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值夜

安永身為侍中,說是值宿,實際上只需要待在承香殿的側殿裏守上一夜,無需冒着夜寒四處巡邏。論起他今夜最大的職責,也不過就是守着承香殿裏的各色香爐,不讓爐中的熏香熄滅而已。

如今承香殿中主用的香料是一種用玄參和甘松香和成的香丸,味道裏沒有甜膩的脂粉氣,顯然是依從了奕洛瑰的喜好。

安永一個人在殿中走動,不時揭開獅子型的鎏金銀香爐,用香箸撥開爐灰,挾了燒紅的香炭埋進爐灰裏,又在灰上戳了十幾個洞眼,這樣炭火既不會過猛也不至于熄滅,随後他才在炭火上放了一片用來隔火的銀葉子,又拈了香丸放在銀葉上。

就這樣枯燥地添過一遍香,承香殿裏便彌漫着一股暖暖的清香,這種味道安永很熟悉——每當奕洛瑰靠近自己時,總是這一絲香氣最先鑽進他的鼻子。

安永在添香之後便回到偏殿,一個人守在燈下獨坐,心神不寧地回想白天發生的事。

今天是他太不濟事,在全無準備的情況下忽然見到了玉幺,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開場白。錯過了這一次機會,又被奕洛瑰拿住了把柄,以後再想見面只怕更難。一想到此安永就忍不住懊惱,随即又想起玉幺為了幫自己脫身,竟撒謊騙了奕洛瑰,一瞬間就有些失神,想不透她為何肯為自己如此冒險。

當奕洛瑰走進偏殿的時候,就看見安永如此魂不守舍地坐在華燈之下,一張臉上寫滿了茫然,透過缭繞的香煙望過去,更顯得恍恍惚惚、神游物外。

“在想什麽呢?”奕洛瑰緩緩走到安永身邊,心懷鬼胎地注視着他。

安永吓了一跳,随即回過神來,不免悵然若失地應了一聲:“陛下……”

事到如今,他幾乎已經習慣了奕洛瑰的存在,就像無可奈何地接受一顆惡性腫瘤一樣,他不敢貿然割除,生怕癌細胞因此而擴散到全身,于是只能消極地任由他一步步侵蝕自己,無計可施。

就像今夜他安排自己值宿,鬼才相信他會與自己相安無事,可是除了乖乖到這裏來,還能怎麽辦?

安永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忍過這一晚,回家就可以看見冬奴和昆侖奴的笑臉,如此也算值得了。

這時奕洛瑰已伸手挑起了安永的下巴,居高臨下地與他對視着,笑道:“瞧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到底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安永低聲回答,垂眼躲開了奕洛瑰的目光,卻并不掙紮。

“是嗎?那讓我猜猜……”奕洛瑰彎下腰,雙唇湊到安永耳邊私語道,“你在想玉美人吧?”

安永神色一凜,面色微微發白,卻強自鎮定道:“請陛下放心,微臣沒這個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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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膽子,就能管得住這一顆心?”奕洛瑰嗤笑着點了點安永的前襟,低聲道,“其實千秋節那天,我就發現你喜歡她,這樣想來,倒是我橫刀奪愛了吧?”

安永這才知道奕洛瑰早已對自己起了疑心,連忙澄清道:“只怕是陛下您誤會了,微臣對玉美人,絕無它意。”

“既無它意,為何又總是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奕洛瑰不依不饒地逼問,眼看着安永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忽然又笑着将話鋒一轉,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罷了罷了,你我是什麽樣的關系,何必像一般君臣那樣拘禮?你既然想與玉美人說話,我就讓她和你聊聊好了。”

奕洛瑰這句話讓安永大吃一驚,一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傻愣愣地被他拉起身,手牽着手走進了大殿。

大殿中空無一人,奕洛瑰遣走了所有的宮女和內侍,讓安永陪着自己在禦榻上坐下。這時只聽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個穿着灰色鬥篷的嬌小身影靈巧地閃進殿中,轉身又将殿門推上後,這才施施然走到奕洛瑰和安永面前,揚手拉開了遮着頭臉的風帽。

燈下頓時露出一張桃花般豔光潋滟的臉,明眸皓齒,楚楚動人,正是本該身在流芳殿的玉美人。安永這時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坐在一旁的奕洛瑰連忙使了個眼色,那玉美人便巧笑倩兮地主動開了口:“崔侍中,聽說你一直想見見玉幺?”

