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轉職第五十九天
撸貓引發的慘劇
祈秋必須承認, 許淵很好喂。
不挑食不忌口,給什麽吃什麽,送到嘴邊便知道張口, 腮幫鼓鼓嚼一嚼咽下去, 乖巧安靜地等下一口。
“好了。”祈秋松開叉子, 銀質餐具落在餐盤上砸出輕微的響聲,她對着餐巾擡擡下巴, “擦擦嘴。”
許淵聽話地拿起餐巾,朝祈秋伸出手。
“……擦你的嘴。”祈秋向後仰了仰身子避開他,“我下次會記得不能省略主語。”
許淵聽懂了,這是兩個指令, 兩個不沖突的指令。
他在祈秋一言難盡的眼神中硬是用餐巾撫了撫她的唇瓣,又縮回手給自己擦擦。
祈秋:救命,到底是哪個古板程序員寫的指令,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 身為現代科技就不能再智能一點嗎?
哦, 她想起來了,是邪神寫的程序,以副本對應的時代看祂已經很努力了, 她不該要求更多。
祈秋認命地嘆了口氣, 面對許淵坐好, 和他開一個人的獨角戲作戰會議。
“副本正常的通關方式我已經知道了,我也知道你準備好去送死, 甚至喂你吃了一頓斷頭飯。”祈秋說, “放心, 真到無計可施的時候, 我會滿足你的期待。”
“但現在放棄還太早了。”祈秋平靜地說, “我想你也不是迫不及待去死的人,連句遺言都沒時間留,甘心嗎?”
許淵的軀殼望着祈秋,他的喉嚨無法震動,他的唇舌發不出聲,他只能看着她,不言不語。
“大祭司曾說,你因為替邪神帶來了最多最好的祭品而被認為虔誠,于是在候選人中脫穎而出,成為邪神降臨的容器。”
“人類的軀體不可能容納神靈的意識,就算只是副本裏被系統創造出的假神也不行。”祈秋思索道,“祂至少要遵守神靈基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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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七天降臨——用七天時間讓許淵擁有神降容器的資格。
“這七天你做了什麽?”祈秋問許淵,她完全不期待答複,替他回答道,“你在霧城獵殺祭品,活捉回來丢到後廚。”
活捉?不不,就算是為了吃口新鮮菜帶活的回來,許淵能忍住不殺它們?一個都不殺?
他一定殺了非常非常多,多到膩味,才捉了活的回去。
“活捉比一刀殺了難,增點難度多點樂子。”祈秋仿佛聽見許淵說。
他七天只幹了這麽一件事,邪神竟樂得他只幹這件事——祂命候選人們為祂捕獵,真會只想要一口吃的?
“明天,我們去複刻你之前做過的事。”祈秋做出決定,“獵殺霧中藏匿的魔物。”
忽悠大祭司的理由就用“雖然你送來的食材非常新鮮,但神是有品位的神,神追求第一口新鮮食材,我要自己出門找飯吃”。
如祈秋所料,大祭司立刻相信了她的借口。
“您有那麽多只觸手,喂飽它們一定很不容易,都是我無能。”大祭司親自送祈秋和許淵出教堂,“請沿着薔薇花綻開的道路走,到花朵不再盛開的地方,便是您的狩獵場。”
難怪祈秋昨天帶許淵來教堂一只魔物都沒碰見,只有壓抑的霧氣随風緩緩飄散。
粉白薔薇熱烈地盛開,祈秋帶着許淵越走越遠,直到花團錦簇變為幾朵孤苦伶仃的花骨朵,霧中隐隐藏着貪婪的喘氣聲。
“就在這裏吧。”祈秋完全不打算深入霧中一個個找怪去殺,她本人就是自動引怪wifi塔,渴望滿格信號的魔物會争先恐後單向奔赴。
“我手上有一張引怪的道具卡。”祈秋随便抽了張銀白色卡牌一本正經的說謊,“等着敵人上門就好。”
