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

永安侯府。後花園。

袁媛正跟着小田踢毽子, 日頭很大,主仆二人樹蔭下也覺得有些熱。

小田體力沒有主子好,不過踢了幾十個就累得氣喘籲籲, 彎腰撐着膝蓋求饒:“小……小姐,奴婢不行了,得歇……歇一歇。”

袁媛已經連續踢了近一百個, 聞言便接住空中飛落下的毽子,停下了動作, 笑道:“小田,你也太不頂事了, 我還沒累呢!”

說着,她拿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往附近的涼亭處走去。

涼亭六角通風, 坐在裏頭吹着徐徐微風,惬意不已, 主仆二人望着花園裏綠意盎然的景色, 邊喂魚邊談天。

“小姐, 奴婢聽小廚房的張大娘說, 前幾日大理寺放出了好多世族子弟,可惜命是保住了,丢失了幾代傳下來的世襲爵位, 成了庶民。”小田替主子打着扇, 感慨道,“要奴婢說呀,如果早知道有今日, 他們當初就不會和聖上對着幹了。”

“那些世族也不是與聖上對着幹, ”袁媛右手撐着下巴, 望着池水中惬意游動的魚兒,“哥哥說,立場不同,所追求的也不同罷了。顧伯伯平時多麽好的一個人,不是也走上了這條路嗎?只能說當今聖上手段雷霆,眼裏揉不進沙子,見不慣朝堂上有人做小動作。”

其實她對朝政之事并沒有多少了解,那時霖霖全府出事,她纏着哥哥好久,才從哥哥的口中得知了一星半點,從此對當今聖上生了畏懼之心。

都說伴君如伴虎,只要有一絲行差踏錯,就會跌入萬丈深淵。

小田書讀得不多,半懂不懂地點點頭:“是啊,還好大公子機警,啥都沒參與。”

袁媛沒接話,問道:“既然前幾日大理寺放出了許多世族子弟,那顧伯伯及其族人呢?有沒有一起放出來?”

在她的心裏,大理寺牢獄是個世上最陰森恐怖的存在,只要能離開那兒,被貶為庶民生活于市井根本不算什麽。

只要顧伯伯一家能夠被免罪,她就能央求父親及哥哥對顧氏多加照拂,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也是她唯一能為霖霖做的事了。

小田搖搖頭:“奴婢沒聽張大娘說起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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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袁媛圓圓眼睛裏的光芒暗下去幾分,開始擔憂起顧霖:“也不知霖霖怎麽樣了,我得再找個機會去瞧瞧她。”

不遠處的小徑上,忽然快步跑來一個小婢女,因為跑得很急,臉頰紅撲撲的。見到涼亭中的袁媛,小婢女更是加快了腳步,嘴裏喊着:“小……小姐,大公子找您呢,快随奴婢去前廳吧!”

袁媛立刻警鈴大作,浮起不好的預感,身子仍舊沒動,問:“哥哥有沒有說,找我有什麽事?”

小婢女已經跑到了涼亭裏,規規矩矩福了身,喘着粗氣回道:“這……這奴婢不知。”

“那哥哥使喚你來找我時,心情如何?”袁媛不死心地問。

“心情?”小婢女抓抓腦袋,“大公子當時面無表情,只對着奴婢說了句’把二姑娘請來‘,奴婢就急急忙忙來尋小姐了。”

’把二姑娘請來‘

袁媛來來回回咂摸了幾遍這句話,沒品出裏頭的情緒,壓下心頭的疑惑起身:“那……那就去前廳吧。”

剛一進前廳,她就看到了錯落堆在地上的幾個紅木大箱子,每個箱子足足有半人高,都可以把她整個裝進去了!

而後,她看到了坐在一旁圈木椅上靜靜喝茶的哥哥,果然一臉的面無表情。

袁媛慢吞吞地挪過去,打了聲招呼:“哥哥,你找我啊?”

袁臨瞥了眼素來不省心的妹妹,示意她去看地上的幾個大箱子,語氣淡淡的:“你從奇巧店裏買的?”

“啊?”袁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哪裏來的銀子買那麽多東西啊!光看那裝東西的大箱子成色,就知道裏頭的東西定然價值不菲。

“一炷香前,有位自稱奇巧店掌櫃的人上門,将這幾箱新奇玩、物送至府中,說是袁府二姑娘前幾日訂的,也已經付過銀錢,”袁臨站起身,将最靠近的那只箱子打開,從裏面随便拿了一件提在手裏,“我看過了,這些東西每一樣都價值不菲,你從實招來,哪裏弄來的銀子?”

