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風得意》啓用全部新人模特,在以健康、自然為主題的五十周年刊中大肆批評了時下膚淺偏激的時尚潮流,這在時尚界引起了軒然大波。衆多模特經紀人聯合向聖域發來了投訴信,聲讨《春風得意》撤換名模的做法。而各家媒體記者也唯恐天下不亂的聚集到聖域總部。
撒加在一串耀目的閃光燈中走上《春風得意》記者會的講臺。
“撒加總編,您對《春風得意》此次所犯的錯誤有什麽解釋,誰會為此事負責?”記者還沒等撒加站定就急切的提起問題。
“是的,有人犯了錯,但不是我們”撒加沉着穩重的回答着,“《春風得意》并沒有要與任何人作對的意思,我們只是選擇了更為健康自然的形式。是的,也許有的人,甚至有不少人,已經習以為常了現下的時尚潮流,但是今天我要告訴各位這些并不會給你們帶來什麽好結果。”
“您的意思是,《春風》不聽從反對者的聲音咯”記者繼續發出尖刻的問題。
“我們傾聽來自各方面的聲音,好的,壞的”撒加用眼睛環視着會場,“但并不是所有的聲音都是正确的。就如同在歷史上流行過的塑胸衣、含鉛化妝品、裹足一樣,它們都曾在一段漫長的時間內領導着一個地區甚至一個國家的時尚與審美,但很顯然現在我們認識到那些是錯的。”
“您是怎麽判斷正确和錯誤的呢?您不覺得您的判斷很可能是武斷嗎?”記者咄咄逼人的問着。
“我不是在靠這裏判斷”撒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搖着頭,“的确,作為《春風得意》的總編,我個人的判斷力決定了《春風》的前途,在過去的幾年中有一個問題一直萦繞在我心中,我究竟在為什麽而忙碌?……家族?雜志?員工?還是海邊的別墅?”撒加忽然輕松的笑起來,眼光似有若無地撇向角落裏的人影,“有一天,有人告訴我,是為了我的讀者”
撒加仿佛在回味着什麽微微地停頓,然後看向剛剛發出問題的記者,堅定地說,“我想,這就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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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瑞斯家宅,書房。
史昂看着從一進門就不發一言的撒加,他心裏知道此次撒加找上他是有很鄭重的事情要談,只是究竟什麽事情讓自己傑出的長子露出如此為難的神情?史昂選擇等待,等撒加開口。
“董事長,請将穆調離吧”撒加似乎并不太滿意自己的這個開場白,于是又是習慣性的皺起眉頭。
史昂微微點點頭,“聽說,這次五十年刊所引起的風波是穆的建議?”
“是的,是穆的想法”也許連撒加自己也沒有察覺到,此時的他又笑了,“很刺激的事呢!”
史昂眯起雙眼看着撒加不自覺中煥發出的神情,“那就降職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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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降職”撒加又一次陷入沉默。
“我的意思是,他不能繼續在《春風》工作了”撒加刻意地低下眼睑,避開了史昂探尋的目光。
“哦?”史昂緩緩地收回目光,深沉如他明白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說破的好,“是呀,看來穆不能在繼續留在《春風》了”言畢,史昂站起身,拍了拍撒加的肩膀後離開。
書房裏,只剩下被夜色包裹的撒加,他一直沒有擡起頭,只有交叉在身前不停變換的手洩露了他此時的慌張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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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裏,穆接到了董事長的電話。
簡單來說就是,明天不用再化妝了,也不用再去“春風殿”了,直接去“紫郁殿”報道,然後帶上行李去《紫郁迷情》亞洲總部工作。
穆斜躺在床上,消化着這幾個月來的前前後後。
忽然,一道熟悉的鈴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是專為自己的老板所設定的手機鈴聲。
