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金蓮川

陶鈞走進客堂的時候,手裏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船舶模型,他因為只留心手中和腳下,一時沒注意到堂中還有旁人,徑自樂呵呵地向安永獻寶:“崔三,你快看這個。”

安永見到精致的船模頓時心生歡喜,還沒來得及說話,這時卻聽一旁的李琰之禁不住贊嘆了一聲:“好精巧的寶貝,真是巧奪天工。”

陶鈞聽見有陌生人說話,這才從模型後探出了腦袋,望着堂中的李琰之父子尴尬地道歉:“哎唷,我不知道這堂中還有客人,恕罪恕罪。”

安永趕緊替他介紹道:“陶侍郎,這位是隴西李七李琰之。”

陶鈞一聽來人身份,頓時肅然起敬道:“竟是隴西李公,失敬失敬!在下陶鈞,久仰閣下大名了。”

“先生客氣了,”李琰之笑着與陶鈞寒暄了兩句,最後卻是将目光落在了陶鈞案前的船模上,饒有興趣地問道,“陶侍郎,您帶來的這件東西看着很有趣,是做什麽用的?”

“哦,這是工部最新創制的車船,還沒開造,先做個燙樣給崔侍中看看,”陶鈞見李琰之對船模感興趣,很高興地為他解說道,“您看這船的兩側裝有槳輪,可以由人力踏動,這樣船行水上,即便無風揚帆,也可日行百裏。”

李琰之仔細聽着,果然兩眼放出光來:“這船甚妙,以後若造了出來,我一定為李家的船隊配上幾艘。”

陶鈞聽了不由笑道:“那恐怕不行,這是為兵部造的戰船。”

“能做戰船,自然也能做商船,”這時安永卻在一旁插口道,“依我之見,倒不如做商船益國利民。”

陶鈞聽安永如此說,不便表态,只能在一旁讪讪發笑。李琰之卻是欽佩地望着安永點了點頭,徑自聊起了自家的商隊:“這兩年西域戰火連綿,通往波斯的商道已是越來越難走,我一向聽說往南還有一條海路可以通向波斯,只是這條海路只有南國百越能走,至于我們隴西李家卻是鞭長莫及了。”

“隴西李家可是富甲天下,”陶鈞立刻奉承了一句,故意望着李琰之說,“更何況李家的私兵天下無敵,西域商道随便李公您走上幾個來回,都是易如反掌啊。”

“先生真是愛說笑。”李琰之搖着羽扇斜睨了陶鈞一眼,曉得與他話不投機,坐了一會兒便借故請辭,由冬奴領着前往客苑。

陶鈞待得李琰之父子走遠,這時候才轉頭望着安永,一本正經地提醒他:“崔三,我不知道你怎會和他熟識,不過這個人你還是小心一點才好。”

安永一怔,不明白一向樂天的陶鈞為何突然如此謹慎,不由問道:“陶侍郎何出此言?”

“我也說不清楚,”陶鈞聳聳肩,一臉無辜地攤手,“隴西李家是高門士族,本沒有我置喙的餘地,可是怎麽說呢……我對這家人總有些看法……”

“什麽看法?”安永好奇地追問道。

“別的也不好說,我就舉兩個例子吧,”陶鈞摸着下巴道,“隴西李氏先祖都是有名的武将,更有甚者曾經雄踞一方割據稱王,因此世代都畜有強大的私兵部曲。當年柔然攻打大魏時,如果李家能夠出兵勤王,如今天下恐怕就是另一種局面——可惜他們除了壟斷了西域的商道之外,什麽也沒做。另外一件事就是以李家的聲望來說,子孫要想出将入相那是輕而易舉,可他們竟然遠離仕途,沾了一手銅臭,我就總覺得那一家的人有些唯利是圖、自私自利的味道。”

安永聽了陶鈞的話,覺得他的顧慮有些捕風捉影,可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自己畢竟是半路出家來到這一世,多少該将他的好意放在心上,因此謝道:“放心吧,我并未與李家深交,這一次李琰之父子來新豐拜訪我,主要是為的探望一下直勤。這事正好我想同你打聽——你可知直勤的近況?”

“哦,你是問那個皇子?”陶鈞笑道,“他如今跟着大祭司祭神,将來肯定是要繼任大祭司的。”

“那我可有機會見到他?”安永忙問。

“他是皇子,輕易也不會出宮,”陶鈞想了想,忽然對安永道,“不過幾天後正好是六月卻霜宴,柔然人都會去金蓮川狩獵吧,那倒是個好機會。”

“我在守孝,不能參加狩獵的。”安永搖搖頭。

“那孩子如今身份非同一般,無緣無故哪能見到,”陶鈞提議道,“不如先備上一份禮送到大祭司那裏,捎個信就說隴西李家想來拜谒,全程你只做個陪客,也不妨礙什麽。”

