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轉職第三十三天
夜游
頭頂的注視感越來越近, 隔着薄薄的被褥,陰冷的呼吸吹拂在祈秋頸後,無處不在的水汽鑽入毛孔。
這種感覺就像正巧趕上潮濕的梅雨季節, 牆壁泛潮窗戶漏水地板長菌, 你蓋着被子仿佛在蓋自己的棺材板, 嗅一口滿鼻腔發黴蘑菇的氣味,被子外還有個端着洗拖把的水桶随時準備給你迎頭痛擊的黑影怪人。
渾濁的眼珠緊貼在被子上, 祈秋甚至能感覺到凸起的輪廓碾過皮膚,越毛骨悚然越在意,引誘她打破禁忌。
如果只有祈秋一個人,在壓抑的環境與內心躁動的蠱惑下, 她可能已經掀開被子圖窮匕見。
青年微涼的鼻尖蹭過祈秋的臉頰,帶來些許癢意。
被子下的空間又黑又窄,身邊人每個細微的動作被無限放大,在瞳孔中一幀幀閃過。
随呼吸起伏的胸腔, 淩亂的碎發, 手臂上繃緊的青筋……很奇怪,她的注意力一旦移到許淵身上,任頭頂的渾濁眼珠使出渾身解數, 都不再能勾起祈秋的興趣。
終于, 空氣中陰沉沉的水汽逐漸抽離, 床邊彎腰注視的黑影直起身體,踩着積水一步步離開535病房的門。
又過了幾分鐘, 床上隆起的被子被掀開, 祈秋雙手撐在床上坐起, 緩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
查房一分鐘損命半小時, 一寸光陰一寸金, 這位不知名的宿管同事一定是想謀財害命!竟對自己的親同事痛下黑手,好狠的心!
查房的工作可真好,一小時工作制,上下班自由,服裝邋遢自由,打擊報複同事自由,新同事十有八九是個背景神秘的關系戶。
祈秋突然覺得護士長的崗位不香了,她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只要能說服宿管同事退位讓賢,她立刻走馬上任。
祈秋沉迷于事業上升期職業選擇的思考,被她放置在一邊的許淵摸了摸手臂上清晰的掐痕,不知道自己是該先質問Q小姐無冤無仇為何對他下此毒手,還是該請教她如何在不出血的情況下能把人掐得這麽疼。
真的好疼,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能給個提示不能?
祈秋見許淵一直在揉捏被掐紅的皮膚,拽過他的手臂看了一眼:“別揉了,沒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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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這語氣顯然沒有反省的意思。許淵大膽猜測,如果他再多抱怨兩句,她絕對一臉“你怎麽那麽嬌氣,不放心的話再給你來針狂犬疫苗怎麽樣?”的表情對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許淵上一針狂犬疫苗還沒過期,但他已經決定等回去就批發一箱疫苗放家裏以備不時之需。用不完?不存在的,有打折優惠他願意買空商家的庫存。
誰能想到和Q小姐做隊友最耗的不是命,而是狂犬疫苗?好魔幻的人生。
查房順序從535病房開始依次往下,祈秋不知道宿管同事摸黑走過燈泡碎了一地的走廊時心中作何感想,她只知道萬一被醫院發現新來的護士長和病人擠同個被窩,她這輩子都別想評上最佳員工。
祈秋的事業心不允許她接受此等噩耗,不如磨刀霍霍,宰了撞破秘聞的八卦同事,順帶搶走它的工作。
一石二鳥,妙啊。
踩着積水緩慢踱步的漆黑身影消失在五樓樓梯的轉角。535病房的門悄悄打開,知法犯法護士長和她膽大包天的病患一腳踐踏規則的底線,無聲無息跟在巡夜人背後。
“它的衣角一直在滴水。”許淵側耳說,“我聞到了特別熟悉的氣味。怎麽形容呢……拖把味,用完後沒擰幹直接丢到水槽裏的拖把,又潮又冷又濕又黴的氣味。”
