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衆人循着那聲音看去,只見那一身月白色衣裳的青年站在那階梯之上,眉目淡淡如那山水墨畫,卻帶着一臉嘲諷。
青年話音落,目光便落在孟五身上,臉上露出一抹驚喜之色,三步作兩步如那風一般,迅速落入了那紅色的懷抱。
如此熟悉的味道。
如此熟悉的溫暖。
若是可以,他願意一輩子在這懷抱中,做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若是可以,他願意一輩子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不去受那人世間的苦與難。
五歲之時,他尚且懵懂,便遇見了眼前之人,這人雖然看上去如同神仙一樣,卻将自己騙走了,騙入了天行宗,一騙就是一輩子。
這人将自己養大,教自己許多東西。再到後來,他早已忘記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孟五便是自己最親的人,如父如母,比那骨肉至親還親上幾分。
人生兜兜轉轉,他這一輩子居然還可以遇見這至親之人,這本就是人生大幸。孟将然只覺得心中十分驚喜,緊緊地抱住孟五,眼睛有些酸澀。
孟五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撫摸着孟将然那柔軟的頭發,嘆了口氣道:“傻孩子……”
當聽處師父那聲音中的顫抖,孟将然突然覺得自己過去一切都錯了。當他垂垂老矣,尚未覺醒,他想着無顏去見師父,所以便任由自己掙紮生存。再到後來,自己恢複容顏,心中想着便是去找陸流觞報仇,待報了仇再去找師父。現在想來,這些都不重要,他能活着見到師父,卻是比什麽都好了。
孟将然在那懷中許久,他已經六十歲了,無法逃避,也不能逃避。孟将然轉頭便見陸流觞手中的度月落在了地上,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孟将然扯出一個笑,就這樣含笑地看着陸流觞,他那眉眼彎彎,似有懵懂,又帶着絲媚意。
“陸流觞,你說來世再見,定會将我視作珍寶,是否作數?”
陸流觞從呆愣中回神,帶着不可置信。
“将然?不,你不是他,他已經死了!”陸流觞臉色一凝,搖頭堅決道。
Advertisement
“你親眼看見我死了嗎?”孟将然伸出自己的五指,一個個掰了下去,最後只剩下兩根手指,“我們已經二十年沒見面了。最後一次見面,你也沒有正眼看我,只是扔給了我一面鏡子,告訴我你愛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或許我在你心中已經死了,但是我孟将然,在這世上卻還是好好的。”
聽了這話,陸流觞早已失了一宗之主的風範,站在那處,如那迷途中人,失了方向,臉上表情似是失落,又有彷徨,他突然忘記了他這麽多年究竟做了什麽。
陸流觞恍惚回到了四十多年前,他第一次遇到那個天真懵懂的少年。他見多識廣,那少年算不上絕色,還是一看便入了眼,然後入了心。這或許就是一個‘緣’字。
突然那少年長到了中年,眼角皺紋彌漫着,當年那個天真懵懂的少年突然消失了,他卻是再也愛不下去。
是他陸流觞先放棄的,但是他真的愛過那少年,人生若只如初見,但是初見不過一瞬間,這愛情終究擋不住之後的歲月,擋不住年華老去。他得了那盛滿真氣的手镯,直接吸取這镯子中的真氣,修為自然漲的十分快,最後将那人漸漸忘在了腦後。
由着他自生自滅。
如今那少年又回來了,還是那張年輕的臉,少了天真懵懂,多了冷然豔麗,就這樣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質問着過去。
思緒在這幾十年裏跨了幾次來回,陸流觞這神智漸漸渾濁起來,臉上一片哀戚之色。
“夫君!”林瑾由人扶着站到了陸流觞身邊,用手去扯陸流觞的衣袖,眼睛惡狠狠地瞪了孟将然一眼,似乎要将他撕裂般。
被林瑾拉扯呼喚着,陸流觞漸漸回過神來,眼睛直直盯着孟将然,這張自己深愛過得臉,如今依舊刻在自己心頭,舊日裏蒙了塵,現在那塵突然散了,如此清晰深刻。
“将然……”陸流觞輕聲喚了句,走進了幾步,伸手要去摸他的臉。
孟将然連忙後退了兩步,嫌惡地看着他的手。
“陸流觞,我恨透了你。既然你要抛棄我,為何又要對我那般好?将一個人捧到了天上,然後摔到了地上,這本是最殘忍的事情。我在那院子裏枯等了二十年,每日裏起來都是緊緊盯着那院子的門。師父說過讓我不要去求,所以你說你已經不愛我了之後,我便不去求你,但是我可以等。
二十年了,那院子門打開,進來的只有那送飯的人,你從來不知道那種由失望到絕望的感覺。二十年來,我第一次出這個院子是因為我聽說你要與林瑾成親了。你們成親之日,我卻被扔在了亂葬崗。如此怎能不恨?後來再見,你竟然認不出來我,我便看着你們恩愛,看着你們有了孩子。你還奪了師父送予我的镯子送給林瑾,利用這镯子修煉,真擔得上‘無恥’二字了。”孟将然冷笑道,“不過也是我活該,明知無望還要等待!”
