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轉職第十四天

小騙子

啾啾好像有心事。

許淵漠然的視線從眼前被一刀砍成兩截的怪物身上移開, 注意力有一搭沒一搭地投向乖順趴在他肩上的人。

幼貓般輕淺的呼吸拂在他頸動脈上,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摟住他脖頸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許淵隐約聽見祈秋略顯急促的喘.息聲。

她怎麽了?被他“要把啾啾丢下”的話吓到了?

“我不太擅長哄人呢。”許淵有點苦惱地想。

他的啾啾什麽都好, 長了一張讨他喜歡的臉, 有個讓他興奮不已的天賦技能, 性格也乖,就是膽子太小。

膽子小還想和他分開走, 真說把她丢下,她又怕。

“懲罰模式是不是很可怕?”祈秋膽怯的聲音貼在許淵耳邊,她猶豫了一路糾結了一路,卻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說不定超——可怕。”許淵悠哉悠哉地說, “我們現在經歷的是普通模式,懲罰模式怎麽說也該難度翻倍,比如砍斷你一只手一只腳丢進大老虎的籠子裏嗷嗚——”

背後的人瞬間沒了聲,許淵遺憾地把更可怕的恐吓吞下肚:“好好, 我們啾啾不進懲罰模式。我都答應留下來了, 還怕什麽?”

祈秋沒有說話,摟在許淵脖頸上的手加重了力氣。

漫長危險的回廊走到了盡頭,許淵踩在漆黑狹長的指針上, 腳底是碩大的羅馬數字“Ⅵ”。

懸浮在系統空間的銀白表盤終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圓心中央屹立純白的神殿, 十二根通向它的指針連接十二座盛放祭品的教堂。

都背到這裏了,幹脆一并背進神殿。許淵把背上的祈秋往上托了托, 目光掃過懸浮在空中的其他指針。

第Ⅴ時刻的指針上, 斷了一只手臂的男人垂着頭慢慢走向神殿, 他拎着一具渾身是血的身體, 被拖行在地面上的人手指抽搐彰顯他并未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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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Ⅶ時刻的指針空無一人, 第Ⅲ時刻的回廊中伸出半只掙紮的手,又被黑暗中不知名的東西重新拽回暗處,凄厲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第Ⅴ時刻和第Ⅵ時刻挨得近,斷臂男人遠遠看見背着祈秋的許淵,朝他們擡起滴血的斷臂。

“……”他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只詭異地扯開嘴角,陰恻恻地放下斷臂。

十二支隊伍,活着走到神殿的寥寥無幾。

許淵大步跨向中央神殿,恢弘的建築物閃爍銀白光澤令人目眩神迷,厚重的門扉嚴絲合縫地閉攏。

終于來到神殿門口,距離騎士任務的完成僅一步之遙。

許淵雙手按在門上。

神殿大門沉重不已,幾乎要傾盡成年男人全部的力氣才能勉強推開一絲縫隙。

饒是許淵也略感吃力,沉重的紮紮聲一格格響起,他的脖頸上傳來輕微的刺痛感。

是祈秋的指甲。

扣進肉裏,指尖用力到泛白,幾乎要把許淵的鎖骨摳出一道血痕。

大門徹底敞開,祈秋突然松了手,她像是全身的力氣都洩完似的,腦袋埋在許淵背上,聲音帶了哭腔。

“對不起,我抓出血了。”

“得了,就你那點力氣。”許淵不在意地拍拍祈秋的腦袋,“手抓疼沒有?”

丁點兒大的力道,絲毫不致命的位置,許淵受過的傷大大小小多得他懶得數,小貓留下的抓痕根本不當回事,她別把自己爪子折了就行。

“……沒有。”水滴的淚珠落在許淵肩上。祈秋不知為何哭了,清澈的黑瞳如一池打濕的湖泊,漂亮得讓人忍不住親吻她打濕的眼睫。

許淵指尖動了動,指腹緩慢抹去祈秋睫毛上欲滴未滴的淚珠,由衷地想:哭得真好看。

要是被他弄哭的,就更好看了。

【騎士任務已完成,玩家是否選擇即刻離開副本?】

【否。】

“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是給啾啾打工的時間。”許淵把祈秋從背上放下來,目光掃向神像下仁慈和藹的神父。

“你成功為神明帶來了祭品,英勇的騎士。”神父溫和地說,“你擁有旁觀神聖獻祭的資格,也随時可以離開。”

游戲對完成任務的玩家一向寬容,不再讓他們參與副本的進程。

“我是屬于第Ⅵ時刻的祭品。”祈秋從許淵背後走出來,拎着沾上點滴血跡的白裙給神父看,“在被送上祭壇之前請允許我換上幹淨的衣裙,以示對神的虔誠。”