“我有個不妙的猜想。”祈秋猶豫了一下,“不,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幸福。”
“晚了。”許淵沉痛地說,“你一提,我也想到了。”
珠簾串般的水珠從巡夜人袖口滴落,在走廊上留下長長的水痕,仿佛剛從河裏爬出來的水鬼。
它逐一敲開病房的門,潮濕的水氣擁簇它的腳步。
敲門的聲音整層樓聽得清清楚楚,黑暗裏不知多少玩家雙眼緊閉睫毛觸電一樣顫動,用畢生演技假裝自己睡得爹媽不認。
唯獨535病房的門,沒有被敲響過。
許淵的病房位于五樓最裏側,在編號上是整棟樓層最末尾的房間。
祈秋保守猜測,巡夜人之所以唯獨沒敲過535病房的門,恐怕是因為……這兒是它的起點。
枯布般的黑影四肢朝下從水龍頭口爬出,滴答的水滴從它的頭發和衣服上滑落打濕地板,它藏起在水管裏泡到發白發爛的皮膚,渾濁的眼珠望向躲在被褥下的人們。
許淵不在乎巡夜人不是貞子勝似貞子的出場方式,但水管……為什麽偏偏是從水管……
“中午我們喝的水……”祈秋可疑地沉默了,強行安慰道,“至少,我們比別人多知道了一點真相。”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其他病房的玩家:無知真是幸福啊。
還是善良一點,別告訴他們喝水的水龍頭裏住了個腐爛怪人的慘劇好了。
水肯定有問題,但絕不是致命的問題,最壞不過是全員集體上吐下瀉。玩家逃不過的NPC也別想逃,到時候祈秋一定抓着張醫生給他硬灌三噸毒水,以示醫院與病人共存亡的決心。
張醫生那麽熱愛他的工作,一定不會拒絕祈秋充滿人道主義關懷的提案。
祈秋和許淵跟着巡夜人跟了一路,祈秋負責看路和帶她的殘疾隊友走位,許淵負責豎着耳朵聽。
祈秋偶爾回頭看到他側頭專心致志的樣子,總會想到耳朵豎起的德牧,讓她想揉一把軟彈彈的耳朵。
“它在病房裏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許淵仔細聽了聽,“腳步也比之間邁得更快。”
它急了?
“看來查房不是這位宿管同事的最終目的。”祈秋思索,“它會不會是想找什麽?”
彎着腰在床頭盯他們盯了那麽久,究竟是在看什麽?
“嚯。”許淵饒有興致,“一般來講,第一天踩中死亡條件的人最多,它肯定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空手而歸。”
副本NPC對玩家痛下殺手的前提是玩家滿足某個死亡條件,比如強迫症晚期的BOSS面前把直線畫歪,在原型是牛的怪物眼前露出本命年的紅內褲,對失戀的女鬼秀恩愛,當撩了就跑不負責的渣男……還有更刁鑽的副本,會因為玩家左腳先邁進副本而把人劃分到“今夜汝與美麗月色永別”的謀殺紅圈內。
自然,也有祈秋這種什麽都沒幹,單純香噴噴是塊美味小點心而被不講道理追殺的天選小餅幹。
反正無論怎樣BOSS都要針對自己,祈秋早就看淡了副本圈圈框框的死亡條件,許淵提起她才後知後覺巡夜人是在尋覓滿足某個條件的玩家。
“它找到了。”許淵在祈秋耳邊低低地說。
嗚咽的掙紮聲從231號病房裏傳出,人在将死關頭絕望的反抗被壓抑在濃稠的黑暗中,只餘短促的殘響。
走廊安靜極了,靜到能聽見水珠從衣角落下,滴答砸在地面上的清脆聲響。
嗚咽聲尚在空氣中回蕩未消,與231病房只一牆之隔的玩家卻嗅到了極為濃郁的血氣,與地面淅淅瀝瀝的積水混為一團,開出大朵大朵墨染的花。
吱呀——巡夜人推開231病房的門,它的步伐放緩了許多,低垂着頭被它抓住後衣領向前拖行的人一動不動,手背在地面上拖出狹長的水痕。
抓到人後腳步聲都和緩了,許淵想,之前那麽急切果然是怕一無所獲。它抓不到人會怎樣?會不會被比它級別高的怪物塞進牙縫當下酒菜?
他随意猜測着,聽到身邊的人略帶疑惑地說:“那個人,居然是玩家?”
