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薊州先生可曾想過要嫁人呢

翌日一早,待宮人在外殿燃起熏香時,舒皖就醒了。她醒後睡意全無,索性從被子裏滑出來,熟悉過後坐在梳妝鏡前描妝。

早年間嫁為人婦後,舒皖便再未描過豔麗的妝容,今日她忽然想好好畫一回。

衍朝在色彩上顯然要較周朝高明,黛青朱碧每種顏色都十分清透。幼年時,宮裏的皇家姊妹與舒皖年齡相差過大,她是年紀最小的,身邊并無姐姐妹妹一起玩耍,故而她便總對着鏡子描妝。

時日久了,她描妝的技藝便十分爐火純青,連宮裏專門描妝的婢子都比不上她,時間久了,舒皖便對畫畫有了濃厚的興趣,央求着父皇給她請了位有名的丹青師父,跟着學了數年。

她寥寥幾筆,便将臉上原有的稚氣除了個一幹二淨,嬌豔的顏色重透出幾分妩媚來,卻又不失威儀。

舒皖滿意極了,剛放下手中的筆,就聽外面輕而又輕的腳步聲,應是沈玉過來喚她起床了。

于是舒皖連忙穿好衣服,乖乖坐在椅子上等沈玉來。

時已至夏末,天氣仍舊悶得厲害,舒皖對繁複的朝服早已生出抗拒之心,滿心都想着如何改善一下這件袍子,好讓它能清涼一些。

“陛下。”幕簾外響起一聲輕喚,“微臣見殿內起了燈,陛下可是已經醒了?”

舒皖眼中染上些笑意,“是,先生進來說話。”

白皙修長的手将簾子揭起,越入的沈玉目光柔和,道:“以前都是幾番說辭才請得陛下起身,怎生今日有了這特例。”

舒皖瞧見他另一手中拿着的瓶子,道:“那是什麽呀?”

“微臣去太醫院取的化瘀膏,極有效用的。”沈玉将雪白透徹的瓶子擱在桌子上,從容去解陛下手上包紮的絲絹,才拆了兩根,他似乎才想起未曾請示陛下,猶猶豫豫道,“微臣...要給陛下換藥了。”

舒皖覺得好笑,打趣道:“怎麽?先生要等朕拜謝過先生,才肯換嗎?”

“微臣不敢!”沈玉一個激靈下意識擡頭,卻對上陛下染笑的俏麗眉目。

他方覺得今日之陛下有些不同,不知是否緣由這殿內的燈光,好像更旖麗些,有些勾人,有些......沈玉尋遍了滿腦子,也沒尋出個恰當的形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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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不敢将比喻男子的話用在陛下身上,怕唐突了陛下。

這種不敬,哪怕是偷偷放在心裏想一想,也是不允準的。

他一時癡住了,鼻息間泛着的全是陛下身上那股沁香,他滾了下喉嚨,即刻低頭上藥,再不敢亵渎天子聖顏。

方拆了陛下手上的繃帶,他卻又聽聞陛下的聲音響在他頭頂:“朕好看嗎?”

沈玉兩手一抖,手中的瓶子險些掉出去摔碎了。

“陛下鳳姿龍章,威儀端莊,自是極佳的。”

舒皖聽着這回答,輕輕搖了搖頭,“這麽說,朕好看是因為朕是陛下,若朕不是,就不好看了麽?”

“怎會!”沈玉連忙否認,“陛下無論......”

他話一開頭,又轉了個彎:“陛下只會是陛下!是天生的鳳脈傳人。”

舒皖努了努嘴,心道真是沒救,見沈玉已經重新為她包紮好了,便将人扶起來,道:“走吧。”

沈玉隐約覺得自己好似惹了陛下的不快,卻又不知哪裏說錯了話,難道是他方才用的語詞觸了陛下的忌諱?他心裏一點兒快活不起來了,悶聲跟在舒皖身側,眉間又浮上一絲憂來。

舒皖自是不知沈玉會因這樣的兩句話而不高興,滿心只想着今日上朝,如何向那位賈古文提出,她要減免一兩銀子的事。

接近秋收之際,正是戶部最忙的時候,各部郡縣征收的糧食賦稅都要經過戶部上繳國庫,再清點入賬。

舒皖神游一陣,于第二排的紫衣列中尋見了那位賈古文。

此人身骨瘦削,雙目炯炯,一派正然君子之風,與舒皖印象中固有的奸臣模樣并不相符,她甚至有些懷疑舒明安是不是記錯了。

于是舒皖喚道:“戶部賈大人可在?”

