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二天一早, 鄒放去上班就發現氣氛很壓抑，即使平時政府部門本就嚴肅，但這股風雨欲來的感覺卻讓鄒放有了一絲絲不詳的預感。

很快, 這股不詳的預感在上頭交代提前召開月度大會的時候到達了頂點。

會議召開之前，一個個西裝筆挺表情冷淡的官員魚貫而入, 即使能參加大會的人職位不低，但這麽多人一點聲音都不發就可見這場會議的嚴肅。

“鄒放主任，有人舉報你以權謀私，破壞社會穩定, 這個你怎麽看？”交流完常規報告, 終于, 鄒放還是等來了這一幕。

臺上領導話音剛落, 會議上無數雙眼睛直勾勾落在鄒放身上，換做一般人被這麽多極具壓迫力的眼神看着，可能早就破防了, 但能參加這場會議的官員哪個不是身經百煉，即使對這個指控摸不着頭腦，鄒放也依舊神态自若地站起來。

“報告領導, 并沒有這樣的事。”

“你還抵賴, 昨天你在哪什麽童話游樂園裏鬧出來的風波現在還在星網上挂着, 你以為你不承認就有用了嗎？”臺上領導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請年假陪孩子去玩是我權利，和以權謀私破壞社會穩定有什麽關系？”鄒放理直氣壯地直視回去，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領導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 “你去的游樂園是恐怖系嗎？”

“不是。”聽到恐怖系鄒放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即使上次有老師從中周旋, 這些頑固的領導依舊不相信童話游樂園可以治愈無感症。

“作為政府官員, 大肆利用職權搞特殊，宣傳其他派系游樂園，你知道這對恐怖系，對整個社會的穩定有多大的影響嗎？”

整個會場的官員都皺起了眉頭，譴責地看向鄒放。

“我并沒有利用職權在游樂園裏搞特殊，之所以會有大家知道的場景，不過是因為我舍得花情緒值，游樂園是盈利的，肯定不會和情緒值過不去，如果大家羨慕這種特權，也可以學我多花點情緒值。”

“至于破壞社會穩定，”鄒放頓了頓，腦海裏想起了老師的話，終究還是選擇了妥協，就像老師說的，做什麽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為童話游樂園正名也不能選在這種時候，和這群固固執己見的人說，“童話游樂園是一家限量制游樂園，為了保證游客的體驗感受，每天能接待的游客數量連一家最普通的恐怖系游樂園都不如，這樣的游樂園即使影響力再大，接客數量上不去也無法動搖恐怖系的根基。”

“你怎麽就知道這家游樂園會一直保持限量?就像你說的，游樂園是盈利的，誰會和情緒值過不去?”

“這家游樂園開業半年多也一直沒怎麽擴大規模，它的賣點就是游客感受，如果放棄這點擴大游客數量，那麽它的優勢蕩然無存，根本不可能留住游客，如果他們這麽做的話，就是在自找死路，更加不用擔心會對恐怖系造成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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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放這話絕對有所保留，不過在場的除了他，誰也不了解童話游樂園，所以也沒人拆穿他。

現場就這麽陷入了安靜，鄒放的話聽上去有理有據，如果沒有更加有力的理由，确實沒人可以拿他怎麽樣。

“好了，如果對這家游樂園有疑慮可以自己去看看，至于舉報裏對鄒放主任的指控，我想鄒放主任的解釋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大家覺得呢?”就在臺上領導低頭沉思的時候，一位相貌清秀的青年笑着打圓場。

“執行官大人說的是，那麽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結束，大家散會吧。”三大領導之一都發話了，他還能說什麽?臺上領導象征性的詢問過衆人的意見，就宣布了結束會議。

人群快速散去去，鄒放也随着人流離開會議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鄒主任是不是很得意?”鄒放走進去還沒來得及坐下，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他回過頭一看，确實是老熟人，“李主任這話什麽意思?”

“別表現的那麽高風亮節正氣凜然，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又在我們這個年紀走到我們這個位置，誰都不是傻子。”面容普通的李主任反客為主地關上鄒放辦公室的門，對鄒放的明知故問十分生氣。

政府官職一個蘿蔔一個坑，在無窮壽命的加持下，能做到上面的人資歷能力樣樣不缺，要想往上爬除非上面的人去世，但這顯然是不容易的事情，所有為什麽如今的年輕人越來越不願意來政府任職?星際時代樣樣不缺，啥都不幹躺平也能活的十分自在，之所以像來政府任職，還不都是為了權力，可如今上升的渠道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了，誰還願意來做基層苦力?