“我……我沒……”袁媛瞪大了眼睛,想要狡辯,忽然察覺到身後有人扯自己的袖子。

她回頭,看到小田正朝自己不停地使眼色,嘴裏無聲地露出嘴形——馬車!

立刻,她就想起了前幾天自己看望霖霖回去的路上,和一名公子的馬車相撞的事!

難不成這些東西是那位公子送來的?他當初倒是說要以奇巧店的名義送些新奇有趣的小東西到袁府來着。

可看那位公子的打扮,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子弟,她以為對方只會送幾樣普通有趣的東西,沒想到這麽多,也這麽貴重的麽……

這倒讓她十分措手不及……

見到妹妹開始發呆,袁臨不客氣地把人拎到自己面前,冷聲問道:“說清楚,這些東西是誰送來的?”

“我……”

袁媛剛張嘴,就被袁臨不客氣地打斷:“你別說什麽自己買的,你那小金庫裏有多少銀子我還不知道?平時的月銀自己花都不夠,哪一回不是從我這裏撥的?說實話,成日野在外面,是不是結交了不三不四的人了?”

自己的妹妹幾斤幾兩,袁臨心裏頭門清兒,光看表情就知道她有沒有撒謊。袁媛性子活潑外向,又喜愛男孩子的騎馬舞劍,可惜偏偏是個女兒身,他這個做哥哥的,每日都提心吊膽生怕妹妹在外面被人欺騙欺負了去。

今日見到這麽多的奇巧器物進門,他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事,氣得腦仁疼。

袁媛被問得語塞,往後退幾步:“哥哥,我……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跟我沒關系,我先走……先走一步!”

說着,她立刻轉過身子打算開溜。

沒想到袁臨這次根本沒打算放過她,跨步上前将剛跨過門檻的妹妹又提溜回來,威脅道:“此事父親還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讓我告訴父親?”

一想到父親兇巴巴的臉,袁媛立刻慫了,忙将那日和一位公子馬車相撞的事半遮半掩地說了個大概。

袁臨聽得一臉不可思議,松開妹妹的衣領,讓人坐到自己對面,問:“那名公子姓甚名誰,府上何處?”

“呃……我不知道。”袁媛頭搖得像撥浪鼓。

“他是京都子弟,還是外城人士?”袁臨又問。

袁媛回想了許久,再次搖頭:“哥哥你別問了,我就知道他坐了輛平平無奇的馬車,手裏有一把玉檀扇,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你對對方一無所知,就能将自己的底細全盤告訴人家了?”袁臨徹底怒了,冷冷地吩咐小田,“将二姑娘帶回閨房,禁足十日面壁思過。”

“哥哥,我不!”袁媛拔高了聲音,“過幾日我要……我要出門的,有很重要的事!”

“何事?”

“我……”袁媛想說自己要去看顧霖,轉念一想,顧伯伯的事還沒下落,她答應了陸熠不能将霖霖的行蹤洩漏出去,只得将話都咽回肚子裏,嘀咕道,“反正我有事。”

“小田,将二姑娘帶回閨房!”

在整個永定侯府,大公子的話比侯爺都好使,小田瑟縮下脖子,扯扯自家小姐的衣袖:“小姐,咱們……咱們回房吧?”

“哼!”袁媛瞪了哥哥一眼,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她又折回來,使喚廳裏的小厮,“這幾箱東西是給我的,一炷香之內,統統給本小姐搬到房裏!”

……

當夜,袁媛望着門口守着的兩個家丁,愁得沒睡着覺。

小田睡在外間的榻上,被她硬生生拖起來,迷迷糊糊地問:“小姐,您是不是想喝水啊?奴婢給您去倒。”

“不是,我不想喝。”袁媛長嘆口氣,“我想霖霖了,我想去看她。”

“現在?”小田瞌睡被吓醒了一半,哭喪着臉,“小姐,您可憐可憐奴婢吧,奴婢家裏還有年幼的弟妹要養,要是被趕出府,一家人都活不下去了。”

“誰敢趕你出府!”袁媛柳眉倒豎,“你是我的貼身婢女,即使是哥哥也沒這個權力!”