安永怔怔看着玉幺,雙唇嗫嚅了許久,卻終是瞥了一眼身旁的奕洛瑰,搖了搖頭:“不……是微臣舉措不當,讓陛下和娘娘誤會了。”

“咦,真的是誤會嗎?”玉幺一邊笑着一邊抽開了鬥篷上的系結,擡手向後一撩,“崔侍中不再仔細思量思量?”

話音未落,鬥篷已倏然落地,安永倒抽一口冷氣,立刻把臉別開,不去看玉幺半裸的胴體。

這時一樹華燈盛放出明煌煌的光,潋滟流光映照着衣不蔽體的玉幺,讓她整個人看上去瑩潤剔透,仿佛一尊琉璃飛天。只見她上身酥胸袒露,僅從肩頭披下一層碧紗,項上戴着一套五色寶石璎珞,幾根細細的金鏈從璎珞上連下來,纏在她腰間權充腰帶,胯上松松系着一條與膚色相近的月白絹裙,明燈一照,透如輕霧。

安永低着頭不敢看,有些慌亂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奕洛瑰,沒想到竟看見他一臉笑意,眼中滿是促狹之色。安永心中頓然意識到危機,拔腿便要逃向殿外,不料牽扯間手腕上猛然一陣劇痛,他回頭一看,發現手腕已被奕洛瑰牢牢抓住。

安永立刻臉色慘白,睜大眼惶惶地看着奕洛瑰,難以置信地喚了他一聲:“陛下?”

這時奕洛瑰卻冷笑了一下,将安永扯回自己身邊,不緊不慢地回答他:“崔侍中,我還沒準你退下呢。”

安永的臉瞬間漲紅,對奕洛瑰的恬不知恥忍無可忍,沒被奕洛瑰抓住的手操起案上半滿的金杯,揚手潑了奕洛瑰一臉:“陛下!請你适可而止吧!”

鮮紅的葡萄酒順着奕洛瑰的臉往下滴淌,這一次他竟未生氣,只是低頭甩掉了挂在睫毛上的酒液,眯着眼舔了舔沾着酒的嘴唇,含笑看着安永憤怒的臉。

安永頓時怒從心起,扔了酒杯奮力掙紮起來,這時奕洛瑰卻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從袖中抖出一條長绫,想把安永的手給捆住。安永心中一沉,這才意識到奕洛瑰是有備而來,當下不再遲疑,還自由的那只手随便撈到什麽都砸向奕洛瑰,擡起膝蓋踹向他的要害。

對付安永毫無章法的格鬥,久經沙場的奕洛瑰游刃有餘,他利落地躲開安永的攻擊,将他的手腕狠狠一扭,又擡腳踢了一下他的膝蓋,就把人整個壓在了地上。奕洛瑰手腕一翻,便将手中長绫繞了個花,在安永的一只手腕上绾了個越掙越緊的死結。

站在一旁觀戰的玉幺這時候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還沒笑上兩聲,就看見一只金杯直直向自己的門面襲來。她慌忙歪頭避過,幸災樂禍地看着仍在地上掙紮的安永,笑道:“呵呵呵崔侍中,你砸死我也沒用的,陛下他可不會分心救我。”

被按在地上的安永眼看着奕洛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綁住,目眦欲裂地咬着牙罵道:“尉遲奕洛瑰,你瘋了……”

奕洛瑰面不改色,繼續用全身的重量壓制住安永,拉緊長绫緊緊地縛住他。狩獵中練就的一手真本事,這時候統統派上了用場,不,甚至比以往施展得更好,因為此刻手中的這只獵物,灌注了自己所有的野心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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