“我聽說你養在身邊的那個女孩子自帶引怪buff,真羨慕啊。”祈秋說,“如果你不想養了,可以考慮把她讓給我。”
“我會好好珍愛她的——來了。”祈秋側身,“讓我看看,第一手新鮮的食材是誰。”
霧中踏出沉重的腳步聲,石像臉虎豹身的魔物眼珠猩紅,滋滋的口水從它石頭做的牙齒間淌出,一股發酸的黴味。
祈秋:昨天菜譜裏有它我真的會謝。
許淵拎刀平靜地站在原地,祈秋對他偏了偏頭:“殺了它。”
指令發出,黑色的身影陡然閃現在石像魔物面前,刀鋒精準割石像與豹身的連接點,魔物嗤的一聲斷成兩端。
一道淺薄的黑霧冒出斷切口,鑽進許淵的皮膚。
霧氣濃濃,如果祈秋沒有聚精會神牢牢盯着許淵,絕不會看到那抹又細又虛的黑霧。
污穢的氣息。
“原來如此。”祈秋自言自語,“以獵取祭品為借口逼迫候選者投入殺戮的戰場,以污穢之氣污染改造軀體,直到滿足神降條件。”
好心機的邪神。
許淵收刀走回祈秋身邊,他的氣色竟比之前看着好了一些,出乎意料給祈秋流淌着生機的感覺。
相反,昨天進食人類食物的許淵雖然乖乖吃完了全部的飯,卻沒有半點飽腹的模樣。
“怎麽回事……該不會……”祈秋繞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隐約有所猜測。
因為邪神已經住進這具被改造過的人類軀殼了。
祂的意識沖不破許淵的桎梏,祂的存在卻是許淵身體紮紮實實的負擔。
以大量的污穢之氣養出的容器,才讓邪神成功降臨。
邪神降臨後為什麽要食用魔物祭品——為了繼續汲取污穢之氣維持容器不崩潰。
然而,祈秋吃了祂的飯。
一個要吃吃不到,一個閉着眼往嘴裏硬塞,雙方都被逼無奈,羨慕對方的晚餐羨慕得口水流了出來。
大祭司眼神熾熱地看祈秋吃飯看完了全程,她若是把正确的晚餐給正确的人,死老頭子不就知道自己認錯神了嗎?
那祈秋還怎麽詐騙,啊不,怎麽友好和他商談?
“幸好我今天帶你出來打野味。”祈秋沉默許久,拍拍許淵的肩,用近乎慈愛的語氣說:“吃吧,外賣管夠。”
霧中的喘氣聲越來越近,一朵幹癟瘦小的薔薇花苞掉在地上,被畸形的怪物一腳踩碎。
……
凄慘的貓叫在霧中的街道裏格外突兀。
兩臂如鐮刀兩腿似雞爪的魔物圍住尾巴炸毛站在石牆上的流浪貓,它貪婪的小眼珠剛盯住貓咪,眼珠突然轉向濃霧另一邊。
好香……好甜的味道……
濕噠噠的口水打濕它堅硬的綠色下颌,被食欲支配的魔物怪叫一聲,猛地沖向清甜香味的方向。
濃郁的甜香勾起旺盛的食欲,沖暈它有限的大腦,讓它嗅不到同族慘烈的血腥味。
魔物高高舉起雙鐮,霧中,一只粗壯滑膩的觸手猝不及防冒出,一頭抽在它臉上,将它的下颌打得粉碎。
魔物整個向後飛起,小眼珠中閃過一抹锃亮的銀光。
鋒利的長刀一閃即過,斷成兩截的魔物身體重重砸在地上,一道黑霧迅速冒出鑽入青年的皮膚。
“暫時是最後一只了。”觸手縮回黑袍之下,鬥篷中的人說,“回來吧。”
拎着刀的青年走回她身邊,渾濁的血珠自銀白刀鋒滑落,未留下半絲痕跡。
數不清的魔物殘肢分散在地上,祈秋內心毫無波動,只有慶幸。
但凡多放一只活的離開,她今天的食譜上就多一道生鮮刺身黑暗料理。
鐮刀下死裏逃生的碧眼黑貓從石牆上躍下,輕巧地翹着尾巴落到祈秋腳邊。
小家夥打了個噴嚏,舌頭舔了舔粉嫩的鼻尖,濕漉漉仰望祈秋,嗲聲嗲氣地喵嗚兩聲。
祈秋半蹲下身,墨色的袍角落在地上,遮住令人生懼的觸手。
她動作很輕地揉了揉黑貓的腦袋,小貓咪順竿上爬滾地碰瓷,露出毛乎乎的肚皮。
祈秋不禁笑了一下。
黑貓在她指尖舒服得喵喵叫,翠綠色的貓瞳好奇盯住漠然站在祈秋身邊的許淵。
祈秋順着小家夥的目光看去,許淵依然是那副空洞冰冷的模樣,只不知為何也在盯着黑貓看。
準确來說,是盯着祈秋放在貓咪肚皮上的手看。
“怎麽了?”祈秋問他,并不指望回答,“你也想摸摸它嗎?”