那發色花黑的瘦削身板便從列出走出,道了聲:“老臣在。”

看來真的是她不假。

舒皖輕咳一聲,道:“朕聽聞歷屆殿試有個慣例,便是士子入宮前需要繳納一兩紋銀的過門費,如今民生雖安健,然家境貧寒者亦不少有,這一兩銀子于普通百姓來說也是艱難。朕想問問賈大人,若是将這一兩銀子減免了去,戶部那邊可否便宜?”

她謹記着沈玉的話,好聲好氣地跟賈古文商量。

“陛下英明,每屆繳收的十幾二十兩紋銀于國庫收益如同杯水車薪,于士子卻是難題,老臣深以為這道關卡早就應該減免,陛下如今心系民生,實乃蒼生之福。”賈古文幹幹脆脆地應了下來,甚至面露笑容地向舒皖揖了一禮。

舒皖心下訝異,她本以為此事還需得轉圜一二,繞些說法進去,沒想到這便成了。

“甚好。”舒皖即刻回,“那此事便這麽定了。”

“是。陛下,今年的征收,薊州出了些亂子。”賈古文平靜道。

“大人請講。”

“薊州縣令周雪寧繼任以來,剝削鄉民,魚肉百姓,放縱自家幾個侄女霸占清白民夫,致使今年薊州繳納的糧稅足足少了四成。”

舒皖雙目一深,本覺暢快的心思頓時沒了,“這個周雪寧是何時上任的?”

“衍宗十九年,距今已四載。此人赴任初年,上繳的糧稅足足高出原定兩成,朝廷還評了其政績。但後來以雨水不足為由駁過一回,今年又是言田裏鬧了蟲災收成大減,然薊州此地并不易滋生蟲害,老臣本有疑心,便派了侍郎大人前往薊州查探,誰知在半路遇上薊州百姓鳴冤,說周雪寧克扣她家土地糧食,皆因周雪寧有個侄女看上了這家人的兒子,因另有姻親不願嫁,周雪寧便想了這出法子逼迫。陛下,此為證供。”

賈古文雙手一展,奉上一封信。

舒皖自傳侍者手中接過,目光沉沉地閱完,發現上面所示果然如此,當即不滿道:“真是放肆,朕即刻命刑部核查,将涉事者捉拿歸案。”

賈古文擡眸看了舒皖一眼,道:“是。”

雖說地方州縣出了這樣霸淩之事在所難免,可如今舒皖做了皇帝,再聽見這個心境難免不同,油然而生一股愁緒來。

下朝後,舒皖一臉憂色望着沈玉道:“刑部會不會處理得不好?會不會和周雪寧串通一氣?會不會冤枉了百姓?”

沈玉柔聲回:“刑部的大人都年過而立乃至不惑,是見過許多世面的,辦事的能力也有,陛下不必憂心至此。”

舒皖轉念一想,也對,這整個朝局中,屬她最不靠譜,她還哪裏來的閑心去擔心別人?

如此一想,舒皖又放下心來,為辦成了一件事而開懷,笑眯眯道:“沒想到朕還能經手這樣的案件呢!不錯,有進步!”

沈玉就聽着陛下這樣堂而皇之地誇自己,不由抿唇笑了笑,溫柔道:“陛下本就是極好,只是年齡所限,閱歷不深罷了。”

如今舒皖已将基礎書目盡數學過,也能寫出些創世之文章,立國之淺談,待到明年她及笄,不光是往後宮選夫的日子到了,她和沈玉的師徒緣分,怕是也該盡了。

想到此,舒皖滿心不舍,她穿到這個勞什子地方來,就只願意親近沈玉一個,若沈玉走了,她才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這樣想着,舒皖忍不住問:“先生可還有家人在京中嗎?”

“微臣自幼被家師收養,應是孤兒。”沈玉道,“早些年家師亦替微臣張貼過尋親的告示,皆無回應,十數載了,以後怕是也不會有。”

舒皖點了點頭,小心地問:“那...待明年朕及笄,替先生謀個旁的差事做,可好呀?”

沈玉一愣,方才想起他與陛下相處的時光,僅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月了。

待明年六月,陛下行了成年禮,是要從朝中擇一位學識淵博的元老重臣新任太傅的,那屆時......他又該去哪裏呢?

舒皖見沈玉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樣,以為沈玉不願,同時心下有些僥幸,看來先生對之後的事也并無打算。

她趁機小心翼翼道:“那...那先生可曾有想過要...要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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