在這樣的前提下，能在百年內做到主任的，除了他就是鄒放，即使鄒放有個好老師，也不能掩蓋他實力确實出衆，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居然給他裝傻，這怎麽能讓他不生氣?

“所以你就舉報我?可就算我下去了，對你有什麽好處?”

既然李主任一點也不掩飾，鄒放也就歇了息事寧人的打算，他倒要看看，這人大非周章舉報他現在又來找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承認童話游樂園是不錯，能治愈無感症的游樂園我也不會真的拿它怎麽樣，只要游樂園的園長聰明一點學會低調做事，”李主任走到待客沙發上坐了下來，自己動手給自己泡茶，然後看着眉頭緊皺的鄒放輕笑了一聲，“我從沒打算和你做敵人，說起來我們更應該是盟友才對，難道你就沒有更進一步的野心嗎?上面的人已經待的夠久了。”

原來是沖着童話游樂園來的，鄒放終于知道這人打的是什麽算盤，無非是不希望無感症被治愈，因為一旦無感症被治愈，他們如今的位置就應該是他們這輩子的極限，再進一步不出意外是完全沒可能了。

可鄒放雖然也很看不慣領導層的腐朽，卻也不會和李主任同流合污，确實就像他說的，上面的人已經待的足夠久，老話說越活越固執一點沒錯，和一群頂着年輕面孔內心卻滿目瘡痍的老頑固一起行事确實很壓抑頭疼，曾經的鄒放也差點頂不住這種壓力崩潰，好在最後遇到了童話游樂園。

說起來，同樣的情況下他真的不如李主任，他在有老師幫助的情況下尚且如此，李主任一個人單槍匹馬不僅能和他平起平坐，內心居然也無比強大，一點都沒有被外物影響，始終堅定着自己的目标，這樣的強者抛開其他來說，鄒放是無比佩服的。

雖然基層人口年年流動，可整整千年來，他們兩個算是整個高層裏唯二的新面孔，這一路走來有多難可想而知，按理來說他們本應該惺惺相惜的，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使理智上知道比起徹底的改革，任由無感症帶走這些固執的老家夥可能是代價最小的方法，可他實在不能丢掉良心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種行為，兩人注定當不成朋友。

“明明我已經上交了材料，為什麽他們就是不願意相信童話游樂園可以治愈無感症，你是怎麽做到的?”按理來說證據确鑿，上面不應該是這種反應才對，鄒放十分不理解，明明無感症的治愈是一件大消息，領導們對此這件事卻十分冷淡，要不是上次他求了老師，治愈無感症的大功臣童話游樂園不僅得不到支持，指不定現在已經被要求整改了。

“人越老就越固執，更別說這些幾千年來一直處于權利頂端的老家夥們，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他當然在其中做了手腳，但李主任不會告訴鄒放這點，而且比起他做的手腳，最關鍵的還是老家夥們自己。

他們不想無感症真的治愈嗎？不，和普通的民衆比他們想瘋了，幾千年來每年都會有治愈無感症的消息傳出來，能拿出證據的也不少，其中甚至有大名鼎鼎的科學家出來背書，可不管過程怎麽逼真，最後都被證實是騙局，狼來了的故事多了，一次次希望落空之後老家夥們慢慢就變得不信，信任破産之後，大家甚至開始厭惡這個消息。

這次童話游樂園治愈十來個無感症的消息，比起幾百年前引起全星際狂歡的科學院無感症治愈事件來說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說起來他們也很聰明，居然想到克隆人這種違反人權的辦法，強制打壓戴光腦的克隆體令其患上無感症，再将光腦轉移到培養皿中的原體身上，讓他們的無感症“痊愈”，這一場幾乎天衣無縫的造假在當時轟動了整個星際，要不是一位克隆體的愛人發現端倪，可能他們就真的成功了。