“嗯?你為什麽認為他不是?”許淵好奇地問。
“上午他親口說的。”祈秋道,“我一個病房一個病房的敲門,問有沒有願意幫幫好心護士長的乖巧病人來535房間大掃除。當時他被鄰床的病友咬掉手臂半塊肉,卻一口回絕我的招工,讓我快滾,不要打擾他和病友交流病情。”
“他的邏輯和病友們高度統一,又一副‘你怎麽那麽礙事休想拉我去打.黑工’的暴躁脾氣,我怕把病患刺激出個好歹,沒敢打擾他們相親相愛。”
絕大多數玩家都在收到隐藏任務提示後積極主動登上護士長的賊船,少部分猶猶豫豫的玩家也随大流拎着掃把到535參與毀屍滅跡的團建。
祈秋真沒想到有漏網之魚,不信任務提示不信她,特立獨行做自己。
特立獨行沒什麽不好,祈秋自己就是最異類的玩家,她和許淵就沒按副本的正常節奏走過。
前提是,他有無懼無畏的底氣和與之匹配的實力。
“你猜,他是做了多餘的事情觸碰到死亡條件,還是什麽都沒做所以踩中了死神的袍角?”許淵仰仰下颌。
“在被巡夜人拖出來之前,他大概沒走出過231的門。”祈秋回答道。
連賭一賭任務提示都不敢的人,怎麽可能敢離開貌似安全的病房。
“只有小孩子才把能關門的密閉空間當作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許淵伸了個懶腰,“我回回進游戲,回回碰到這種人,恨不得把自己鎖在保險櫃裏鎖個七天七夜,說服他們探索副本可難了,像我上趕着讓他們去死一樣。”
所以他才喜歡一個人,說走就走,拎着刀哪裏不能去?
“鴕鳥心态。”祈秋突然問,“這麽說,你很讨厭在副本裏只會躲着的那類玩家?”
“基本是這樣。”許淵先是點頭,又想起什麽似地說,“也有例外。”
“這個讨厭條件對我家啾啾不适用。”許淵說着說着笑起來,“我記得,第一見面的時候她被喪屍逼到女生宿舍開水房死角的樣子,好可憐好可憐,我都搞不懂她為什麽不往樓下跑,偏要躲到開水房。”
祈秋死也不會告訴他,她去開水房只是為了接熱水泡紅棗枸杞茶。
“我再去晚一點,她是不是會被喪屍撕碎呢?”許淵搖頭晃腦,“血濺起來很漂亮,如果是啾啾,定格在驚愕與恐懼中的臉也好看。但不是太可惜了嗎?果然還是活着樂趣更多。”
“何況啾啾一點兒也不鴕鳥。”許淵眯着眼笑,“上次把她關在安全區,她一直悶悶不樂的。要不是我特意鎖門,肯定會偷偷跑出來。本事不大,膽子不小。”
祈·天生是個勞模·秋:夠了,打住,不要再說了,沒耳朵聽。
“二樓巡查完畢,它下樓了。”祈秋跟上巡夜人,“一樓是輸液大廳,它要把屍體拖到哪兒去?”
巡夜人漆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祈秋擡擡手,百目女赤紅的眼珠繞過牆角,将瞳孔中容納的視野投影到本體的腦海。
一片濃霧。
白茫茫的霧充斥整個一樓,遮住了輸液大廳唯一一只鐘表的表面,遮住了通往醫生辦公室與護士長休息室的路,一切吞沒在白霧中。
祈秋先前還想熄燈前回到護士長休息室,醫院雖然對病人惡意滿滿,對給它打工的醫護人員總該珍惜來之不易的勞動力。
事實狠狠打臉,不怪這鬼醫院員工稀少,僅有的員工怕不是被它自己禍禍完的。
許淵看不見,乖乖等着祈秋給他描述情況。
之前說過了,祈秋全部的敘事抒情技巧都用在陰間小白花和怨種總裁的地府愛情故事上,現實中她的語言顯得有一點貧瘠,想不出美好的比喻。
“一樓全部是霧。”祈秋試圖讓許淵在腦海中想象畫面感,“白霧……對,吃麻辣牛油火鍋的時候,鍋上空飄的白霧。”
祈秋終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比喻,肯定地說:“和火鍋一模一樣的白霧。”
她沒說謊,輸液大廳漂浮的白霧與山霧水霧茶霧都不同,是一種仿佛帶着熱氣的翻滾的霧,讓人想到冬天銅鍋上大團大團飄起的白煙。
“有沒有一種可能,”許淵嗅了嗅,“這就是火鍋。”
沸騰的汩汩水聲淹沒在白霧之下,樓梯口仿佛籠着一層無形的屏障,祈秋摸出老舊的餐券,兩指夾着它在白霧前晃了晃。
翻滾的白霧碰到餐券,向兩邊自動散去,濃郁的白湯香味混着八角花椒桂皮的氣味湧來,牛油麻辣料塊讓人鼻頭一辣口舌生津。
白天的輸液大廳搖身一變,換為夜間的深夜食堂。
“你來了。”衣冠楚楚的張醫生看見祈秋,微笑着打招呼,“食堂剛開門,肉還在片,耐心等會兒。”
“食堂只招待持有餐券的客人。”他眼珠轉向祈秋身後的許淵,“你帶來的,是什麽?”
