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張向陽不喜歡組內聚餐。
他們部門小組是整個公司裏馳名的和尚廟,清一色男人。
男人喝醉以後,本來就沒有多少的節操與底線随着酒精直沖下半身,一個個都化身為狼,群魔亂舞。
“向陽,來,跟你親哥哥來嘴一個!”
張向陽端着茶杯擋住嘟着嘴湊上來的前輩,聲音很輕道:“張哥,你喝醉了。”
“醉什麽醉,今天非把你辦了不可!”
酒桌上一陣哄笑。
張向陽在整個組裏年紀最小、長得最好、性格最軟,也最常被拿來開涮。
“娘們唧唧的,兩大男人,親個嘴怎麽了!”
組裏唯一的同姓前輩張齊輝豪放道,又引起一片叫好之聲。
張向陽心中暗自苦笑,要知道他真是gay,這些直男不知跑得有多遠。
張向陽躲着前輩散發着酒氣的嘴,手臂擋着臉,人往座位裏縮,他這麽個反應,最能逗得滿堂彩,他知道張齊輝也不是真想親他,只是喜歡逗他玩,其他同事也就是要這個節目效果,滿足他們看熱鬧、逗一樂的心理也就足夠了。
躲了幾回後,張向陽被放過了。
聚會上屬于他的這部分“表演”就算到此結束。
後續當然還有一些圍繞他的“表演”的點評節目。
“放不開”、“書生”、“太娘”、“沒男人味”、“女孩就吃這一套”、“現在的社會怎麽了”,最後毫無例外地轉向對國家政策、世界局勢的讨論。
張向陽靜靜聽着他們唾沫橫飛地研究中美關系,附和地笑笑。
聚會結束時已經快接近9點,同事們嚷嚷着要續攤,地點“KTV”、“洗腳房”二選一。
張向陽連連擺手,“不了,女朋友在家裏等呢。”
“哎——太掃興了——”
同事們幾乎同時揭竿而起,譴責讨伐張向陽背叛了男性群體的秘密消遣時間。
“又不玩什麽,都很正規的。”
“誰還沒個女朋友?”
“女人不能太慣着!”
由于多次拒絕的前科,這次張向陽拒絕起來特別費力。
醉醺醺的張齊輝拉拉扯扯地上來搶他的手機,要替他“好好教訓下女朋友”。
張向陽死活都不肯松手。
整個部門都知道他有個感情很好的女友,盡管誰都沒見過。
這位“女友”控制欲爆棚,不許張向陽喝酒,不許張向陽抽煙,不許張向陽晚歸,也不許張向陽周末與同事聚會……禁令繁多,視張向陽自己的意願而定。
“女朋友”是個絕佳的借口,也是最好的僞裝。
同事們只笑話他娘,卻從來不懷疑他是基佬。
“不行張哥,我今天說我加班,她不知道我出來吃飯,真得回去了,再晚家門都進不去了。”
張向陽表示自己已經“欺騙”過女友,算是向他們投誠。
張齊輝神情果然緩和很多。
“這樣的女人有什麽好,趁早分了吧!”
排山倒海的譴責聲傳來,張向陽小聲應和,心中默默地向虛構出的女友道歉。
這時,飯店門口緩緩開進一輛漆黑的攬勝,黑夜中車型霸道無比,方形的車燈尤其別致持重,一群醉了或沒醉的男人都直了眼睛。
男人看車比看美女更直白垂涎,眼珠都要脫眶,哈喇子都快流一地。
下車的卻是個從衣着到氣質都很普通的男人,瘦瘦的,看上去還挺寒酸。
一群醉漢不免有些不平。
這樣好的車!真是糟蹋了!
下車的人拿着車鑰匙,看着這群拉拉扯扯的男人,一愣,道∶“哪位是陳先生?”
同事們面面相觑。
有姓陳的,出來道∶“我是陳辛民。”
“手機尾號6636?”
對方對暗號一樣,有人懂意思了,恍然大悟,“代駕是吧?”
那人還沒回答,身後的飯店又有人出來,是服務生,人還沒走近,先嚷起來,“車開過來了嗎?”
同事笑嘻嘻地接了一句,“開來了,好啊,你偷懶,讓代駕開車過來,這不是你該幹的事嗎?小心我告訴老板娘,扣你工資!”
飯店開在公司大樓附近,本幫菜,食材新鮮口味好,價位高低都有,老板娘漂亮又熱情,整棟大樓的人都愛來這家店聚餐,與店裏的員工都混熟了,經常開玩笑。
服務生饒過人群,雙手合十,邊走邊笑∶“各位大哥行行好,今天店裏太忙了,下次來我給你們切個果盤——別告訴老板娘啊!”