“教堂後任一房間都有你需要的東西。”神父的目光從許淵移到祈秋,不知為何又看了眼許淵,“在時間結束之前,請随意。”

他的語氣意味深長。

“教堂裏有很多可以躲藏的房間。”祈秋小聲對許淵說,“我只要活到祭祀結束就行,沒說一定要參加祭祀。我的天賦技能會吸引怪過來,可不可以像上一輪游戲一樣,我呆在一個地方引怪,你來殺。”

許淵喜歡這個方案,比起單調保護,大鬧一場更合他的心意。

他看着祈秋找到一間狹小的房間,小心翼翼地躲進去,木門在他眼前輕輕合上。

濕潤的黑瞳被擋在門後,眼帶濕氣的女生努力露出笑臉,似乎又有些悲傷。

比起進入神殿前的心事重重,她像是放下了擔子,卻又恐懼着即将到來的某事。

許淵直覺一絲異樣,卻抓不住轉瞬即逝的靈感。

門後的祈秋不再出聲,人類聞不到的香甜氣息透過門縫被風挾裹着吹向四面八方。

雕塑上背生單翼的天使雕塑詭異地轉了轉白漆眼珠,纏繞在廊柱上的花一朵朵綻開花苞,露出擠滿花蕊不斷蠕動的黏稠複眼。

許淵張開五指,虛空中浮現的長刀落入他掌心。

悉悉簌簌的聲音向他身後緊閉的房門湧來,好似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是錯覺,副本中的怪物有數量限制,從來沒有殺不完的說法。

“只要殺光你們,我就能安心讓啾啾待在這兒,去找BOSS玩一玩。”

手持長刀的青年笑容肆意,刀光所向披靡。

那是一場盛大的舞蹈。

簡單,利落,極具美感,殺戮與藝術不分彼此。

妖豔血花開滿聖潔的殿堂,落下的血雨染紅清澈的泉水,長靴踩過印滿刻花的地面,許淵對一牆之隔外驟然響起的槍聲揚起眉峰。

祈秋選擇的躲藏地點在神殿偏僻的角落,許淵守在這裏看不到是否有別的玩家進入神殿。

但基于小怪基本被他清空的原則,牆壁後要麽是玩家窩裏鬥,要麽……

“是你。”

披着猩紅鬥篷的獵人收起硝煙未散的長.槍,側頭地瞥了許淵一眼。

在她面前,挂着仁慈面容的神父撕開僞裝的人皮露出巨大的惡魔羊首,四只碩大的羊蹄抓地。

“我辛辛苦苦清理小怪,這位不願透露名字的朋友卻自顧自開了BOSS。”許淵笑道,“好傷我的心。”

太幸運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許淵唯一一次的,刻骨銘心的失敗,出自眼前女人的手筆。

只稍想到那日踩在他胸口居高臨下望來的眼神,許淵全身的血液翻起滾燙的熱度。

能讓他情緒起伏的人不多,渾身濕透被他從池水中抱起來的啾啾算一個,手持長.槍鬥篷猩紅的獵人是第二個。

“不要來礙我的事。”低沉沙啞的女聲從鬥篷下響起,“他的命歸我。”

獵人一如上輪不近人情,她的目光從不在許淵身上停留,只會投向注定被她槍殺的獵物。

“各憑本事的事情,我為什麽要讓?”許淵揚起愉快的笑容,“你的槍法還是那麽漂亮,真不和我打一場?”

猩紅獵手不發一言,抄起長.槍搶先襲向暴露惡魔象征的神父。

鬥篷掠過風聲獵獵,于叢林中磨練出的捕獵技巧不帶一絲一毫多餘的動作,次次都是殺招。

她的槍口彌漫來自荒漠的野性,許淵幾乎要嫉妒被獵人狩獵的羊首神父——那麽漂亮的招式為什麽不能用在和他的戰鬥中,她為什麽不肯與他生死相搏?

浪費,太浪費了,BOSS根本配不上這樣好的對手。

毫無懸念,羊首神父在猩紅獵手的攻勢下節節敗退,渾濁的黃眼珠流露出強烈的惡意和不甘。

他本不是主動進攻型的BOSS!欣賞騎士和祭品爾虞我詐自相殘殺才是他的興趣!

除了用言語挑撥人類、暗示騎士小心背刺、刺激祭品動手外他只是老老實實披着神父的皮在看戲而已!為什麽要對圍觀神父動手?!

“祭品!”羊首神父呲出的犬齒血沫四濺,“你明明可以殺掉你的騎士通關!你還有時間,殺了他啊!”