這句話說得非常有問題。
張醫生不可能不認識許淵,他一定知道許淵是535病房的刺頭病人,正常的問法應該是:你帶病人來做什麽?
他質問許淵出現在一樓的理由、質問祈秋和他的關系,都合理,都在祈秋預料範圍內。
可他為什麽要問:你帶來的,是什麽?
是個人,是個玩家,還能是什麽?
“我是來蹭飯的。”許淵從祈秋身後探頭,他比微笑的張醫生笑得更燦爛:“沒想到進食堂還要餐券,失策了。幸虧遇到好心的張醫生,你一定有多餘的餐券,謝謝你願意讓給我。”
張醫生:“???我沒說要給你。”
“你會願意的。”許淵笑意更深,背在身後的手握住鋒利的長刀。
祈秋夾在許淵和張醫生中間,瞥了眼大廳中央巨大無比的一口紅油鍋。
現在開打……也不是不可以,暴力可謂是解決副本問題最簡單最直接的手段,連系統都明晃晃把殺死BOSS作為通關的通用手段加入規則,游戲裏一言不合大開殺戒的情況可太多了。
張醫生怪異的問法和被巡夜人拖走的玩家在祈秋腦海揮之不去,午夜剛剛開頭,對方連好戲的前菜都未端上臺面,現在掀了餐桌未免太過可惜。
祈秋手向後伸,熟門熟路找到許淵手臂上她先前掐出來的指痕,使勁戳了一下。
“嘶!”許淵小聲吸了口涼氣,整只手臂頓時麻痹到失去知覺。
Q小姐是個一點兒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的狠毒女子,在自己人和敵人之間,她竟然選擇痛擊她忠誠的隊友。
“他的餐券落在病房裏了,我等會兒陪他去拿。”祈秋把皮球踢回給張醫生,“醫生以為我帶來的是什麽?”
“這個嘛。”張醫生露出整齊的雪白牙齒,牙縫間夾了幾條粉色的肉絲。
“我以為你擔心食堂菜不夠吃,多帶了一口肉來。”
他語氣平和,好像真是一位關心新同事的老好人。
許淵看不見張醫生牙縫間的肉絲,他聽見Q小姐的呼吸慢了一拍,她又輕又緩地呼氣,音調自然地說:“不夠吃?可我看到巡夜的同事好像拖着什麽來食堂……”
她的話突兀地止住,短暫的停頓在許淵的感官裏顯得格外漫長,像是過了許久許久,她才像明白了什麽似的繼續說:“确實,不太夠吃。”
兩三句話,幾秒鐘的停頓,足夠許淵猜出實情。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所以熄燈時間和食堂開門時間中才隔了一個小時。
巡夜人哪裏是來檢查病人有沒有乖乖在病床上躺好,它分明是來挑貨的。
像在豬肉鋪上挑豬肉一樣,一塊塊翻檢,合格的豬肉放血後放進籃子,不合格的姑且留下。
籃子裏的豬肉送進後廚,食堂才好開飯。
巡夜人兩手空空走到二樓的時候腳步又慌又急,留在每個病房的時間愈發得長,直到逮到231病房的玩家,籠罩在它身側的焦急感才勉強散去。
想必是不夠的。張醫生的眼神有意無意往許淵身上瞟,是在等什麽呢?等Q小姐介紹說他是她特意帶過來的加餐,不嫌棄的話你可以分一口嗎?
許淵愉快地笑起來,深嗅一口空氣中濃郁的火鍋辣味。
這群怪物吃飯還挺講究。
“開飯了。”張醫生陶醉地吸了口氣,貪婪又急切地對祈秋說,“你看看今天,肉壓根不夠分。你再不努力,連火鍋底料都吃不上。”
努力?哪種努力法,把許淵切成片下進火鍋其樂融融開涮?
空氣中牛油料塊化開的氣味勾得人食欲上湧,祈秋看了眼紅彤彤的湯又看了眼嘴邊溢出口水的張醫生,萬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不吃辣。”
這人對她脆弱的腸胃到底有什麽誤解?全九宮格辣鍋,還想她出一份食材的錢,哪有這種冤大頭的事?
