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轉職第六十二天

我希望你活下來

暗色紋路光芒晦澀, 如夜間嘶嘶吐信的毒蛇攀爬在許淵手臂上,尾巴環繞在他腕間。

清晨還是拇指粗細的幼蛇,如今沉甸甸得吓人, 貪婪漫過許淵手臂上的青筋, 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

等暗紋布滿他全身, 空洞的眼神會被怎樣的神色取代……笑意明朗的,抑或是詭谲邪惡的?

沙沙的竊竊私語聲隐沒在昏暗的廚房角落, 有什麽在惡毒地笑。

祈秋想到曾經讀過的創世神話,開辟天地的神仰倒在荒蕪的大地上,祂的血肉滋潤幹涸的土地,肥沃的褐土由此而生;祂的頭發化為幽深茂密的森林, 羚羊與山鹿栖息在林間;祂一只眼化作高高升起的太陽,一只眼落入水底沉澱為圓月……

在腐爛的血肉上,新的生命得以誕生。

“一座安寧祥和的城市天降業火,自稱生靈的救贖與主宰的存在從此降臨。大祭司說神是來救人的, 祂創造迷霧與薔薇令信徒免受魔物的危害。那魔物亦是神靈喜愛的祭品, 為神捕獵者當受獎賞,使其以容器之資永存于世。”

大祭司其人,話與話間充斥對邪神不正當的美顏濾鏡, 無腦吹神第一人, 自我攻略第一人, 自稱主最忠誠可靠的信徒卻至今沒發現自己認錯了神。

邪神:離譜!丢人!

一個執迷不悟對觸手異常癡迷的老年癡呆症預備患者,口中的話沒有一丁點兒說服力。

祈秋從大祭司的話中推理真相的過程之艱辛不亞于還原一張開十級美顏十級美妝磨皮把鼻子都磨平了的網圖, 連蒙帶猜, 演繹法窮舉法控制變量法擊鼓傳花, 勉勉強強拼湊出最可能的事實。

“我大概理解了。”祈秋拍拍手, 她倚在吧臺上, 示意許淵雙手放在膝蓋上在她面前乖乖坐好。

祈秋老師講故事的時間到了,膽大包天不聽話的小朋友會被觸手狠狠打屁股。

許淵:我是最乖的小朋友(藏起叛逆的貓爪.jpg)

他聽從指令一板一眼地坐正,黑瞳一眨不眨地望着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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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品、神品很差的邪神。”考慮到許淵掉線後所剩無幾的智商,祈秋盡可能簡潔明了的講故事,“因為做過太多缺德事,倒黴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祂的報應來得很突然。”

“可能是天降橫禍,可能是惹禍上身,祂的軀體從天空高高砸下,砸在一座無辜的城市身上,砸起滔天的火焰和濃煙。”

“祂的眼珠一顆顆掉在地上,小腸和大腸纏成死結滾進陰溝,胃袋被尖銳的欄杆劃破流出胃液,流浪狗銜起一塊內髒搖着尾巴鑽進牆角的狗洞,烏鴉成群結隊啄開祂的指甲蓋。”

聽故事的許淵:Q小姐描述的重點是不是有點偏差,她是在哪所恐怖學校進修過的黑.童話大師嗎?

祈秋耐心描述了半天邪神的身體是怎麽被重力勢能砸得粉碎,祂的殘肢又是如何化為魔物日夜徘徊在霧城郊外。

祈秋:許淵聽得好認真,我就知道他喜歡聽這種變态又血腥的細節!

嫌語言描述太單調,祈秋從廚房櫃子裏找出一塊硬得能敲破腦殼的黑面包。

她手指向內一捏,非常輕松地把它碾成一地細細的面包渣,對許淵說:“祂差不多就碎成這個樣子。”

許淵:多生動形象的比喻,好想知道邪神老兄的觀後感。

“失去了軀殼,祂的意識漂浮在城市上空,越來越輕越來越虛浮。”祈秋拍掉滿手面包屑,“被人類遺忘的神明唯有消失的宿命,反之,只要一直被供奉,總有奪走年輕人鮮活肉.體的夢想一天。”

恐懼支撐信仰,信仰滋潤靈魂,最後再補全身體,真是美滋滋。

先将意識降臨在選定的容器內,再逐一收回寄存在魔物體內的污穢之氣,複生為完整的祂。

“等你殺完所有魔物,這具身體想必早已不再‘人類’的範疇內了。”

祈秋雙手捧起許淵的臉,他仰望着她,如在祭壇高高的穹頂下仰望古老寂靜的神像。

月光透過斑駁的玻璃彩窗傾灑在沉默的信徒身上,黑袍遮住神靈的真容,他知道自己被注視着。

“看到了嗎?”女神說,“你的眼前只有兩條清晰的路。”

“作為人類死去。”她頓了頓,“或者,作為非人類存在。”

“你要我過來是想選前者。”祈秋自顧自地說,“最簡單也最輕松的方法,殺死你,連帶困在你身體裏的邪神一起殺死。”

“城市得到拯救,玩家得以回家,如果我心情好,或許會替你挖一座墳,在墓碑上寫:這裏沉眠了一位舍己為人的朋友,路過的亡靈法師如果少了個熱愛挑釁的打手,請務必考慮和他簽訂契約。”

