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風17
立秋以後, 安城仍然在持續高溫，這場雨來得毫無征兆，淅淅瀝瀝下了一晚上。
早上一起床, 拉開窗簾，雨雖然停了，世界卻沒有重新亮起來。陰天總讓人莫名憂郁一些, 地上落了一些樹葉還沒來得及清理, 和小區裏幾盞黑漆路燈呼應, 乍一眼看去, 好像文藝電影的長鏡頭。
出門以後才發現, 這場雨讓溫度驟降了十度, 路上匆忙來去的人們, 也進入了亂穿衣的時節, 有人還穿着吊帶熱褲, 有人穿着襯衫長褲。
許熒選錯了衣服，無袖連衣短裙還是太冷了，但她時間上來不及了, 只能趕緊去公司。
參加了文悅路商圈封頂儀式後, 許熒倒是對設計方案有了一些新的思考，只是不确定是否準确, 只能循着自己的想法先深化。幾個小時過去, 許熒伸着懶腰，突然發現屏幕上出現內部消息，蘇一舟叫她去一趟。
蘇一舟怎麽會突然找她？是什麽事呢？許熒有些忐忑，只能愁苦地撚了撚眉心。
蘇一舟管星火計劃是出名的管得嚴, 大家都怕挨訓, 她帶着沉重的心情踏入蘇一舟的辦公室。
蘇一舟見許熒進來, 原本專注于電腦的眼睛瞟了許熒一眼。
“坐。”
不等許熒說話，蘇一舟把電腦屏幕搬了一下，朝向許熒： “左邊是你最初做的草稿圖，右邊是你的最後一版，你覺得有什麽不同？”
許熒仔細看了一下，只覺得這兩個設計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你的草稿不是多有意思多可愛，只是因為是所有人裏最有辨識度的。現在不是幾年前，打造屬于自己原創IP的商圈越來越多，趨于雷同化本來就是設計上的問題，你做得再精致完善，一旦同質，就不值錢了。”蘇一舟皺眉：“你後面越深化，越不行。”
對一個做創意差異化的設計師說“同質化”，無疑是在打許熒的臉。
學生時代，許熒一直是同學心中學神一樣的存在，每次老師布置的任務，她總是完成的又快又好，報比賽也幾乎沒有空手而歸的時候。如今卻成了大家頭疼、交不出作品的設計師，這真是讓她覺得無地自容。
“很抱歉。”
“按道理講，這個項目，應該是很有誘惑力的啊。”蘇一舟語重心長地說：“星火計劃是為了孵化更多好的原創IP，作品的版權還是在設計師，我們只收取平臺費用。”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像黎明兔這樣的大項目，設計費是能上七位數的，好好幹啊，許熒。”
許熒聽到七位數，下意識在腦子裏數了一下。
“不用數了，百萬。”蘇一舟說。
被戳穿心思的許熒，臉淺淺紅了一下。
“你是黎總一開始選中的，我還是希望你能完整做下來的。”蘇一舟嘆氣：“你是我招進來的，不要讓我和黎總失望。”
“我會更努力的。”許熒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也不說假大空的話了，我想掙這筆設計費。”
蘇一舟見許熒重拾鬥志，欣慰地一笑：“你有目的，我就放心了，我就怕那種沒有目的的設計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這是作為創作者最可怕的事。創作就是強烈的表達欲，明白嗎？”
“明白！”
蘇一舟繼續看自己的電腦屏幕，随口說：“杜霄說了，還給你一周的時間，還有三天了，你要是辦不到，就要調回來了。還是要有點壓力啊，許熒。”
“嗯？”
許熒有片刻怔忡，她努力解讀着蘇一舟表達的意思。
她和杜霄在一個區域辦公，幾乎每天都會見面，他始終表現如常，甚至有些關注她，給她造成了很多錯覺。
結果背後，他在給她劃定期限，默默考量她，和對待所有人一樣對待她。
他不是想和她一起工作，只是不得已而已。
雖然他這麽做沒有任何問題，但許熒還是有些失落。
這段時間時不時難以抑制的悸動，好像是她犯蠢的最佳證據。
許熒攥緊了手心，指甲幾乎要摳進肉裏。
“既然如此，不如讓我回設計部，我覺得您比杜總專注于設計，設計部的氛圍也更好。”
“你是想回設計部嗎？”
許熒堅定地點頭：“是。”
*****
重新打開畫了一半的草圖，看了一眼電腦上萌萌的兔子形象，許熒發了一會兒呆，屏幕黑掉以後，許熒從屏幕裏看到自己低落的表情，瞬間如冷水澆頭，清醒了過來。
她在做什麽？她忘了自己加入星火計劃的初衷了嗎？
是百萬設計費不夠誘惑了，還是競争不夠激烈，她在做什麽！