穆接起電話,想着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再接到撒加的電話吧。
“穆”電話那端的聲音略顯沙啞,穆聽得出來這不是撒加平常狀态下的聲調。
“撒加,很抱歉,這次周年紀念刊給你惹了麻煩”穆頓了頓,“但是,今天的記者會,很精彩……”
“可以出來麽?……”撒加突兀的打斷了穆的話,聲音中有着說不出來的味道。
“呃,這麽晚了……”穆看了看表,如果再用一個小時來化妝,那就要過零點了。
“哦,是啊……太晚了”撒加并沒有繼續說下去。短暫的沉默後一聲“晚安”結束了兩人的通話。
穆呆坐在床上,一時緩不過情緒,他決定先收拾一下行李,省得明天時間太過緊張。
随意的翻弄着東西,卻發現了從加隆那裏搶來的相機。
穆下意識的打開,發現裏面只有一張照片,和加隆的那張合影。
看着自己又傻又醜的窘相,穆輕輕的笑着。
而旁邊那泛着燦爛笑容的臉,卻讓穆有一刻的恍惚,如果這是撒加該有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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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穆難得睡了一個懶覺,不用起大早化妝,不用為撒加安排早餐,不用為撒加泡咖啡,不用為撒加挑選午餐會的西裝和領帶……
穆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在心裏給自己找了一大堆應該高興的理由,不願去理會心裏某個角落裏那莫名的失落感。
在“紫郁殿”的路上,穆特意地和阿布打了一個照面,然後很興奮的發現阿布竟然沒有認出他。
于是就這樣,穆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沙加的辦公室報道。
面對着毫無驚訝之色的沙加,穆有點同情阿布了,天天跟着這樣雷打不動毫無情趣的老板,難怪會煩悶。
沙加看着穆一臉誇張的沮喪,無奈地搖搖頭嘆氣道,“董事長已經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我了”,言下之意是讓穆不要沮喪了,其實我也驚訝只是我早就知道了而已。
“這是實習編輯的聘用合同,人事部已經将一切手續辦妥了”沙加把事先準備好的資料放到穆面前,“《紫郁》的亞洲版開創有一年了,一切剛剛步入正軌,希望能盡快看到你的成績。”
穆接過資料,“好的,勞煩總編了”說完換上一個适當的微笑。
“穆,等一下”在穆欲将起身離去時,沙加叫住了穆,“你明白為什麽将你調離《春風》嗎?”
“周年特刊事件,鬧得這麽沸沸揚揚,總要有人受到處分”穆平靜的說着。
“董事長是這麽說的?”沙加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卻被電話聲打斷。
是阿布的內線電話,提醒沙加不要忘了早會。
穆跟着沙加離開了辦公室,準備回家繼續打點行李。
走廊裏,眼前的電梯門應聲而開,穆一腳踏進電梯後才發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是撒加。
“穆?”撒加斬釘截鐵的叫着,打消了穆要假裝不認識的打算。
看着穆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低着頭,又看了看電梯門反射出的穆現在的影像,撒加恍然大悟,用無可奈何又帶着些許自嘲的口吻念着,“原來是這樣呀”
電梯很快到了一層,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出去好幾步,突然撒加想起了什麽停住了腳步,“我要到樓上開早會的”沒想到就這樣跟着穆一路來到了一層,撒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穆看着撒加并沒有要退回去的意思,于是便問道,“撒加總編還有什麽要交待的嗎?”
“本來是有,但是現在沒辦法說了”撒加欲言又止的站在原地。
看着總編大人這樣尴尬的樣子,穆反而主動的靠過去,“本來要說的是什麽?”
撒加看着穆閃爍的紫色眼眸,然後坦然的說出,“我想告訴穆,他是我見過最美好的人”。
如此直白的贊美讓穆不好意思的偏了偏頭,“可現在這個穆變成了邪惡的小騙子,所以就不能說了?”
“是呀,不能說了”撒加很滿意的看着穆變成了發窘的一方,“這幾個月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辛苦,謝謝”
穆收斂住笑意直視着撒加,“那個詛咒……你相信嗎?”