連科學院都能作假，一家小小的毫無名氣的游樂園，再加上李主任在其中做下的手腳和有心人的推波助瀾，這種一年發生幾十次的治愈新聞，自然沒有引起上面的重視。

這就是如今政府的上層，自大愚蠢又固執己見，可惜鄒放卻看不破，居然還問出這麽可笑的問題，李主任在心裏冷笑。

“我只求問心無愧。”以他的能力無力改變這種現狀，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害怕有一天，他會變成他們中的一員。

“随你怎麽樣，只要不妨礙到我就好，今天這事兒算是對你的小小教訓，希望你和你身後的童話游樂園，能夠稍微低調一點，不然下一次，就不會怎麽輕松了，你知道的，我既然有本事單槍匹馬走到這一步，就有本事給你們好看。”李主任将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大笑着離開鄒放的辦公室。

“瘋子!”鄒放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的看着李主任的背影罵道。

他确實不敢輕舉妄動，和孤身一人的李主任不同，他的身後還有家人，在不知道李主任底牌的情況下不管做什麽決定，他總要多為家人考慮一下。

況且他也知道李主任說的對，他真正的敵人并不是李主任，而是官員們向往上爬的野心，即使沒有李主任，也會有王主任，錢部長……這裏面的利益牽扯，哪裏是他一個小小的主任能夠左右的。

想明白問題關鍵之後，鄒放無力地嘆了口氣。

一直到他接到老師的光訊趕往老師的辦公室，這種情緒也沒完全緩解。

“現在越來越少有年輕人願意來政府工作了，我們這些老家夥太過固執脾氣又大，今天難為你了。”在會議上發言的清秀的青年微笑着安慰臉色不好的鄒放。

“老師你別這麽說，我沒覺得為難。”鄒放對自己的老師還是很尊敬的，要不是他機緣巧合入了老師的眼，也不會有今天的一切。

“你呀，別那麽死心眼，年輕人有委屈就直說，總歸我還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當初也是看在鄒放是真的想為人民做事的這份難得的赤子之心，不忍心年輕人被欺負，才收了這麽個徒弟，可徒弟太過好脾氣也是挺令人頭疼的。

不過也不能怪大家對年輕人沒好臉色，大家都是這麽熬過來的，再說了誰也不願意對一個巴不得他死好給騰位置的人有好臉色，只能說這政府，從根子上就有了問題。

“老師我不委屈。”這話絕對是鄒放的真情實感，說起來還是他給老師添了麻煩。

“你其實在怪我吧，明明我知道治愈無感症的消息屬實，卻沒有站出來說明，因為我是執政官，從我嘴裏說出來的話即使大家不相信也會得到重視，等大家認真去排查，肯定會發現這确實是個真消息，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麽不這樣做?”

鄒放沒想到自己的心思老師全都知道，看着老師洞察一切的目光，鄒放心虛的低下頭，他确實在心裏怪過老師。

可他真的不理解，明明治愈無感症對整個星際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可不僅李主任這類人拼命阻止，連在他心中公正仁和的老師，也放任這種現象。

這究竟是為什麽?

“你看過修真小說嗎？”看鄒放一臉自責疑惑的樣子，執行官突然問。

“?”因為工作氛圍太過壓抑的緣故，鄒放工作時間也慢慢變得越來越嚴肅，只有老師格外不同，即使鄒放已經慢慢習慣了老師的各種奇怪問題，卻依舊不能理解為什麽話題突然跳到了這裏。

老師不是應該繼續譴責他嗎?

看着鄒放不明所以的樣子，執政官嘆了口氣，自顧自說下去。

“傳說中的修仙者都是經過各種各樣磨難才終于獲得永生，而我們卻不用，我常常想這對人類來說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也許無感症就是宇宙的補丁也不一定呢？”

對于普通人來說無盡的壽命尚且容易令他們迷失自我，對于掌握着無數人生死的掌權者來說就更是如此，權力會改變人的想法，身處高位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永遠保持初心。

最頂部執政人員的一個念頭，對下面人的影響何其大，長久下來都是同一批人執政無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可一旦沾染權利想要放手就不是容易的事情，除了極少數人沒有人會願意主動退下來，慢慢地，整個政府部門甚至整個上層社會就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之下，人的階級早已注定，一旦上面的人要揮舞屠刀精神主宰對方，下面的人毫無反抗之力。

