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轉職第二十天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壓在祈秋身上的是一只好奇心旺盛躍躍欲試的大型貓科動物。
不看場合, 不守規矩,本能驅使行動。
現在最吸引許淵的是Q小姐,于是滿船怪物都成了背景板, 被興趣缺缺的青年抛在腦後。
他找到了新的樂趣, 但祈秋不是能給他玩的樂子。
“你可以試試。”
被許淵壓在地毯上的女生氣定神閑, 絕對弱勢的地位絲毫不減她從容的氣場,灰色鬥篷裹住消瘦的身形, 一根頭發絲都不露給許淵看。
祈秋:笑死,兜帽能掀開算我輸。
她一副袖手旁觀的架勢,甚至有閑心出言催促:“要脫就脫,搞快點, 你是不會解扣子嗎?”
許淵聽得出Q小姐語氣中看好戲的意味。
他難掩失望卻也不太意外:假如這麽好搞定,豈不是一下就失去了樂趣?
“掀不開。”許淵來回擺弄柔軟的灰紋布料,稀奇地隔着鬥篷戳祈秋的臉,被她不客氣地拍開手背。
“玩夠了就起開。”祈秋低聲警告, “別的玩家被NPC攆得滿船亂跑, 我們在這裏演什麽八點檔!”
八點檔都算好的,再演下去直奔夜間付費頻道,有人考慮過VIP觀衆的感受嗎?
“是是。”許淵不情不願站起身, 護在祈秋腦後的手臂順帶把她一并扶起來, “是我的錯, 見諒啦。”
道歉道得毫無誠意,理直氣壯不是個東西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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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安撫不爽的Q小姐, 許淵主動提供了他不斷作死得到的情報:“對了對了, 我先前看見一個玩家在地上爬。”
“喵喵喵地爬, 好兇, 想伸爪子撓我。”許淵舉起手學貓爪揮了揮, “明明三分鐘前我才看到他在一群熱情NPC包圍下左擁右抱,只過了幾分鐘,他怎麽就不做人了呢?”
許淵搖頭嘆氣:“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人不如貓。”
“哦,對,他的身上也被烙了個熒光綠的貓爪印,你知道在哪兒嗎?在他地中海的禿頭上!”
許淵自己把自己說笑了,笑得前仰後合。
“那他運氣還挺好。”在男生哈哈哈的笑聲中,祈秋若有所思,“我這邊只看到過玩家掉落的人頭。原來除了殺死之外還有轉化成同類的選項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祈秋問許淵,“被轉化的玩家一直茍到躲貓貓游戲結束,他會變成什麽樣?”
“我不知道。”許淵聳聳肩,“做個實驗?”
得到“被NPC抓傷會被同化成怪物”情報的玩家不止祈秋和許淵。其他人要麽揣揣不安聯想到先前的喪屍副本把自己吓得臉色發白,要麽撕開窗簾把自己裸.露的每一寸皮膚裹成木乃伊人,要麽捂着腦袋屁股朝外躲在酒桶裏藏個天荒地老……
只有他們,兩個腦回路不正常的家夥,跑去船醫室搶了個空白病歷本,一本正經設計起來實驗方案——至少三個對照組,三組重複實驗,三份空白樣品。
“我去找我們珍惜的樣本,你來布置實驗場地。”祈秋分好工,“禿頭男人地中海,貓爪印在腦門正中央,特征鮮明,好找。”
許淵蹲在地上把大把大把道具卡扔出來,挑挑揀揀像在菜市場挑豬肉,頭也不擡地比了個OK的手勢。
他不搞事的時候還是蠻靠譜的,祈秋姑且再相信許淵一次。
“地中海、地中海……”祈秋念念叨叨,努力想在黑暗中尋找一顆顯眼的禿頭。
前方三十米有強烈反光——太強烈了,初步判定是光頭,pass;左轉十五米是誰在室內戴高頂帽?撸下來看看——好的,也不是;左轉再右轉頭發都挺濃密——嗯?好像濃密過頭了。
祈秋腳步一頓,擡手按住嘶吼着朝她揮舞手臂的中年男人。
“以你的年齡,這個發量有點不太對。”祈秋踩住中年男人的肩膀騰出手,一把薅起他的頭發。
瑩亮的綠色貓爪印出現在祈秋眼睛裏。
“我是說為什麽在你身上找不到貓爪印。”祈秋歪了下頭,“許淵看到的你沒有戴假發。”
要麽是有人心懷不忍,不忍心看到中年男人失去作為人的最後一絲尊嚴冒着危險給他戴了頂假發。
要麽,是他自己戴上的。
“沒有理智的怪物可不會注意外貌問題。”祈秋掰着中年男人的臉盯着他渙散的瞳孔,他的瞳仁劇烈搖晃着,仿佛在經歷某種莫大的恐懼。
“怪、怪物!”禿頭男人一邊揮舞着尖利的指甲一邊大喊,“走開!離我遠點!怪物!”