“話太多了。”猩紅獵手冷冷地說。

一顆子彈猝然穿透空氣,直直打中羊首神父堅硬的犄角,他被巨大的力道帶着揚起腦袋,長.槍從上而下慣入羊首神父的喉舌,槍口赫然留下一截漆黑的舌頭!

神父的嘶吼落入許淵耳中,瞬間,一道靈光如穿透迷霧的閃電自他腦海掠過。

系統任務發布後在他背上莫名緘默,止不住顫抖的祈秋。

她猶豫又糾結,遲疑地問他:“懲罰模式可怕嗎?”

許淵向她許諾,卻沒有得到回答。她的手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第Ⅴ時刻斷臂的男人拎着他的獵物,滴血的斷臂指向他們露出詭異的笑,笑容中滿懷惡毒的期待——他期待着自己的遭遇的重演。

神殿的大門難以推開,雙手施力的瞬間許淵無法對背後的人設防,用力到泛白的指甲扣入他的皮肉,最後卻只在鎖骨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她哭着道歉:“對不起,我抓出血了。”

漂亮的黑瞳落下雨滴的淚珠,茫然與絕望混為一體,最終化作解脫的洩氣。

她說:“我的任務是活到祭祀結束。”

“小騙子。”

嘴裏一句實話都沒有的小騙子。

膽子雖小,心眼不少,說謊不打草稿,怕成那樣愣是一點不露餡,是他小看她了。

貓兒大的本事,就敢趟懲罰模式的渾水。

還沒完,還有轉機。許淵盯着長刀的反射面,刀鋒映出他出奇冷靜的側臉。

任何副本,無論任務和身份,有一條面向所有玩家的通用法則。

【殺死BOSS,即可通關。】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許淵喃喃自語,“只要讓啾啾親手殺了BOSS,她一樣可以通關。”

留神父一口氣——不,半口氣就夠,在徹底斷氣前把人拖到啾啾面前,他把刀給她,握着她的手帶她殺。

沒問題,行得通。

那麽,他唯一的障礙只剩下……

“抱歉抱歉。”許淵一刀挑開猩紅獵手的長.槍,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佻,神色間卻多出些看不透的東西。

“BOSS不能給你,我要他有用。”

猩紅獵人同樣為殺死BOSS通關而來,許淵不管她出于什麽原因不殺她的騎士,他只知道——無論如何,啾啾不能進懲罰模式。

別人他不管,他就養了這一只貓。

“我和你這種熱愛找樂子的人講不通。”鬥篷下女聲沙啞,“不巧,他的命我預定了。”

許淵會來搶BOSS在祈秋的預料之內。

他進入游戲無非是為了找樂子,BOSS是副本裏最大的樂子,許淵會放棄才是見了鬼。

他可是個上一輪打BOSS打着打着刀鋒一轉朝猩紅獵手邀戰的究極戰鬥狂,祈秋需要BOSS的命通關又怎麽樣?許淵會在乎嗎?

“他才不在乎。”祈秋壓低兜帽的帽檐,面孔隐藏在猩紅色的陰影中。

她把聚怪位置選在神殿偏僻的角落,是為了讓許淵潛意識認為突然出現在神殿的猩紅獵手是歸屬其他時刻的玩家,不會聯想到祈秋。

“組隊真的很麻煩。”祈秋呼出一口氣,再度擡起槍口。

她一邊要演出小白花得知自相殘殺任務後的絕望和接受自己放棄任務即将進入懲罰模式的恐懼,在痛苦、掙紮、良知和洩氣中情緒大起大落。

一邊要想辦法騙過許淵,讓他相信祈秋随口編的任務,将她擊殺BOSS後的通關當作副本任務完成的結果,圓好彌天大謊。

祭品的任務,祈秋壓根沒打算去做。

與許淵無關,祈秋不接受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的通關方式。

“拿下神父的人頭,這場游戲就結束了。”祈秋調整準心,“過程不重要,結果對就行。”

她不能進懲罰模式,小白花在懲罰模式中活不下來,“啾啾”必死無疑。

祈秋什麽都可以放棄,唯獨不能放棄她最重要的人類身份。

“說到底都是許淵的錯。樂子什麽時候不能找,非和小白花搶命是幾個意思?”祈秋唇角拉下,心情極差。

漆黑的槍口迎上雪白的刀鋒,隐沒在猩紅陰影中的黑瞳對上青年毫不退讓的雙眸。

啾啾只有這一條活路可走。

讓他放棄?不可能。

打敗他/她,把生的希望奪過來!

祈秋/許淵:“礙事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龍王廟被大水烏拉烏拉地沖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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