無感症對于普通民衆來說或許是災難，可如果基于社會長久發展，說不定是一件好事呢？

這就是他放任如今這種狀況的原因，雖然他不像李主任之流一樣對權利極度渴望，但他也希望無感症能夠暫緩整個社會□□的步伐。

至少要等到有人出來一舉徹底根治如今的上層亂象，不過這可能還需要積蓄更多的力量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

所以啊，無感症能不能治愈這件事和童話游樂園真的沒多大關系，這件事情真正的關鍵在人心，要想治病，先要治人，不然一切只是白搭。

但這一切執政官沒辦法告訴還稚嫩的鄒放，他只能嘆息着暢享:“你說如果我們在現實裏度過自然界規定的屬于人類的一生會不會更好?”

“這應該不可能吧，不說本人的意願，只要有辦法，家裏的其他人也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親人就這麽死去的。”星網能讓人活下來，為什麽不這麽做呢?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如果遇到這樣的事，鄒放就承認自己做不到這麽大公無私。

正是因為這份難以割舍的情感，鄒放才對老師的想法更加難以理解，所有人都活着難道不好嗎、

“你說的對，能活着誰會不願意呢，即使那會讓人變得不像人。”執政官看着鄒放依舊沒明白他的意思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輕笑了一聲，給了他一顆定心丸，“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即使你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麽有人不願意看到童話游樂園崛起，但你只要知道，只要局勢不發生變化大家不會真的對它動手，因為啊，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患上無感症。”

人啊，就是這麽矛盾，大家希望敵人患上無感症麻利離開騰位置，可一旦輪到自己，卻又是另一種想法了。

執政官揮了揮手，示意鄒放可以離開了。

其實鄒放并不是不理解其他人為什麽不願意童話游樂園崛起，他只是不明白老師為什麽也會有這樣的想法，但顯然執政官已經不打算多說了。

察覺到老師的疲憊，鄒放只好先離開，讓老師好好休息。

至少他得到了童話游樂園短時間內不會有事的保證。

“你說什麽情況下一個好人會放任一種不好的事情發生。”這一天回家鄒放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吃飯的時候，他沒忍住問了一旁安靜吃飯的妻子。

綿綿媽媽早就看出丈夫的心不在焉，雖然丈夫很少在家裏說關于工作的事，但綿綿媽媽還是敏銳地覺得這件事應該和無感症有關。

不管是信還是不信，童話游樂園能夠治愈無感症的消息早就人盡皆知，可政府依舊沒有任何動作，雖然童話游樂園的游客對此深信不疑，但原本觀望的人察覺到政府的态度已經開始覺得這又是一場營銷。

政府部門或者說是裏面的有些人刻意在淡化童話游樂園，不讓它太多出名，綿綿媽媽只能這樣認為。

丈夫前兩天還興高采烈地将童話游樂園的無感症相關資料交了上去，今天卻是這樣的表情，那麽他口中的好人大概率就是他的老師了。

丈夫的老師為什麽要防爆童話游樂園?綿綿媽媽思考了片刻得出一個結論:“那應該是這件壞事實際上利大于弊吧。”

“壞事怎麽會利大于弊呢？”鄒放剛要反駁卻突然醍醐灌頂一般恍然大悟。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鄒放能一眼看出李主任的野心卻無論如何也不明白老師這麽做的理由，這完全是因為他是站在普通人民的立場上來考慮這件事的。

但老師身處高位，考慮的事情要比他更加全面，他看不慣高層攬政不放卻沒任何辦法，老師卻需要通過這種辦法來盡可能抑制這種情況。

而且老師雖然放任了李主任等人對童話游樂園的防爆，但對于普通無感症患者來說，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們都不會放棄，所以他以為的壞事其實情況也沒那麽糟糕。

“你真厲害，一下子就把我點明白了!”鄒放開心地抱起綿綿媽媽轉了個圈圈。

知道老師的真實想法之後他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再沒有比老師依舊是他心中的老師更好的事情了。

虧他還懷疑老師，真的太不應該了!鄒放懊惱不已。

“不會對游樂園動手?”扶危收到鄒放的光訊神情卻沒有任何放松。

雖然他們不會對游樂園動手，但不一定不會對她這個游樂園園長動手，作為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來說，能夠挾制自己的東西肯定是掌握在自己手裏最安心。

“這下有點麻煩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