錢才是最香的。
許熒拿出筆，開始清心淨氣專注工作。
外面又下起雨來，雨水壓下浮沉，空氣變得有些潮濕，這種天氣總讓人容易犯困。許熒覺得眼眶有些酸澀，一看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氣溫變低，許熒感覺自己手腳有些冰涼，正準備去倒杯熱水，就見到杜霄進了辦公室，徑直向她走來。
杜霄大約是剛從外面開完會回來，一身正式的深色西裝，頭發被服帖地梳理在腦後，壓制住他眉眼間的幾分佻慢。
許熒見他過來，趕緊站了起來，微微低頭。
“坐。”杜霄說。
杜霄随意拖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許熒的電腦屏幕，上面是許熒還沒有完成的新想法。
“這次的想法，倒是和之前的不一樣。”杜霄看着電腦的神情嚴肅而認真。
他身子往許熒那邊傾斜，兩人距離拉近，許熒的心又忍不住開始加速跳動。
不是只給她一周時間，就要把她調走了？
許熒實在懷疑自己，她真的了解眼前的男人嗎？
她為什麽總是被表面的好所迷惑，以前是，現在也是。
杜霄時不時擡手輕敲電腦屏幕，見許熒在發呆，他雙腳踩地微微用力，椅子的滾輪帶着他又向着許熒靠近了一些。
杜霄的突然靠近，許熒被他的氣息包裹，不等許熒反應，他就從她手中拿過鼠繪板的筆。
兩人的手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杜霄的手幹燥而暖和，許熒指端冰冷得好像冰塊。
許熒尴尬地握緊了自己的手。
許熒聽到杜霄低沉的聲音，他問：“你很冷？”
許熒趕緊搖頭：“沒有，我不冷。”
杜霄看了她一眼，仍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他眉頭微擰，幽深眸子裏的情緒難以分辨。
下一刻，許熒看到杜霄脫下了他身上的西裝外套，要披在自己身上。
許熒覺得那股杜霄的氣味好像排山倒海襲來，她明白，她不能再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不用！”許熒生硬地推開了杜霄的外套，“我真的不冷。”
杜霄眼眸微暗，瞥向許熒，語氣中帶着幾分冷意，“不過一件衣服而已。”
許熒想到蘇一舟說的話，深吸了一口氣，不卑不亢地回複：“我真的不冷。”
“嗯。”
杜霄冷着臉站了起來，死死盯着許熒，然後離開。
杜霄走了，許熒看着杜霄坐過的那張椅子，心情有些複雜。
收拾了心情，許熒終于冷靜了幾分。
她告訴自己，她做得對，本該如此，還是專注搞事業吧。
擡頭看向窗外，雨還沒有停，細密的雨絲刮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雨痕，舊的又被新的覆蓋，周而複始。
她拿起水杯，準備去接杯熱水，一擡頭，就看見葉南希站在門口，毫無聲響，把她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來的，這會兒一動不動站在那，目光好像淬了毒一樣看向許熒。
許熒沒有精力和她打嘴仗，淡淡說：“麻煩讓讓。”
葉南希仍是那副傲慢的模樣：“怎麽，不纏着杜霄了？”
許熒腳步一頓，調轉方向，繞過了葉南希。許熒的反應一下子就把她給激怒了，她一個箭步追上來，攔住了許熒。
“我在和你說話！”
許熒不願與她糾纏：“然後？”
“你還以為自己是學生時代的那個許熒？”葉南希輕嗤一聲：“你不就是分手多年以後，發現杜霄飛升了就後悔了，想借着設計項目的機會接近他？”
“我和他已經分手四年了。”許熒看了葉南希一眼， “到現在了，你還在酸我，未免也太可憐了。”
“我酸你，真不至于，我只是想提醒你。”
“提醒我？”許熒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提醒我什麽？”
“沒有實力，就不要拖後腿，早點退出，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拿不下黎明兔，杜霄要扛什麽樣的壓力？現在整個管理層都在質疑他怠慢黎明集團。你看看你做的事。”
許熒不由皺眉：“他早就有打算了，不用你操心了。”
三天以後，她如果做不出黎明集團有意向的方案，就要被換掉了，葉南希急什麽呢？
她思索了一會兒說：“你覺得我不行，還是去向蘇總和杜總反映吧，在這跟我逼逼賴賴，沒什麽用。”