“還是說,你想被摸摸?”祈秋直起身,随意捋了下許淵的腦袋。
她做的很順手,态度更是随意。祈秋看了看周遭安靜的霧氣,對許淵說:“附近的魔物已經處理幹淨了,換下個地方。”
言罷,祈秋撈過許淵的手,帶着他走向濃霧更深的地方。
自始至終,青年都像一具聽話的人偶任她擺弄。
他不會和她鬥嘴,不會饒有興致地提議作死的怪點子,不會試探性撩撥她,不會一口一個啾啾一口一個Q小姐,當着祈秋一個馬甲的面說她另一個馬甲的悄悄話。
他安靜,聽話,順從,漠然無言。
祈秋讓他殺敵,許淵不發一言拎着長刀沖進魔物最多的地方,直到周圍不存在半個活物,直到祈秋讓他回來。
祈秋不下命令的時候,許淵像是開了跟随模式的沉默護衛,她往哪兒牽他就往哪兒走。
如果她松開許淵的手,他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直到祈秋回來找人。
說多少話也得不到回應,反而讓祈秋養成了把心裏的想法對着許淵說的習慣。
就像小孩子對放在床頭的熊騎士說話,正是知道得不到回答,反而什麽不成章法的話都可以輕易說出口。
說來奇怪,許淵眼裏明明只剩失去靈魂的空蕩與冷漠,可只要祈秋對他說話,他總很專注地盯着她看。
是在等待下一個行動的命令,還是單純像貓咪被發聲玩具吸引投來注意力呢?祈秋不知道。
她時常在路邊遇見仰起頭看着她的流浪貓,圓潤的貓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祈秋總會蹲下身摸摸它們的腦袋。
許淵和它們太像了,她習以為常擡起手摸摸他的頭。
摸完又後知後覺不妥當,Q小姐很少有這樣溫情的表現,啾啾則是被摸頭的那個人,祈秋只在許淵耍賴趴在她懷裏時輕輕摸過他的頭發。
是因為對現在的他做任何事都不必擔心後果,她才稍稍流露了本性……嗎?
“這麽乖的大貓,想撸也是人之常情。”祈秋小聲為自己辯解,“Q小姐怎麽不能對聽話版許淵溫柔點?我說可以就可以。”
她偏頭看了眼亦步亦趨跟着她的許淵,濕潤的霧氣拂過他們松松牽着的手,一陣冰冷。
許淵隔着一層霧在看她。
——祈秋以為,許淵僅僅只隔了一層霧在看她。
“好像看電影。”許淵想。
眼睛是狹小的屏幕,身體是漆黑的電影院,他的靈魂坐在觀衆席上看“許淵”和Q小姐的電影。
從她出現開始,一直一直看着。
沒有爆米花也沒有冰可樂,手腳無法動彈,喉舌無法發聲,只能單純去看、去聽。
聽見Q小姐撫摸貓咪腦袋時很輕很輕的一聲笑。
看見她自然地詢問他是否羨慕賴皮翻出肚皮讨寵的黑貓。
看見她随意溫柔地摸摸他的頭。
攏在黑袍下的手牽過他的手指,有幾縷長發滑出兜帽,她擡手将碎發挽在耳後,隐約露出白皙的耳垂。
依然是低沉沙啞的女聲,依然是陰影遮蓋的面容。
不知為何,許淵心中異樣的熟悉感越來越重。
重到他破天荒懷疑了一件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她究竟……
作者有話說:
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