“是麽……要是大公子趕奴婢走,小姐敢攔嘛?”小田嘀咕着,根本沒信主子的話。

在這個袁府裏,老侯爺已經退居養老,全靠大公子一人支撐着,自家小姐又是個天真咋呼的性子,大公子打定主意要将她掃地出門,她可不信小姐有這個能耐阻止。

她好言相勸:“小姐,咱們這幾天就安安分分呆在府裏,成嗎?”

“膽小鬼。”袁媛見說不動小田,不情不願又爬回了床榻上,合被倒下,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腦袋裏一會兒是霖霖孤苦伶仃住在歸園裏郁郁寡歡,一會兒又是那位手執玉檀扇的公子送來的幾大箱子奇巧玩、物。

這些東西都被她搬到了房間裏,要是能給霖霖送去就好了。

就這麽胡思亂想了許久,她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啪!”靠近床榻上的雕花小軒窗被什麽東西敲響,袁媛吓了一跳,眼睛緊緊盯着被砸的那處。

她豎起耳朵聽,以為是哪裏跑來的野貓,沒将這動靜放在心上。

過了會兒,又是一聲輕微的“啪”!

不是野貓!那是有賊進府了?

袁媛膽子大,心知這是袁府後院,如果有歹人入室府裏的家丁一定會第一時間沖過來。她定了定心神,披上外衫,推開了那扇窗。

而後自己往後迅速跳了一大步,戒備地看着外頭黑漆漆的一切。

窗外不遠處果然站着個人影,見到窗開,對方往近走了幾步,映着柔和的月光,男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隐約可見,在朦胧中更加攝人心魄。

“你……你……”袁媛一下子呆住!

這不是送她幾大箱奇巧玩、物的公子麽,他怎麽潛入袁府來了!

“我……我怎麽啦?”蕭涼立在屋外,笑嘻嘻地學着她說話。

第一時間,小姑娘腦海中閃現出哥哥摁着對方打的場景,趕緊急急道:“你……你不要學我說話!你快走吧,這裏是袁府,被我哥發現了,他會打死你的!”

藏在角落的陳公公額頭一跳,下意識地想像皇宮裏那般上前斥責,猛的意識到這裏是袁府,說這話的是袁府的次女袁姑娘,這回也是聖上偷摸潛入人家宅院……

他默不作聲地看了眼前頭的主子,又默默将目光收回,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站了回去,告訴自己是個聾子。

蕭涼沒多少反應,依舊笑盈盈的:“我輕功好,不會被你哥哥抓住的。”

袁媛不大相信,見人不肯走,想起還擺在屋子裏的大堆奇巧玩、物,道:“呃,那個多謝你送來的那幾大箱東西,我很喜歡。就是,就是太多了,以後別送了。”

話一出口,她就覺出了不對勁,對方也沒說下次還要送她東西啊,什麽叫以後別送了”啊!

說得自己好像很希望他繼續送似的。

想到這裏,袁媛忍不住臉紅了,耳垂發燙得厲害。

“喔~下次送你些別的,保證不被你哥哥發現。”蕭涼看着小姑娘微紅的臉,覺得有趣極了,“這麽晚還輾轉反側,有心事嗎?也許在下可以幫忙。”

袁媛猶豫了看了男人一眼,洩氣道:“我想去看看好姐妹,可現在被哥哥禁足了。”

“這個好辦,三日後,我悄悄帶你去,好不好啊?”蕭涼打開玉檀扇輕輕扇着風,身子懶懶地靠在牆側,這樣的動作,讓他看着整個人更加帶着痞氣。

袁媛圓圓的眼睛亮起來,又猶豫地搖搖頭:“還是別了。”

霖霖的行蹤不能透露,她不能讓好姐妹陷入危險。

蕭涼看穿了小姑娘的猶豫,道:“你忘了陸熠與我相熟了,你那好姐妹顧霖的事兒他一早跟我說了,別怕,三日後我帶你去,自然不會暴露她的所處之地。”

“啊!原來你知道!”袁媛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欣喜異常,忙點頭,“那……那三日後,不見不散。”

“好,三日後見。”蕭涼一把合上扇子,親自去幫小姑娘關窗,“今夜能睡着了吧?快去睡吧。”

“嗯……多謝公子。”袁媛與他目光相觸,忍不住又紅了臉,想起哥哥白日裏的話,她揚起頭看過去,“敢問公子,怎麽……怎麽稱呼啊?”