衆人一陣嬉笑,張向陽悄悄往旁邊挪,一下被人發現,逮住又是一頓揉搓。
張向陽個子不算太高,人也瘦,白白淨淨的是個書生樣,一把腰尤其的細,裹在白襯衣裏側面看着薄薄的,在幾個人的手臂中亂竄,游魚一樣地滑來滑去,可就是逃不脫。
張向陽暗道糟糕,今天那些同事們喝得有點多了,有人的手已經開始往下三路招呼了。
這就是直男。
毫無顧忌。
張向陽兩個手狼狽地護住重點部位,嘴裏又搬出“女朋友”。
“張哥,別鬧了,女朋友真等急了。”
張向陽無奈道。
“讓她等!我就不信了,婚都沒結呢就管成這樣,向陽,哥們這是在救……”
“這麽巧。”
低沉的男聲從人群身後破開了熱鬧,嬉笑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回了頭,看到身後的人都是一驚。
張向陽趁機從張齊輝懷裏掙脫,人趕緊躲到了一邊。
陳洲站在飯店門口,眼神掠過衆人,目光在邊緣處清瘦的人影身上頓了頓,客氣道:“都在呢。”
“是陳工啊,真巧,陳工也來這裏吃飯?”張齊輝忙站直了。
“聚個會,”陳洲單手插在口袋裏,領口解了兩粒紐扣,脖子微微有點紅,顯然也是喝酒了,“你們這是完事了還是沒完事?”
“陳總,代駕來了——”
服務生在下面喊了一嗓子。
陳洲沖下面揚了揚手,對衆人道:“先走了。”
衆人忙與他道別,同時自覺地讓出道路。
陳洲拾級而下,對服務生道:“陳什麽總,別亂叫。”
服務生殷勤地替他拉開車門,“這不遲早的事嘛。”
陳洲扶着車門,回頭又與衆人道別,互相一陣“再見”後,他轉身彎腰鑽入車門,進了車門又仿佛想起什麽的回了頭,“我路過地鐵站,誰要搭車?”
張向陽坐在車裏,渾身都不自在。
陳洲就隔了他半臂的距離,身上的味道混合着酒味密密層層地向他壓來,滿滿的全是雄性荷爾蒙。
張向陽硬着頭皮舉手後,陳洲人鑽入車內,給他讓出了外頭的位置,就說了三個字,“上來吧。”
陳洲是張向陽進公司除了hr之外認識的第一個人。
他在hr那面試,剛面試到一半,辦公室門被敲響了。
面試的時候,張向陽本來就緊張,聽到敲門聲時,肚子更是一陣翻騰。
進來的是個帥哥。
如果在公司大樓遇見,張向陽絕對不會認為他是普通同事,而是公司請來拍片的模特。
個子高,比例好,随性的穿着也顯得特別有架勢,臉長得有棱有角,是很有男人味的長相,一雙眼睛非常的亮,張向陽被他看一眼,就感覺像是有股涼水從他天靈蓋裏灌進去了一樣,整個人都一激靈。
“面試呢?”
“我看看。”
對方把他的簡歷抽走掃了兩眼。
“就他了,我那缺人。”
“起來,跟我走。”
短短的幾句話,張向陽就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工作。
激動的張向陽一起身,肚子立刻發出一連串“咕嚕嚕”的叫聲。
在hr和新上司前當場社死的張向陽臉都白了。
帥哥上司沒說什麽,把他帶回辦公室,給了他兩樣東西——三明治、胃藥。
實習期陳洲很照顧他,但在實習期結束後,張向陽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別的部門小組。
事後張向陽才知道,跟了陳洲的實習生,從陳洲手下跑去別的部門小組的,五年以來就他一個。
之後張向陽就有點怕在公司裏碰到陳洲。
尤其是在陳洲步步高升的情況下。
在公司裏站錯隊的下場不言而喻。
像張向陽這種“叛徒”,通常下場都不會太好。
“陳、陳總……”
“陳工。”
陳洲沒不理他,張向陽松了口氣,立刻從善如流地改口,“謝謝陳工。”
“不客氣。”
車內又安靜下來。
張向陽心想算了,他實在也拍不來馬屁,多說多錯,幹脆還是不要說了,免得惹人煩,看陳洲也不像是那種小心眼的人,陳洲身邊那麽多精英,也不會惦記他一個實習生的。
他總不能向陳洲解釋,他是怕被他看穿自己的性向才從陳洲手下逃走……
“地鐵站到了,要靠邊停車嗎?”
張向陽的思緒被代駕打斷。
“啊,好,謝謝師傅。”
車停了,張向陽連忙下車,下車後又對陳洲說了句,“謝謝陳工。”
不僅是帶他到地鐵站,還給他解了圍。
不管陳洲是有心還是無意,都算是幫了他一把,張向陽真心地感謝他。
陳洲微醺着,車外燈光盡收眼底,那雙本就明亮的眼睛聚攏了整個城市的霓虹,“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