他的聲音混在含糊的貓叫聲中,祈秋耐心聽了好幾遍,表情逐漸古怪。
不,怎麽說都是四肢着地喉嚨喵喵的你比較像怪物吧?做什麽要冤枉三好人類祈秋?
禿頭男人叽裏咕嚕地大喊,聽在祈秋耳朵裏全是高低不同的貓叫,偶爾才能捕捉到只言片語的“怪物”和“走開”。
“你瘋了,但沒完全瘋。”鎖鏈纏住禿頭男人的身體,祈秋像拖一條出門玩嗨了不肯回家的哈士奇一樣拖着他往回走。
“醫生會努力治療你的。”雖然中年男人聽不懂,祈秋依舊本着人道主義精神安慰不斷掙紮的他,“不要看我沒有行醫執照,治精神病和癫痫都還蠻有經驗,試過的病人都說好,全五星零差評。”
【SR·囚徒】不好用,她還有【SR·太平間屠夫】和【SSR·鬼醫】備選,包他滿意。
抓到了中年男人,祈秋拖着他連帶一長串被甜香味吸引來的貓化NPC開火車開到她和許淵圈定的實驗場地。
“這邊!”許淵蹲在窗戶外的空調架上,指了指給祈秋空出的一小塊兒地方。
真有創意,也不怕小金屬架被兩個成年人的體重壓斷裂進海裏。
祈秋腳尖點地如羽毛輕飄飄落在空調架上,和許淵肩擦肩并排蹲蘑菇。
被祈秋甩在身後的小怪你擠我我擠你沖過房門的限制,餓虎撲食撲向窗臺。
“你看過貓和老鼠嗎?”許淵指尖夾着一張泛藍光的道具卡,“我最喜歡其中一集……”
卡片驟然碎裂,寒霜瞬間覆蓋室內每一寸地面,水龍頭流出的水化作堅冰,冰冷的白霧随風吹向祈秋,在她的鬥篷外凝成細碎的冰珠。
濕溜溜的冰面摩擦力接近于無,張牙舞爪的NPC瞬間腳底打滑,吧唧撞到旁邊觸電般手舞足蹈的同伴身上。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十幾個人型怪物宛如咕嚕嚕的保齡球在冰面上東倒西歪,又學不倒翁頑強不屈的精神,滑溜溜企圖爬起來。
祈秋眼睜睜看着他們爬起又摔倒,摔倒又爬起,腦殼擊打冰面擊打得很有節奏!
“太可惜了,副本為什麽不讓帶手機。”缺德如許淵扼腕嘆息,“我好想給他們配個踩點BUG。”
祈秋:做個人吧。
兩個不做人的家夥蹲在空調架上,圓珠筆被摁來摁去,空白的病歷本上寥寥記了語焉不詳的幾個詞。
祈秋雙手拷在一起寫字很是艱難,但她依然倔強地要自己寫實驗記錄,因為她沒用的塑料隊友只知道在頁腳畫豬頭,要他何用!
禿頭男人是重點觀察對象。他的指甲呈現超越人體極限的尖利和狹長,在地上爬行的速度極快,能無視重力攀爬到天花板上——又因天花板也在結冰範圍而被迫摔下。
“各方面都很像貓。”祈秋無意識地用筆尖戳破病歷紙,“可貓不會在意禿頭的問題。”
她拿出從禿頭男人腦袋上薅下的假發,朝他對角線最遠的地方扔過去。
NPC毫無反應,依然前赴後繼地撲向空調架。唯獨禿頭男人愣了一下,朝假發的位置爬去。
“他一定保留着人的思維。”祈秋斷定,“由此可以推測——”
許淵:“禿頭是他一生的執念?”
祈秋:“他是個正常玩家,只是貓爪印改變了他的認知。”
祈秋:“………”
祈秋:“我在很嚴肅地分析副本,你能不能配合一下緊張的氛圍?”
“嚴肅活潑嘛。”許淵眨眨眼,在嘴邊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好的,我閉麥。”
祈秋淺淺吸了口氣,好吧她習慣了,有人活躍氣氛也沒什麽不好,只要被找的樂子不是她,一切好說。
“貓爪印将玩家貓化,在正常玩家眼裏自然是他已經變異了,但在他自己眼裏呢?”