她不好意思問對方府中何處,問一聲姓什麽總沒事吧……

蕭涼笑了:“在下姓肖,小月肖。”

——

三日後,天色剛黑,蕭涼果然如約來到了袁府。

那幾大箱子的東西太多,袁媛提前選擇了幾樣自己認為最有趣的帶在身上,跟着那姓“肖”的公子出了門。

二人守禮,遠遠坐在馬車的兩端。馬車行了一段,袁媛悄悄撩開簾子往外看了看,入目卻是陌生的街道,且越行越偏。

她不安地坐在墊子上,想起哥哥警告自己別被騙了的話,後背一陣發涼——那位肖公子,不會真的是壞人吧……這明明不是去歸園的路!

袁媛忍不住捏緊了袖中的小彎刀,那是她從箱子裏翻找出來的,臨出門時她留了個心眼,要是路上遇到歹人,就用這把小彎刀自保。

唯一不足便是,這小彎刀樣子看着很是精美,刀刃也很鋒利,就是短了些。

她的目光悄悄在男人的身上游離,盤算着如果一刀刺下去,那小彎刀估計只能入皮肉,根本傷不到骨頭。

不過也能見血不是,好歹憑借自己以前學過的功夫,能夠拖延一二。

這樣想着,袁媛的不安稍定,旁敲側擊道:“肖……公子,還有多久才能到歸園啊?”

蕭涼本在閉眸假寐,聞言睜開了桃花眸,玉檀扇輕挑起車簾往外看一眼,道:“我們此行不去歸園,顧霖前幾日已經被送到邊郊別院。”

“啊?”袁媛不大相信,“可上次霖霖……霖霖沒跟我說起這事……”

她心裏頭的不安又濃烈起來,悄悄又離男人遠了些。

蕭涼把持朝政多年,那些狡猾的老狐貍都騙不了他,更何況是一個單純的小姑娘。見到她不安的小動作和柳眉間緊張的神色,他笑了:“放心,在下不會騙你,再等一盞茶的功夫,咱們就到了。”

被戳破心事,袁媛不大自在,只好捏緊小彎刀,故作輕松地點點頭:“喔……”

很快,馬車經過一段颠簸的路後,穩穩地停下了。

陳公公略帶尖細的聲音在外頭想起:“公子,到了。”

蕭涼收起玉檀扇,作了個請的姿勢:“袁姑娘,請。”

袁媛點點頭,連忙提裙下了馬車。入目的确是一座隐蔽的別院,院門是普通的灰色,沒有任何牌匾。

見到守在門口的徐答,小姑娘一顆心終于落回了肚子。

徐答早就收到袁府次女今夜到訪的消息,迎上去笑道:“袁姑娘,您來了!我們夫人已經在裏頭等着您了。”

袁媛點點頭,也顧不得招呼那肖公子,大步跨入了院中。

屋內燃着清淡的香,散發着一股特殊的藥味,袁媛着急忙慌的進入,就見到好姐妹正坐在小榻上做針線,手邊是一只已經快做好的虎頭鞋,紅紅的帶着白色的皮毛,非常可愛。

“霖霖,我來看你了!”袁媛跑上前坐到顧霖對面,好奇地瞅着那鞋,“霖霖,你的針線活何時變得這麽好了?”

她記得兩年多前,他們倆都還未出閣,湊在一起繡荷包時,霖霖的針線簡直不能看,當時自己還好好取笑了一番來着。

今日一看這虎頭鞋,針腳細密,圖案精美,簡直讓她刮目相看!

顧霖見到好姐妹來,也沒心思做針線了,将虎頭鞋收起來放好,笑道:“多練幾次,也就練出來了。”

說完,她心裏閃過一抹酸澀,又想起了剛成婚那會兒,自己拼了命做荷包等各種繡品往瀾滄院裏送,卻始終遭受對方冷淡的時光。

為了做那些繡品,為了讓陸熠能夠不嫌棄她的針線,親自佩戴上自己繡制的東西,她只能拼命的練習,也不知紮破了多少回手指,繡技才進步到如今的模樣。

只是這些都過去了,她也只是難過感慨了片刻,就又擡起眸,重新拾起笑容:“袁媛,這麽晚你過來,袁伯伯不擔心嗎?”

京都治安雖然好,但袁媛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夜間出門,到底讓人擔憂。

袁媛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打算把自己偷跑出府的事抖出來:“沒事沒事,我認識一個公……呃,朋友,是他護送我來的。”

顧霖察覺到不對勁,問:“朋友?對方是男是女?”