……
倒了一杯熱水，回到辦公室。
許熒突發奇想，嘗試性地抹掉了兔子的微笑臉，添上了一副擺爛厭世的表情。把原本可愛萌的兔子形象換成了一身小惡魔裝扮，區別于常見的馬卡龍莫蘭迪配色，許熒的草稿，俨然一副複仇兔的模樣。
許熒稍稍後仰，對着屏幕上那只複仇兔露出了一個笑容。
嘿，還挺可愛的。
……
許熒連續兩天深化了“複仇兔”的形象，總算改出了幾張不同主題的草圖。
這是許熒第一次有了學生時代的那種興奮感，一做完就打印出來，準備去找蘇一舟先看。畢竟蘇一舟是業內大佬。
剛穿過走廊，路過星火計劃的辦公室，忽然集聽見裏面爆出了一聲驚呼。
“我去，我就說吧！”CC猛地從工位上站起身：“葉南希發朋友圈了，她家的家宴可真是豪華。”她壓低聲音說：“我就說杜總和葉南希是那啥吧，你看，家宴有杜總。”
小佳立馬不淡定了：“什麽什麽？我看看？你怎麽有葉南希微信的？”
“她說她喜歡跟美女互換微信就加的我……啊呸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杜總是葉南希家宴上的一員啊！這是官宣了嗎？”
一語激起千層浪，辦公室整個沸騰了起來，八卦不論男女，都湧上去找CC要手機看圖片。
CC卻故意賣關子，收起了手機，“我先去上廁所，誰想看，給我買奶茶。”
“我去！狡猾啊！”
“這就太渣了啊！”
……
在大家的吐槽中，CC跑出了辦公室。
許熒趕緊調頭，繼續往蘇一舟辦公室的方向走。
CC一見許熒，馬上跟了上去。
“許熒！你怎麽過來了？”CC兩步向前，胳膊往許熒身上一搭：“我還以為你發達了就忘了我們了。”
“怎麽會？”許熒抱着打印出來的方案，身體有些僵，“我是過來找蘇總的。”
CC看了一眼許熒手上打印的設計方案：“真好啊，你都有獨立項目做了。我們還在比賽呢。”
許熒不知回什麽好，說什麽都顯得有些炫耀，只點了點頭：“嗯。”
CC左右看了看，八卦欲望不減，低聲說：“其實你突然被選過去，我還以為你和杜總才是……”
CC兩個大拇指對着彎了彎。
“畢竟同學一場，更容易産生火花。”
許熒皺眉，果斷否認：“怎麽可能？”
“現在知道了，杜總和葉南希才是一對，确認了，葉南希自己發了。”
說着，CC拿出手機給許熒看。
葉南希的朋友圈只寫了兩個字——“家宴”。
配圖是葉南希和表情比較冷酷的杜霄。
兩人并排坐着，看上去如同一對璧人。在豪華裝修的背景下，頗有幾分金童玉女的意思。
許熒心頭一沉。
“話說，你和杜總是同學，你沒問問嗎？”
許熒抓緊了手上的設計稿，半晌，冷冷地說：“我和杜總沒什麽關系，雖然是同學，但是很多年不聯系了，現在也不怎麽熟。問這些做什麽，和我沒關系的事。”
……
許熒和CC走後，一直站在拐角沒動的杜霄，臉上的溫和凝結在眼底，取而代之的是如寒霜一般的冷漠。
她說他的事和她沒有關系的時候，語氣是那麽冷漠。
想到在辦公室給她外套的那一幕，杜霄眉心微不可聞地動了動。
這時，手機收到了葉南希的回複。
【我在你辦公室。】
……
看到葉南希發了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還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他辦公室，杜霄的眼底劃過一絲冷意，幽深的眸子裏帶着些許愠怒。
葉南希似乎早有預料杜霄會是這态度，她微微含笑：“生什麽氣？不是家宴嗎？我又沒造謠。”
杜霄神情嚴肅，周身散發着低氣壓。
“當時不是四個人？”
葉南希笑笑：“坐在我們這邊的，只有我們倆啊。”
杜霄眉頭緊蹙，一臉厭棄：“你發這種圖片，有意思？”
葉南希知道杜霄生氣了，也有些不悅地撇嘴：“朋友圈的都是朋友，誰不知道我對你……”
杜霄聲音低沉，極具壓迫性地打斷：“删掉，現在。”
……
****
下班了，雨依然沒有停，雨倒是不大，就是伴随了點北風，許熒本來就穿得少，這會兒實在有點冷了。
剛走出公司，許熒站在玻璃屋檐下，正準備往地鐵去，就聽見一個溫柔的男聲，緩緩叫着她的名字。
“許熒。”
許熒一回頭，就看到張術舉着一把黑傘，站在來往的人群裏，歪着頭看着她。
路上下班的人們，行色匆匆，大家都在躲着這淅淅瀝瀝的雨。
張術舉着傘走到許熒面前，直接将傘撐到了她的頭頂，為她遮出了一片無雨的空間。
兩人緩步走在路上，一同向地鐵的方向走着。