孟将然轉頭看着林瑾:“你以前總愛跟我搶,最後你搶贏了,現在我也不同你搶了。不是我不能,而是我不願了。我一個男人與你一個女子搶丈夫,說出去實在可笑。搶是因為我喜歡他,但是現在他對于我來說已經什麽都不是了。其實說起來,我與你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終究是我把一切看得太重了。但是你們從我身上得到的卻是要還回來!”
孟五站在那處,一身紅衣,如血染的紅。
那是他從小放在掌心疼愛着的孩子……
那孩子單純天真,當年孟五想着自己一定要為他找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四十年過去,那個天真懵懂的孩子受盡了這人世間的磨難,那幹淨的笑早就不見了,一臉卻像是歷經滄桑,那笑中帶着無奈。
孟五心中一陣疼,盯着陸流觞與林瑾,那笑漸漸冷了下來。
“我就覺得你這全身真氣于我有些熟悉,原來竟是直接吸了那镯子中盛放的真氣,這修為雖然提升的快,卻沒有固本,修者最忌急功近利,你卻偏偏如此。”
“陸流觞,當年我将然兒交在你手裏,你說定會一心一意待他,如今竟是這麽一副光景。”
“你說然兒已經去世,臨死之前要你娶妻,原來從你這口中說出全是謊言。你便是如此做月行宗的掌門宗師的嗎?”
“當年卻是我孟五看走了眼,害了然兒一生!”
陸流觞面色蒼白,一步一步往後退去,退到那階梯上,無法再往後退,直直地坐了下去,雙手抱着頭,大聲地吼叫了一聲。
“孟将然,你為何總是陰魂不散!你已經死了,為何會在這裏!”林瑾突然瘋魔起來,跑到陸流觞身邊,手足無措,然後看着孟将然大聲喊道。
孟五身形閃動,紅衣飄動,瞬間便到了林瑾與陸流觞面前。
“然兒說了,你們從他身上得來的東西都要還回來。”
突然一陣大風起,孟五身上紅衣在風中揚起,霧山之上漸漸起了霧霾,烏雲起,擋住了陽光。整個霧山都籠罩在一層霧霾之中,伴着大風‘呼呼’聲,樹影攢動。陸流觞與林瑾都覺得一陣窒息,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引這自己身上的真氣,那真氣漸漸消散掉。
過了許久,那霧霾漸漸消散開來,許多樹都已經被吹彎了,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唯有孟五直直的站着,将孟将然整個人都護在懷裏,面色淡然。
林瑾躺在陸流觞身邊,她本來就受了重傷,如今又突然失了許多真氣,往外噴了一大口血,這氣息漸漸弱了下去。
陸流觞緊緊捂住自己胸口,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将然,随為師回天行宗,往日皆是師父的錯,現在看來,只有将你留在我身邊,我才可放心。”
孟五道,伸出手放在孟将然面前。
孟将然将手搭在孟五手上,便被握住。
“将然!”陸流觞看着那人身影漸漸遠去,失聲喊道。
孟将然突然頓住,回頭看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人,這一次,這段仇怨算是徹底斷了,他孟将然再也不會踏入這月行宗一步。
過去四十多年歲月,随風飄散,從此不願不恨,只當他孟将然這四十年沒有活過。
人世間情愛皆為虛妄,他孟将然願意一輩子呆在天行宗,與師父相依相伴,再也不需要那情愛與伴侶。
都說漫漫修仙路需要一個仙侶,但是他現在伴随在師父身邊即可,若是有一日師父飛升,跳出三界之外,他願意孤身一人尋求這修真之道。
都說天行宗需要雙修方可入仙路,他卻不相信這世間有那絕對之事,若無其他法子,情愛之事卻是再也不碰了。
孟五用手擋着嘴,突然響起一聲悠遠的聲音,一只火紅的狐貍破空而出,停在了孟五面前。那狐貍體型比一般狐貍大了許多,足足有一人長。
他讓孟将然坐在前面,自己坐在後面,将孟将然抱在懷裏。
“火狐,回天行宗。”孟五道。
那火狐慢慢穿入雲間。
“師父,今後便由徒兒陪着您老人家吧。”
“你需要一個雙修伴侶。”
“師父,只是雙修,無關情愛,可否?”
“自然可以。”
“不管如何,從今往後,徒兒都呆在師父身邊。”
“你願意,師父自然樂意。”
“師父,您快看我這肚子,為何又凸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_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