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敵一見王穎钏
夕陽已去,灰青色的天空中蒙着一層将褪未褪的薄粉,滾滾紅雲皆向盡頭散去。
沈玉方出了蘭若居,就有一位神态恭謹的宮侍站在門口的交叉小道上,對他行了一禮。
“太傅,陛下請您前往東南面的角門。”
“好,多謝。”沈玉回了,琢磨陛下是想做什麽,難道和下午薊州那個案子有關?
“奴婢帶大人您過去。”宮侍又行了一禮,轉身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頭引路,沈玉便随後跟上。
東南角門數外宮,此時又正值侍衛輪班換崗,沈玉低着頭,下意識避開那些侍衛走,腳步又急又快。
“到了。”宮侍喚了他一聲。
沈玉擡頭,于朱紅的角門前看見一個身着湖綠長裙的女子,她梳着精致的飛雲髻,簪上镌着小花,身段纖細窈窕,立于細弱微風中。
沈玉雙眸輕顫,未敢辨認。
很快,女子從容地轉過臉來,她清澈的桃花眼中含着明媚的笑意,向沈玉招了招手。
“先生,今日朕帶你出宮去玩,如何?”
“陛下?”沈玉愣了一瞬,幾步走近,看着陛下背上那片幾乎透明的輕紗,有些擔憂,“陛下就穿這個出去嗎?夜裏會着涼的。”
舒皖渾不在意,“不會的,天氣很熱。”
她伸出一只手來,遞到沈玉面前,一邊吩咐左右的宮侍開門。
“這......”沈玉有些猶豫,他下意識左右顧盼過,才悄悄地将自己的手合了上去,嘴上卻仍是說着拒絕的話,“陛下,這樣恐怕不妥。”
“怎麽會不妥呢。”舒皖解釋,“只有我們兩個人,今日街上人很多的,不拉着手,到時候走散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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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沒了話拒絕,默認地由着陛下牽緊他的手。
馬車就在外面,沈玉跟着陛下上去坐好,才想起來擔心:“陛下今日......應該也不會去那樣的地方罷?”
舒皖知道沈玉對上回潇湘館的事陰影深重,馬上寬慰道:“只是吃些東西,随便逛逛,朕怎麽會帶你去那種地方呢?”
“可是...可是微臣沒帶罩子出來。”沈玉摸了摸臉,“微臣怕......”
“別怕。”舒皖無形中坐得進了些,安撫道:“街上也有那麽多男人沒有戴的,先生也無需戴。”
沈玉一想到會有那麽多不認識的人,男人多,女人也多,心裏不由得緊張起來,試圖說服陛下給他一張面紗:“陛下不知,那些人都是已經出嫁了的,還未做人夫的都規規矩矩地戴着,微臣怎可例外呢?”
舒皖強掩着心中的愉悅,只看着沈玉這樣惶恐的樣子,她就覺得可愛極了,于是她極為認真地回:“朕的人,就可以例外。”
什...什麽?沈玉呆了呆,半晌又想起早晨他确确實實跟陛下承諾過要一輩子伴在陛下身側,只好悄悄放在心裏害羞。
可沈玉的耳朵實在太容易紅了,一變紅,他的耳尖就像透明了一般,經常惹得舒皖想要伸手去揉一揉。
“先生屬什麽的?”舒皖問。
沈玉答:“屬兔子。”
還真是。舒皖笑起來:“朕聽說汴京有家杏芳齋,美食一絕,今日興致正好,請先生與朕大飽口福。”
此時時辰尚早,街上行人不算多,舒皖在杏芳齋三樓定了包間,選了靠窗的位置,此處風景極盛,一會兒點起燈來,一定美不勝收。
舒皖精心地盤算着,這可是她和先生第一次單獨外出,不為別的,只為好好過一個晚上。她今日化的妝很清麗,頭上只盤着一只釵,卻是一只價值萬兩的雪鳳釵。
在衍朝,鳳乃帝王之相,她這只鳳雕得巧妙,若不細看,旁人只會覺得那是朵綻放的玉蘭花。
“先生想吃什麽?”舒皖将小二遞來的竹簡遞給沈玉,沈玉果然推托道:“陛......什麽都可以。”
舒皖佯作看過竹簡,趁人不備往裏塞進一張條子去,便将竹簡直接給了小二,道:“分量削減,這些每樣都上。你仔細瞧着些。”
她出手大方,于小二手中放了一個锃亮的銀錠子,小二咧着嘴高高興興地下去了。
這時,舒皖才轉而看向沈玉,提議道:“喚我阿皖罷。”
舒乃皇室之姓,自然是叫不得的。
沈玉以為這只是陛下随意想出的一個名字,只為稱呼方便,很輕易地就應承下來,不成想陛下竟是忽然有了精神一般,道:“那喚來聽聽。”
“阿...阿皖。”沈玉只好跟着念了一聲,眼神不自在地躲閃着。
這雖然是陛下一時興起,胡謅的名字,可叫法卻很親切。
舒皖滿目柔光,撐着雙頰追問道:“那我喚你玉兒,好不好的?”
