懷香。
“我湊不到銀子,那家人變了卦,我去不了殿試了。”啓懷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白衣女子問:“你還差多少?”
“兩錢。”
“你一個女兒家,區區兩錢銀子就把你難成這樣?你坐在這裏哭,銀錢就會來了不成?”那白衣女子滿眼嫌棄,見啓懷香淚流不止,嘆息一聲道,“我有個法子,能助你酬得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