待到陶鈞告辭之後,安永便前往客苑把事情向李琰之一說,不料他竟一口答應下來:“這個好辦,送給大祭司的禮物今天我就可以辦下,其他就勞煩崔三你費心了。”

財大氣粗的李家給大祭司準備了上好的沉香木,這是祭祀時不可或缺的香料,因此博得了尉遲賀麟的歡心,成功受邀參加金蓮川狩獵。

安永作為牽線人,卻霜日這天只好陪同李琰之父子前往金蓮川。六月驕陽如火,安永騎在馬上不一會兒便汗透重衣,好容易才追上獵隊的尾巴。浩浩蕩蕩的狩獵隊伍一眼望不到盡頭,倒是小直勤得知今天可以見到自己原先的主人和小郎君,早早便逡巡在隊伍末尾翹首以盼。當他看見李琰之父子共乘一騎踏馬而來時,立刻激動地策馬迎上前,熱淚盈眶地喊道:“主人,小郎君!”

李家小郎同樣也是淚眼汪汪地望着直勤,迫不及待地向他伸出手去:“直勤,直勤!”

兩個小人兒重又黏在一起,真是如膠似漆,徹底把狩獵的事抛在了腦後。安永見他們已無心游獵,索性令冬奴安排下一處涼篷,擺下瓜果甜漿,讓兩個孩子好好敘舊。

李琰之搖着羽扇坐在涼篷中,有些好笑地瞥了一眼守在涼篷外嚴陣以待的神官們,徑自取了一杯柘槳解渴。神官們過分的保護讓小直勤有些羞惱,于是他皺着眉揚起手,轟小雞似的攆人:“別圍在這兒啦,看什麽看,我又不會出事!”

李家小郎親眼目睹小直勤威風八面,不禁一臉崇拜地望着他驚嘆:“直勤,你好厲害!”

小直勤頓時臉紅起來,撓着後腦勺嘿嘿笑了兩聲,轉而一本正經地望着李琰之道:“這算什麽,我遲早要像主人一樣厲害!”

李琰之聽了險些一口噴出嘴裏的柘漿,咳了兩聲才道:“直勤,你現在已經比我厲害了。”

久別重逢的三人愉快地閑話,安永見氣氛和樂融融,便把孩子們交給李琰之看顧,又留下冬奴和昆侖奴在帳中侍奉,自己同三人告別之後,徑自騎馬返回了崔府。

這時候奕洛瑰剛剛獵完一巡,騎在馬上遍尋不見自己的大兒子,聽人禀報他在帳中見客,心中便有些不悅,因此特意策馬尋了過來。在奕洛瑰還未靠近涼篷時,他遠遠便望見了拴在帳前的一匹神駿,不由對那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多看了兩眼。

及至趕到涼篷前,他差人将直勤叫到帳外,俯身盯着他問道:“你在帳中見什麽人呢?”

“我……”小直勤不敢隐瞞父親,只能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是我過去的主人……”

奕洛瑰一聽到這個就來氣,立刻冷着臉命令兒子:“你進去,把你那個過去的主人叫出來,我有話要問他。”

小直勤頓時忐忑不安,卻不敢違逆父親,只得皺着小臉鑽回涼篷。奕洛瑰騎在馬上等待,片刻之後只見帳簾一掀,從中走出一個身形高挑的人來。奕洛瑰定睛一看,心情不自覺就變得更糟——來人無論樣貌風度,都是一個典型的中原士族,知道宥連鐘情于這樣一個男人,讓他下意識地感到有些挫敗。

奕洛瑰就這麽一言不發地看着李琰之,不料對方卻落落大方地一撣衣袍,望着奕洛瑰下拜:“草民李琬,叩見陛下。”

奕洛瑰一怔,旋即回過神,指了指李琰之身後的那匹黑馬:“你這匹馬挺好,有名字麽?”

李琰之往身後瞥了一眼,笑着回答奕洛瑰:“陛下,這匹馬名叫烏夜紫,雖說是匹好馬,可牙口畢竟有些老了。”

雲淡風輕的談笑刺得奕洛瑰心底微微一疼,讓他眼睜睜看着李琰之,隔了許久才道:“你竟真的一直騎着這匹馬……”

李琰之聞言一愣,下一刻腦中靈光一閃,已明白了奕洛瑰話中之意。

“陛下,馴服這匹馬的人因草民而死,草民若不騎,豈不是辜負了她?”李琰之望着奕洛瑰,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奕洛瑰盯着李琰之的唇角,只覺得那笑容無比刺目,牙齒在僵硬的臉頰下緊緊地咬着,終是從牙縫中逸出一句低語:“你沒好好對她……”

“陛下,”這時李琰之搖了搖手中羽扇,知道已觸動奕洛瑰喉下逆鱗,卻仍是談笑自若,“知道一個人喜歡自己,并且還讓那個人留在自己身邊,有什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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