“開玩笑的。”祈秋平淡地說,“我沒有替人挖墳的愛好,你也不是喜歡躺進土裏的人。我會一把火燒掉你的屍體,任微風與花香吹散骨灰,吹到看不見盡頭的世界邊界。”

“現在出現了第二條可以走的路。”祈秋凝視許淵的眼睛,“比直接殺了你麻煩許多,得到的結果遠稱不上美好,你或許無法接受——是條除了讓你能活下來之外,一無是處的路。”

一只只觸手爬上許淵的小腿,濕滑的觸感冰涼撫過他的皮膚,升起的涼意并不全部來自溫度,更多是對異類的不适。

“你覺得,這樣的我可怕嗎?”祈秋在許淵耳邊輕輕地問。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怪物。我坦誠點和你說,我可以把觸手換成蜘蛛的細足,也能換成人馬的蹄腳,一切你想得到想不到的異類,我都可以是。”

祈秋笑起來:“我總讓你見到猩紅獵手,都沒有給你看過幾次別的樣子。若是你的意識能夠清醒,會露出怎樣驚訝的神色?”

‘我嗎?我會誇獎你,贊美你,再找個好時機偷偷問你家鄉是不是在海底。’

黑暗死寂的電影院裏,許淵直白地說。

能将石牆打碎的觸手纏繞在他身上,謹慎地控制了力道,異形的女神俯視着他,寬大的袖口掃過許淵的脖頸。

‘居然還可以變成蜘蛛的細足?’許淵好奇地抓心撓肺,‘是那種會在雨林裏織巨型的網,冷眼看着獵物在網中掙紮得沒了力氣,才拎着裙擺矜持地走過細細的蛛絲,邊用尖牙注入毒液邊進食的蜘蛛嗎?’

危險美豔,殘忍绮麗,和她十分相襯。

祈秋為了許淵的三觀着想,只好讓女獵人天天上線,坐實自己只有一件紅鬥篷沒日沒夜穿的貧窮人設。

殊不知許淵沒有三觀,滿心歡喜躍躍欲試想躺上蜘蛛女王手織的蛛網大床。

“雖然世界上有大祭司這般沉迷觸手的癡漢,也有我這種不管變成什麽樣子都無所謂的怪胎。”祈秋搖了搖觸手,“但你要記得,異類就是異類。”

“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祈秋緩緩地說,“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你可以嗎?”

“這就是第二條路。”祈秋豎起兩根手指,“按邪神的計劃走,讓你的身體容納祂全部的污穢之氣。從此你的軀殼不再是人類靈魂的存放地,而是無盡的力量與邪惡的承載品。”

“既然不能單獨殺死邪神,那就讓你取代祂。”

她在說什麽?許淵想。

Q小姐好像提出了一個很可怕的方案,可怕到讓人的思緒都凝滞在半空。

她像是不知道自己說出了多恐怖的話一樣,語調平平:“我思考過了,這具身體本來就是你的,兩個靈魂相争你贏面很大。至于邪神的意識,我會靠吞噬祂信仰的方法削弱祂。”

“畢竟連大祭司都認錯了人,讓祂剩下的信徒改信我也不是難事。”

“只要。”祈秋長久地沉默,“只要你能接受自己從此不再是人類這件事。”

作為人類死去和作為非人類存在,祈秋知道許淵可以接受前者,畢竟他正是為了這個才将求助邀請送到她面前。

或許她該遵從他的意願,幹幹脆脆,徹徹底底結束一切。

【你早該在猜到他目的的時候幹脆給他一槍。】猩紅鬥篷的女獵人雙手懷胸,冷酷地說,【你知道的,‘Q小姐’沒有猶豫的必要,我一向尊重他人的選擇,從不幹涉。】

烏發白裙的啾啾站在她身邊,細聲細氣地說:【不要忘記,‘啾啾’可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我一直乖乖在家等着,除了等待,我不做任何事。】

猶豫的人不是她們中任何一位,是祈秋自己。

她被從馬甲中剝離開來,真實的站在他面前。

“這是第一次,我分不清角色……”祈秋喃喃自語,纏在許淵小腿上的腕足不自覺縮緊,勒出一道紅痕。

要尊重他的想法殺了他嗎?觸手已經纏在了他的身上,只要再纏緊一點,骨頭斷裂的聲音一定格外清脆。

他會窒息在她的懷裏,一點一點減緩呼吸,空洞的眼神徹底失去焦點,安安靜靜地死去。

啾啾等待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可為她取名的人就是許淵。祈秋或許可以讓這個馬甲和他一起死去,成就一段圓滿的緣分。

“我要是真能像導演一樣冷靜地取舍角色生死,還糾結半天做什麽。”

祈秋嘆了口氣,像無可奈何的妥協,又像做了某個重要的決定。

她又揉了揉許淵的腦袋,語氣平靜卻不容置喙地說:“抱歉趁人之危替你做生死選擇——我會讓你活下來。”

“即使變成異類、變成怪物,我也希望你活着。”

作者有話說:

許淵:她心裏有我(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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