“如果在他眼裏,只有他和身邊的NPC是正常的,其他玩家是怪物、是阻礙他逃生的障礙物,他必須殺死怪物、激烈地反抗、掙紮求生,誰也不能相信……”
所以他見到祈秋的第一反應才是“怪物!走開!離我遠點!”
而系統雞賊地扭曲了禿頭男人的聲帶,把他的話藏在一聲又一聲非人的貓叫中。
“證據是他都這樣了依然認得他的假發,絕不屈服地維護他岌岌可危的尊嚴。”
祈秋擡頭看向室內挂着的時鐘:“如果天亮躲貓貓結束之後他恢複正常,我的猜測就是正确的。”
“是嗎?沒差啦。”許淵支着頭聽祈秋說話,他對禿頭男人能否恢複毫無興趣,一路乖乖配合也不過是順應有趣的Q小姐的意願,“我比較好奇的是,我們不能對NPC造成致命傷,他行不行?”
“‘這是一場貓抓人的游戲’。”許淵重複游戲規則,“人不可以抓貓,貓可不可以抓貓?”
那麽多異變的小怪橫在許淵面前卻不讓他殺,他不爽很久了。
可愛的長刀都在為喝不飽鮮血哭泣。
“思路是個好思路。”祈秋遲疑,“要不你跳下去讓NPC抓你一下試試?”
“然後像他們一樣在冰上跳僵屍舞讓你看熱鬧?”許淵反問,“是不是最好再給你找個攝影機拍下來?”
祈秋大大方方地點頭,理直氣壯地“嗯”了一聲。
你自己的提案,有本事就上啊,勇于為實驗犧牲自己的許醫生。
“不如我們打一架。”許淵蠢蠢欲動,教唆祈秋,“不是說天亮會恢複正常嗎?我發誓,我受過專業訓練,無論你在冰上跳什麽舞我都絕對不笑。”
“那只是我的推測,還待驗證。”祈秋不上當,“我要是變成他那樣,你的笑聲整船人都聽得見。別演了,不會受騙第二次。”
“我的信譽破産了,我好難受啊。”許淵教唆不成,又嫌蹲在空調架上裝蘑菇無聊,一個勁撩閑。
“沒事幹不如睡會兒。夜間躲貓貓和白天游戲無縫對接,活動一結束我們就得繼續角色扮演,你不困嗎?”
祈秋換了個蹲姿,空調架真的太窄了,兩個人擠着像湊合趴在同一塊浮冰上的帝企鵝,随時有落水的風險。
“困。”許淵打了個呵欠,“好羨慕啾啾,她能一覺睡到晚飯前。”
祈·啾啾·秋:呵呵,是啊,我也好羨慕呢。
許淵吃完晚飯還抱着她閉眼眯了一會兒,祈秋才是真正的完全沒睡過。
雙倍馬甲,加倍困倦。
室內人型貓咪冰面蹦迪,室外蹲在空調架上的祈秋吹着海風,腳底金屬欄杆下令人眼前發暈的海水翻滾白浪,看得祈秋越來越困。
她小雞啄米頻頻點頭,無論許淵和她扯東扯西說什麽都“嗯嗯”,複讀機成精。
許淵:“我畫在病歷上的豬頭好看吧?”
祈秋:“嗯嗯。”
許淵:“你好不清醒哦,你說你是不是笨豬豬?”
祈秋:“嗯嗯。”
許淵:“哇我現在說什麽你都會答應嗎?那,讓我看看你鬥篷下的臉?”
祈秋:“嗯嗯。”
許淵試着去掀Q小姐的兜帽,他用了能把牛頓棺材板掀翻的力氣,兜帽紋絲不動。
“行吧,鑽空子失敗。”他不甘心地松手,用刀柄捅開闖過冰層撲到眼前的貓化怪物,讓NPC滾回去繼續蹦迪。
鬥篷下的女生毫無反應,許淵特別好奇她會不會困倦到一頭栽進海裏。但Q小姐人小小的一個,蹲着穩得不行,似乎能保持這個別扭得不行的姿勢睡到天荒地老。
“你知道我們現在的狀态像什麽嗎?對,就是兩只靠在一起打瞌睡的海獺。”許淵自言自語,“海獺A搶先一步入睡,可憐的海獺B只能苦哈哈守夜。”
Q小姐也是心大,敢毫無防備地在他眼前睡着。
她現在的站位危險得要命,許淵用胳膊肘怼一下她整個人就會撲通掉進海裏砸出一片水花。
“好吧,我也沒有壞到那個份上。”許淵無聊地撐着頭繼續在病歷上畫豬頭,當一只寂寞的孤寡海獺。
遙遠天邊的一線光照亮幽深的海面。
橙紅的白灼的碎金的光蕩漾在深藍色的海水裏,朝霞破開遮蔽天幕的黑暗,照在被海風吹拂的人們身上。
祈秋動了動眼睫,緩緩睜開眼。
室內的冰層如雲霧散去般融化成點點星藍,趴在地面的男男女女逐一站起,挂着禮貌的微笑整理褶皺的袖口,幽綠色的貓爪印隐沒在虛空中。
禿頭男人仿佛大夢初醒,一邊整理假發一邊慌不擇路地推門離開,完全沒看到窗外空調架上蹲着的兩個可疑人物。
許淵咔噠咔噠按筆的聲音在祈秋耳邊響個不停,他潦草地在病歷上畫了個勾,側過頭:“你醒啦?實驗很成功。”
祈秋猜許淵在游戲外說不定是個資深麻醉科醫生,手術開始前端着針對病人說“大郎喝藥了”,下臺前對病人說“你醒了手術很成功,有沒有發現身體裏多了或者少了什麽零部件?”