“男……男的。”袁媛的聲音低下去,顯然沒什麽底氣,“他跟陸熠認識,也知道你的行蹤,我想他不是壞人。”

顧霖還想問得清楚一些,袁媛卻又将話題轉移到了其他上頭。

“你瞧,霖霖,這是他替我尋來的奇巧玩、物,精美又能解悶,我給你帶了許多來。”

說着,袁媛從随身帶着的小布包中掏出了那些有趣物件,一一擺放在榻幾上。

暖黃的燭火下,一排的物件被擺開,顧霖目光掃過一圈,暗嘆這些東西的精美與神奇。

見到好姐妹注意力被吸引過去,袁媛很是驕傲:“看吧,我就知道你喜歡。你如今處境不宜抛頭露面,可以用這些小東西解解悶。”

“媛媛,多謝你。”顧霖鼻子微酸,免不了又多問了一句,“那位幫你的公子是京都哪家府上?知根知底嗎?人品如何?”

“霖霖,你怎麽跟哥哥一樣……都差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了!”袁媛別扭地轉過頭,去看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我只知道他姓肖,長得也好看,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這樣的人,應當不會是壞人吧……如果他想要對我做什麽,早就可以做了。你知道嗎,袁府的守衛雖然不是京都數一數二的,可也不算差,他竟然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沒有被任何人察覺,想來武功也很高強。霖霖,你知道的,我最崇拜的就是武功好的男子了。”

聽到此處,顧霖已經完全明白了,好姐妹這是完全被對方給迷住了。那公子熱心幫助她,照理說一定也對媛媛起了心思,可怪就怪在,既然都是有身份的人物,為何不公開自己的身份上門提親,非要遮遮掩掩地行事呢?

她不想讓媛媛吃虧,便好心勸道:“霖霖,都說京都民風開放,可孤男寡女畢竟有礙名聲,傳出去對袁府也不好。既然你喜歡他,對方聽着也對你有意,應該盡快坦誠身份,再做進一步打算,你說對不對?”

袁媛似被說動,鄭重地點點頭:“好,霖霖,我聽你的,一會兒回去時,我就問問他。”

顧霖點點頭,伸手拉住好姐妹:“感情之事最珍貴的就是兩情相悅,如果對方能專一待你,就是良緣。”

兩個好姐妹又說了許多貼心話,顧霖又帶着袁媛去看了沉睡的母親。

得知顧夫人尚有一線生機的消息,袁媛也替她高興:“霖霖,林禦醫的醫術我聽爹爹提起過,據說有華佗再世之名,顧伯母一定可以醒過來的。”

末了,她又感慨着:“原來你墜崖前發生了這麽多的事,那位我們壞事做盡的陸世子,反而暗中為顧氏留了許多退路,還暗中救治顧伯母,霖霖,看來我們從前是誤會他了。看起來,陸世子對你頗有情意,你們還有了小滿,你……你怎麽想的啊?”

說起這個,顧霖垂下眼眸,只囫囵道:“他心中的女子不是我。”

“啊?怎麽可能!”袁媛不相信,“如果心裏沒有你,又為何能為你,為顧氏做這麽多事啊?”

顧霖搖搖頭,語氣帶着失落:“你還記得那名叫沈嫣然的女子嗎?當初陸熠為了護住她世族的身份不被發現,假裝對我情根深種……”

袁媛眨眨眼,也想起來了:“對哦,那時候也不知怎麽的,沈嫣然忽然就出現了,還鬧得滿城皆知呢!可不對啊,陸熠既然想要守住沈嫣然的身份不被發現,又為何突然将她公之于衆,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呢?”

顧霖一愣,倒沒想過這一層,不過也只是猶豫一瞬,她猜測着:“也許,也許是覺得當時勝券在握,不用遮掩了吧。總之,他心裏最在乎的,是那位沈姑娘。媛媛,我與陸熠經歷了這麽多事,早就回不去了,唯一的糾葛就是小滿,男女之情,我已經不再奢求,下半輩子,只希望能夠陪着母親與小滿,平平淡淡地将日子過下去。”