張術的手穩穩地握着傘柄，有力的手上有明顯的骨骼線條和略帶青色的血管。許熒順着張術的手，緩緩擡頭，看向他的臉。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他也低下頭來。白色的襯衫讓他看上去幹淨而清越，眼神清澈得好像長白山天池的水。傘的邊緣是如同串珠一樣落下的雨水，漂亮的雨簾将傘下和傘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張術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夾雜着雨水的味道，将許熒包裹起來。
張術微微擡起了傘，和許熒一起看着眼前人流如織的路面。
張術笑笑：“下雨了還是這麽多人，你們這邊可真是熱鬧啊。”
“天上下刀子也得上班，人多人少和下雨沒什麽關系。我們這邊下雨的時候容易堵車，打車也很艱難。”
“上班時間不長，對這邊倒是很熟悉了。”
許熒點了點頭：“上幾天就能熟了。”她看了張術一眼，又低下頭去，想了許久，問道：“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張術小心翼翼地瞥了許熒一眼："在附近辦事，就順便來找你了。"
“怎麽不提前打個電話。”
“我以前也經常不打。”
許熒沉默了一會兒，說：“以前是以前，現在還是要說一下。”
張術斂起了笑意，安靜地眨了眨眼，聲音壓低了一些，問道：“你是在跟我劃清界限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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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下雨，公司這邊的路就堵得像停車場一樣。創意園這邊全是企業，上班的人較多，車也很多。
秦助理抱着方向盤，無聊地跟着車，幾分鐘才動個半米一米，腳就在剎車和放開剎車上反反複複。
立秋以後，黃昏比夏天來得要早一些，在這種雨天，将世界籠罩在一層蒙蒙的灰色裏。
外面的雨并不大，柔柔的，一絲絲一縷縷的雨線連成片，雨絲的方向也随着風溫柔轉變，留下濕濕的痕跡。
秦助理看着左手邊的路上，來來往往的下班人群，倒是有些衆生相的意思。
有的人沒帶傘，舉着自己的包遮在頭頂快速奔跑；有的人一個人撐着傘，玩着手機，好像世界與他無關；有的人兩三人擠着一把傘，臉上卻帶着随遇而安的笑臉。
啊……那個最高的黑傘，那畫面可真美啊。
來往的人群裏，那把黑傘舉得最高，因為傘下的男女個子高，男的瘦高有力，女的纖秾合度。兩人都穿了白色的衣服，看上去十分登對。
男的站在右邊，傘卻完全斜向左邊，對身邊女孩的偏愛不言而喻。
秦助理情不自禁地感慨：“看那個黑傘的情侶，真浪漫的畫面啊，跟拍電視劇似的。這就是傳說中，女孩子喜歡的細節吧？”
秦助理說話間，杜霄也擡起頭看向了他說的“黑傘”。
只是看背影，杜霄就已經認出那兩人是誰，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談戀愛真好啊，下雨了還可以一起撐傘漫步。背影都這麽好看，不知道正面長什麽樣。”
路上的車在這時也正好開始動了，秦助理迫不及待踩下油門，往前跟了一段，想看清黑傘情侶的模樣。
車在路上緩慢行駛，但總歸比走路快些，不一會兒，秦助理就跟上了那對“情侶”。
從身後，到身側，到正面全看見。
可真是巧，居然是許熒和張術。
秦助理也有些尴尬了，硬着頭皮說：“這張總最近總來接許熒，這是不是成了？”
說完秦助理小心翼翼地從後視鏡裏看向杜霄。
只見杜霄用一雙黑漆般的眼睛，冷冷望着他，黑得如同無光的宇宙空間，深遠而幽暗，他明明什麽表情都沒有，卻比有表情看着還要駭人。
秦助理咽了一口口水，意識到這會兒情勢不妙，趕緊補了一句：“成了也得分，看着都不般配。”
作者有話說：
重寫完畢，遲到的中秋快樂~
V後字數每章都多，所以實在寫得有點慢，每天從早寫到晚了。
最近家裏事情也很多，我正在努力學習當時間管理大師~
麽麽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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