總之是會讓病人拖着被剖開一半的腸子跳下病床瘋狂跑路的恐怖醫生。
“禿頭恢複了?”祈秋翻過窗沿,小幅度伸了個懶腰。
“禿頭是不可能治好的。”許淵斷然否認,“他只是又做人了而已。”
夜間大型躲貓貓活動,玩家不能對NPC造成致命傷害,被NPC逮住的玩家有不幸去世和無痛當貓兩個分支選項,前者直接GG,後者茍到天亮撿回一條小命。
祈秋對通關方法有個猜測,她要在今晚驗證。
至于白天……新一輪賺取游戲幣的時間又到了。
玩家,天生的勞碌命罷了。
透支生命證明他們有多愛游戲這份事業。
“我們今天的目标是248.”
繼逃家被追殺的苦命鴛鴦羅密歐和朱麗葉和雙雙出軌的塑料夫妻蘿拉和威廉後,被祈秋和許淵一同選中的倒黴房間又有怎樣狗血酸爽不幹人事的劇情?
祈秋懷抱又期待又沉重的心情邁進248房間的門檻。
【248游戲房間限定玩家人數:2】
【人數達标,即将載入身份劇情。】
屋內一站一坐一對男女。
女人穿着淺藍色的魚尾長裙,坐在床沿邊的動作優雅端莊,明亮的眼睛泛着憂愁。
男人身板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垂下的額發遮住他偏執陰骘的神情,似乎已經隐忍到了盡頭,再無法壓抑內心的感情。
明明沒有一句不對勁的臺詞,單眼神戲就讓祈秋的警惕心提到最高。
一旦事情不對!她立刻搶先拿男士卡,把尴尬扔給許淵一個人承受!
祈秋擺出運動員起跑的标準姿勢,她知道許淵也在暗暗較勁,在起跑線蓄勢待發。
248到底是什麽人設什麽劇情?祈秋的心已經像在大潤發殺了十年魚一樣冰冷強硬無堅不摧,就算是《雷雨》劇本她也毫無畏懼,讓暴風雨給人一個痛快吧!
坐在床邊的女人嘴唇微微張開。
祈秋:是什麽!苦命鴛鴦還是塑料夫婦?逃家嬌妻還是錯愛兄妹?她不怕,她全都不怕!區區道德倫理難不過職業影帝!
“羅伯特,我們不能這樣。”女人含淚別過臉,“你不要再一個人來找我了。”
“你在畏懼什麽,安娜?”羅伯特上前一步,嗓音低沉,“畏懼我的父親嗎?”
聽到這裏祈秋有了初步判斷,這應該是個遭遇長輩棒打鴛鴦後女方想要分開而男方不肯放手的執着追愛劇本,羅伯特家和安娜家可能是世仇,也可能是貧民貴族灰姑娘和王子那一套。
接下來要麽是宰掉羅伯特的父親讓他們雙宿雙飛,要麽是說服長輩讓有情人終成眷屬。簡單,非常簡單,看來她和許淵總算選中了一對正常人設。
祈秋和許淵同時松了口氣,心平氣和面帶微笑地看NPC繼續走劇情。
“我不是畏懼傑克!”安娜激動地從床上站起,女人來回走了幾步,幾乎語無倫次地說:我們是不對的,我們是錯誤的啊!”
“可笑!”羅伯特提高聲音,“事到如今你反而要用倫理說服我放手?”
“怎麽,難道還要我稱呼你一句母親大人嗎?我親愛的繼母。”
祈秋/許淵:草。
大意了!
作者有話說:
祈秋:我寧肯去演四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