……

今夜有好姐妹相伴,顧霖覺得時辰過得飛快,見天色不早,她催促袁媛回府,并特意派徐答随行護送。

徐答應下時,表情有些怪異,但也沒拒絕。

顧霖沒放在心上,又在母親的床榻前坐了許久,将最近發生的事來龍去脈地說了一回,傾訴般将自己的心事也一并說了出來。

“母親,對于陸熠,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一段沒有愛情與專一的婚事,硬拖着又有什麽意思呢?女兒甘願和離,帶着小滿與您一起生活,陸熠承諾過,不會将小滿帶離我身邊的……”

“母親,您快些醒過來,好不好?父親還在大理寺,他一心想要黨結,可黨結真的是世族唯一出路嗎?他錯了,錯得離譜……”

就這麽傾吐了很久,顧霖覺得心裏不再那麽壓抑,拿起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站起身:“母親,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着,她吹滅了燭火,轉身離開了內室。

黑夜籠罩下,誰也沒有發現,描金錦緞被褥下,顧夫人的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

——

也許是好姐妹前來相伴帶來了許多歡喜,抑或是與母親傾訴了自己的滿腔心事,顧霖躺在撒花床榻內時,很快就有了睡意。

小滿已經被乳母抱着去安睡,今夜就她一個人,難得清淨下來,她單手枕在耳側,慢慢進入了夢中。

未成婚前,顧霖對陸熠情根深種,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常常夢見自己與他同行于各處名勝美景,男人含情脈脈地牽着自己的手,嘴裏說着情意綿綿的話。

可是,二人成婚後漸行漸遠,她慢慢心冷,也就不再夢見那些永遠都不會成為現實的場景。

直到今晚——

這是她成婚後,第一次夢見當年的陸熠。

他一身堅硬的铠甲,銀冠高束,面容沉毅冷凝,坐在一匹高高的雪聰馬上,身後跟着的是無數铠甲将士,周圍聚攏的皆是因敬佩其戰績積聚而來的百姓。

不同的是,她的身邊沒有袁媛,也沒有身處二樓臨街的廂房內,而是與衆多百姓站在一起,耳邊是熙熙攘攘對陸熠的贊譽之詞,可她卻全然沒有聽進去。

顧霖忍不住輕撫自己的心口,見到當年一模一樣的他,她的心境竟無比平靜,甚至有點想躲。

陸熠一直被人群簇擁着,冷凝的面容上沒有絲毫起伏,直至行到酒樓下,他忽然擡眸望二樓的雕花窗口看去——

她隐在密集的人群中,順着男人的視線一同望過去,臨街二樓的廂房窗口半開着,卻沒有人,空空蕩蕩的。

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那半開的窗子“啪”的一聲合上,擋住了廂房內所有的陳設。

幾乎是同時,顧霖便想起,被風吹上的那扇窗口,正是當初她站着與陸熠初見時的位置,只是如今男人依舊是當初擡眸掠過的動作,而她卻再也沒有站在那兒等着那場相遇了。

高頭大馬上的陸熠似乎愣了片刻,收回了目光,他的神情沒有甚大變化,只是看着更冷了。軍隊并沒有絲毫停歇,在一派歡天喜地的熱鬧中,隊伍緩緩向前。

男人深邃清冷的眉宇在如此熱鬧的情景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顧霖悄悄往前走了一步,又看了一眼男人棱角分明的側臉,好像想努力将對方的樣子刻畫在腦海裏。

而後,她乘着往前擠的人群,順勢往後退了一大步,迅速地轉身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陸熠漆黑的眸子卻投映了過去,正看見小姑娘轉身時帶起的一片飛揚的橘色海棠花衣角。

他整個人似雷擊般僵硬,手中的缰繩陡然握緊,可也只是一瞬,他克制地強迫自己收回目光,騎馬被簇擁着漸漸行遠。

顧霖快步走了很久很久,生怕身後會有人追來似的。她本就對華直街不熟悉,夢境中那些小巷道路越發難走模糊,小姑娘像迷路的人一般蒙頭亂走,直至走到了一處盡頭被磚牆砌住的小巷。

她一擰眉,轉身就想離開,卻發現身後站着兩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對方衣衫褴褛,臉上被泥灰遮蓋看不清真實的長相,挂在嘴角的笑一看就讓人感覺不懷好意。

他們步步逼近,顧霖一退則退,冷汗滲出的後背貼到了粗糙冰冷的磚牆,緊張得渾身僵硬:“你們,你們是誰?”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而後哈哈大笑起來:“我們是誰?我們是你的好哥哥,親哥哥,專門來這兒等着疼你的。”

其中一人邊靠近邊猥、瑣地摸着下巴上稀疏的幾根胡須,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臉:“小美人兒,現在全城的百姓都去華直接街瞧那位大名鼎鼎的陸将軍了,沒有人會留意這兒的。你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顧霖慌了,貼着牆的雙手狠狠抓着牆上凸起的粗糙磚塊,顫抖着嗓音:“兩位……兩位大哥,看你們形貌,應當缺……缺銀子吧,我家中有很多銀子,很多很多,只要你們放過我,我立馬就讓家裏人送給你們一千兩。”

見那兩人毫無所動,她忙不疊地加價:“兩千兩怎麽樣……三……三千兩!”