“微...微......陛下......”
坐在舒皖對面的沈玉一下子緊張起來,語無倫次地點着頭,舒皖占盡了嘴上的便宜,心情大好。
杏芳齋真正冠絕汴京的其實是糕點,可舒皖記得沈玉不喜甜食,就一樣都沒點。
他二人閑坐一會兒,片刻之後,方才的小二一臉為難地走了過來,對舒皖道:“兩位大人,我們小店......人滿了,有位官人和她的夫郎實在是無處可去,能否請二位大人通融通融,拼個桌?”
這怎麽行?沈玉正色剛要拒絕,可陛下卻先他一步,道:“難得的好日子,便發這一回的善心罷。”
那小二登時喜笑顏開,高高興興地下去請人了,沈玉欲言又止,可陛下都同意了,終是沒說出什麽話來。
天邊浮着半點殘月,街上已陸續點起花燈,沈玉想着一會兒怕是有旁人坐在他身側,他就忍不住往窗邊縮了縮。
舒皖佯作視而不見,只漫不經心地睨着樓下的風景。半刻之後,一陣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先掀起門簾而入的是一個身材中等的女人,她眉目清晰深邃,生得白皙清秀,帶着抱歉的笑意對二人一禮:“真是唐突,多謝這位小大人允準與我們拼桌了。”
“嗯。”舒皖點點頭,反正這張桌子寬敞得很,一點兒也挨不上。
“惠兒,進來坐罷。”進門的女人打過了招呼,就轉身去安頓她的夫郎,沈玉忍不住瞧了瞧,那是個有些妩媚的男子,皮膚吹彈可破,還透着一層薄粉,穿着身豔藍色的華衫,小心翼翼地挪動着步子,坐到同沈玉一側的位置上來。
沈玉剛要收回目光,就感覺到同樣一道審視的視線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識望了過去,見是那女人。他素來不喜歡與陌生女人同處,強忍不适正欲撇開視線,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有股強烈的熟悉感漫上沈玉心頭。
沈玉連忙轉了回去,重新與那女子對視,方才驚覺這個女人不是別人,竟正是與他有過婚約的王家二女——王穎钏!
王穎钏顯然并沒有認出她來,她對着沈玉笑了笑,道:“公子怎麽這樣看着我?”
“沒...沒......”沈玉連忙低下了頭。
舒皖不動聲色,将這一切俱看在眼裏,心裏又是暢快,又是難過。
她暢快王穎钏也不過如此,早已将沈玉忘了,難過的卻是沈玉分明還将她記得清清楚楚,方才還那樣看着她!
“二位客官,菜來了。”方才那小二又進了屋,恭恭敬敬将舒皖點的菜擺在兩人面前。
舒皖輕笑一聲,道:“勞煩夥計帶個板子過來,從中間将桌子隔開罷,畢竟是兩家人,若是一時興起拿錯了東西,也是不好。”
夥計點頭,“是是是,您說的是,小的這就去拿。”
沈玉這才稍稍寬心一些,于桌子底下妥善放置的兩手卻緊緊抓着衣服,滿心都在想怎會有這樣巧的事,怎麽偏生就和她拼了同一張桌?
還好,還好,王穎钏似乎并沒有認出他來。
“用菜罷。”舒皖遞了雙筷子過去,“腥辣的,就少沾一些,只嘗個滋味,等一會兒上了街,我再買紅豆湯給你喝。”
陛下囑咐得這樣細致,沈玉忙亂地應着,一手緊緊捏着筷子,幾乎要不會夾菜。
舒皖便好整以暇地欣賞着他這副緊張的模樣,正欲出聲安撫,卻聞身側的王穎钏道:“這是哪家的公子,竟生得這樣讨人,不知在府中要嬌養成什麽樣子,才會連筷子都不會使呢?”
此話一出,一桌上兩個人的臉色都幾不可察地沉了沉。
舒皖掃了眼同樣拉了臉的王穎钏夫郎,抿唇假笑:“玉兒就是見不得生,平日也就在我面前才說得上幾句話。”
王穎钏一愣,視線在舒皖和沈玉之間來回穿梭,一時竟分辨不出這二人是個什麽關系,卻隐隐覺得這位谪仙般的公子,好似有些眼熟。
兩句話的功夫,王穎钏他們的菜也呈了上來,甜品占了三分之二。
等小二擺好了,王穎钏看着其中的一碗紅豆糕,才猛地反應過來,看着沈玉道:“你可是姓沈?”
沈玉拿着筷子的那只手一頓,目光有些躲閃,并不欲回答這個問題。可那王穎钏锲而不舍地追問過來,又道:“令尊可是先帝師孔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