張醫生幹飯的積極性讓祈秋不理解,她攔住不想再理她直直往火鍋沖的張醫生。
“‘身體的病痛來自外界的污染,只有拒絕污染的攝入,用純粹的清水不斷洗滌身軀,疾病才會遠離。’這是醫生你的原話。”
祈秋死死抓住張醫生的胳膊,柔軟的手鉗在男人衣袖上好似鋼筋鐵骨,幾乎能捏碎他的骨頭:“饑餓療法是我們醫院最受歡迎的治療手段,醫生,你為什麽不和我一起信奉它?”
烏黑的眼珠從下自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張醫生,漂亮的瞳孔細看卻是無機質的冰冷,仿佛披着人皮的異類終于不再耐煩過家家的扮演游戲,想要破皮而出,自由舒展可怖的軀體。
饑餓抓撓張醫生的喉嚨,他鼻尖嗅到香甜的氣味,本能告訴他自己的新同事護士長比火鍋裏新鮮的肉美味不知多少倍,滿腔的惡意卻堵在腹腔,不敢像以往那般宣洩而出。
若隐若現的壓抑感侵蝕他的神經,整個醫院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女生身後一小塊位置,站着笑容無畏好似對一切無知無覺的俊美青年。
“饑餓療法是針對病人的治療手段。”張醫生滿心不願意地說,“讓他們餓一整天,只喝巡夜人的水清腸,到晚上才好挑來吃鮮肉。”
“上回還有十幾頭鮮肉切好下鍋煮,今天是怎麽了……”張醫生咬牙切齒地抱怨,巡夜人不做聲地縮在大廳角落,衣角清水滴答。
無數道扭曲的身影圍在火鍋周圍,有祈秋見過的肉球模樣的體檢醫生,還有更多她沒見過的穿白大褂的畸形怪物分食鮮肉。
很快,紅油鍋中只剩一塊帶頭發的頭皮随水波起起伏伏。
“231病房玩家被巡夜人帶走,是因為,”祈秋頓了頓,“因為只有他,一整天沒吃過東西。”
拒絕了護士長的招工,又不像許淵能活着走出康複治療室,躲在病房茍延殘喘一整天,于午夜被拖出巢穴分食。
張醫生當然會詫異今夜食堂的貧瘠,如果不是李羅英積極自救向祈秋提出請求觸發隐藏任務,如果不是祈秋抱着撈一個是撈撈一群也是撈的心态選擇幫助其他玩家,如果不是許淵開場在副本鬧出的大動靜,今夜怎麽可能活下來那麽多人?
“還真是湊巧。”許淵咂舌,“來吧護士長,今天算是誤打誤撞混過去了,明天怎麽辦?再去找三個病友給我殺?”
一個人養活一副本的玩家,真是不容易。
“從你口中聽到這種舍己為人的話,還挺新奇。”祈秋不會忘記,由許淵而起的任務所有玩家都可以分一杯羹,唯獨他自己不行。
“承讓,護士長不也一樣?”許淵也沒忘,面向病人的任務,祈秋永遠被排除在人選範圍外。
兩個平時要多獨狼有多獨狼的玩家,竟不約而同默認了多出的責任。
“同一個把戲玩兩次,有點侮辱系統智商。”祈秋雙手抱臂,目光在大廳內一道道怪影上掃過,定格在角落裏的巡夜人身上。
她用胳膊拐了許淵一下,輕聲問:“你明天還喝水嗎?”
“可以忍耐,但沒必要。”許淵無所謂地說,“反正毒不死人,就是心裏膈應。”
“我不想喝泡過拖把布的水。”祈秋一個喝茶加多少枸杞多少紅棗都要清清楚楚算明白的養生大師,不願接受自己脆弱的腸胃在副本裏飽受折磨的殘酷事實。
她決心為自己、為全體玩家的飲水衛生做點什麽。
“身為有單獨休息室的護士長,我無法接受我親愛的同事、偉大的醫院宿管、從不洗衣服的巡夜人連屬于自己的房間都沒有,整日龜縮在狹窄的水管裏,過着孤苦伶仃的生活,飽受黑心單位的虐待。”
祈秋認真地說:“我想為他做些什麽,有沒有好心的病人願意幫助我?”
許淵:“你想幹嘛?”
“我決定發動全體病人。”祈秋緩緩地說,“把醫院的供水管道拆了。”
作者有話說:
祈秋:今天砸燈泡,明天拆水管,護士長的每一天都如此充實
許淵:您從前在哪個拆遷辦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