“這點怎麽夠?”另一個男人大笑起來,“既然你家這麽有錢,我們兄弟兩個就在這兒把你清白占了,以後就做你們的上門女婿,不就有數不清的錢財了嗎?”

說着,他肥胖的身子往前一撲,眼看着就要抱住渾身顫抖的那抹單薄身影……

“陸……陸熠!”顧霖腦海中空白一片,下意識地驚叫出聲。

……

黑沉沉的夜裏,室內無比靜谧,只有屋外映射入內的融融月光。

陸熠站在床榻前已經許久,這幾日顧霖住在京郊別院,他生怕自己的出現惹她心緒不穩,是以只有夜深人靜等她睡下後,才敢悄悄潛入室內看她一眼。

別院與皇城有段距離,他白日裏盡快将政事在宮中處理妥當,傍晚時分便卸下官服,甩開京都中的層層眼線,悄然來到京郊時,每每抵達時都已到了濃夜。

因為疲憊,他的下巴上冒出了胡茬,原本深邃寒涼的眼下,也生出幾分青色。

知道小姑娘睡眠淺,他盡量放輕動作,在床榻旁的木幾上坐下來,看着她沉沉睡去的安靜面容,陸熠伸到半空想要碰一碰她的手停住,蜷了蜷,又收了回去。

他不敢觸碰,亦不敢吵醒她。

能這樣靜靜地坐在榻前看着她的睡顏,已經是極大的慰藉,他又怎敢去奢求更多。

時間緩緩過去,又到了半夜時分,陸熠看了眼屋外已經挂得很高的懸月,欲起身離去。

忽然,床榻內安靜睡着的姑娘,低低地驚叫了聲:“陸……陸熠!”

幾乎是立刻,男人起身的動作驟止,向前俯身一把捉住了顧霖在半空揮舞着的手,緊緊護在了胸口,急切地應聲:“霖霖,我在,我在。”

顧霖似乎沒聽到他的回應,埋在柔軟枕中的腦袋亂動着,一張小臉上沾着細汗,是極害怕的模樣。

她被熱氣熏得微紅的唇瓣被貝齒咬着,泛出幾分蒼白,嘤咛一聲,帶着哭腔:“陸熠……救我,救我!”

秀眉蹙緊,杏眸緊閉,顯然是做了噩夢。

見她如此,男人心口被雙手牢牢攥緊,窒悶得難受,他長臂一伸,将小姑娘攬在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別怕霖霖,我來救你了,別怕。”

顧霖依舊沒有醒來,唇角扁了扁,發出幾聲輕泣,埋在男人的懷裏,慢慢平靜下來。

見懷裏的人又重新安睡,陸熠松了口氣,和衣一起與她躺下,映着月色仔細看着她的睡顏。

她很美,細長的眉,小巧的鼻,兩片鴉羽般的睫毛又細又長,鋪在她精致的眼睫上,當初帶着稚氣與活力的少女,如今已經成了母親,更加增添了一種沉穩的氣質,讓他見之欲狂。

“霖霖。”男人小心地用長指描摹她秀氣的眉眼,“你心裏還有我的對不對?”

仔細聽,他的話裏帶着不确定的輕顫,好像生怕對方醒來否認似的,陸熠又立刻笑了一聲,自言自語:“一定心裏還有我,若沒有,又怎會在夢裏喊我的名字?”

剛才那一瞬,他竟瘋狂地想要入她夢裏,去看一看究竟是誰欺負她,令她在夢裏受驚哭泣,呼喊着他的名字求救。

即使只是一個夢,他亦沖動地想要手刃那個夢中令她驚慌失措的人,一刀一刀行淩遲之刑,才能解他心頭的疼痛。

好在顧霖又重新恢複了安靜,看睡着的面容中亦無半點驚慌,他舒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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