“我信”撒加并沒有做太多的思索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這已經是多少年前便以承認的事實。
聽着撒加堅定的答案,穆沒有多言,一聲“保重”後,轉身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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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郁殿”的早會已經結束了,原本預定出席的撒加沒有出現。
“阿布,把早會的記錄送一份到撒加那裏”沙加從桌上拿起一個信封,“還有這個,是你的。”
阿布疑惑的接過信封,拿出裏面一疊厚厚的文件……“這是……推薦信……”
“編協的門檻是很高的,每周增加你一天的假期,不要漏過了課程”沙加若無其事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像往常一樣開始審閱桌上的文稿。
阿布捏着手中的推薦信,少說也有十幾頁的厚度。他緩緩擡起湖藍色的眼睛,鄭重地對自己的老板說着“沙加,謝謝”
“你的成績,我一直都看着”沙加依舊是那樣平靜的語調,“以後需要推薦信,直接來找你的上司”這最後補充的一句話在阿布心裏激起了一灣暖暖的漣漪。
走在回廊裏,阿布一邊讀着自己的推薦信,一邊笑着在心裏感慨,沙加總編果然是不擅長誇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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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一周過去了。
穆回到了帕米爾高原,雖然分別的時間并不長,但是在聽過嘉米爾族沉痛的故事後,穆決定要再回來看看。
偏遠荒涼的山腰,一座悠久而古樸的神廟,關于這裏有很多傳說,每年都會有山下的居民和遠道而來的游客前來朝聖。
踏進神廟,正對面有着一座已經模糊不清的雕像。看着周圍虔誠跪拜的人們,穆也緩緩俯下身行禮。
此時,在人群的最前面,一抹熟悉的藍色吸引了穆的眼光,是他……
夕陽傾斜,人群漸漸散去,點起燭火的神廟慢慢變得靜寂。
而前方的熟悉身影卻沒有一絲要離去的跡象。
穆在昏黃的光亮下,輕輕的走到那個人身邊。
靠近後,那個人忽然微微一顫。
“是穆嗎?”他終于說話了。
穆笑着,并沒有急着回答,在他身後學着他的樣子盤坐在石板地上。
“撒加,我身上有怪味兒嗎?你怎麽總是能認出我”穆有點不爽地抱怨着。
“你知道這裏供奉的是何妨神聖嗎?”撒加所答非所問的說着。
“傳說中嘉米爾族的保護神”穆可是在這裏生活了十三年的嘉米爾族人呀。
撒加擡起頭,看着高聳的雕像,“我有一半的嘉米爾族血統,你說,我求她,她會寬恕我嗎”
微光勾勒出撒加的背影,寂寥得讓人心疼,穆嘆息着,“為什麽今天才來求?”
“因為我現在才感到真正的痛苦”撒加忽然回過身,這一刻穆才看清那記憶中永遠堅毅的藍色眼眸中竟含着一層薄霧,在燭光的映襯下閃爍着悲傷苦澀的光影。
“這麽多年來,我偶爾感到過一點孤單,但和取得的事業成就相比,那些情感上的缺失從來不被我挂在心上”說着說着撒加的臉上泛起了淺淺地溫柔,“直到你……讓我……這個注定獨行的人變得貪心起來”
撒加直起身子,雙手抓住穆的雙臂,“上一次分別時我想要對你說的……其實是……我想再要一個擁抱,你的擁抱”蒼藍的眼眸躍動的光彩,毫不避諱地直視着穆。
漸濃的黑暗夜色,掩不住此刻深情凝視的目光,穆如同着了魔般緩緩伸出手臂……
再一次的擁抱,也許這正是穆心中那莫名的失落地帶所期待的東西……
微寒的夜風吹進,帶滅了幾根蠟燭,原本就昏暗的神廟,此刻越發黑寂。
只有交疊的手臂和緊貼的胸膛能感覺到彼此無比熾熱的溫度。
“回答你剛剛的那個問題”撒加微微收緊手臂,刻意壓低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柔,“我能感覺到你,無論你是什麽樣子,因為……”
輕輕的俯在穆的耳邊撒加吐出了那世間絕美的三個字。
他沒有看到,穆應聲流下了行行熱淚,“撒加,你不怕嗎?”
“怕,怕我會給你帶來終生的痛苦,所以一直不敢……愛你!”撒加閉上雙眼,手輕撫着穆的脊背。
穆同樣地收緊懷抱,汲取着那刻骨的溫暖,“只要我明白,只要你活着,這就足夠了。”
“可是我覺得不夠”撒加扶住穆的肩頭,支起穆已經顫抖的身子,讓紫色的眼眸看進自己的眼睛,“與其孤單的終老,我更希望是你為我書寫墓碑上的名字”他用寬厚的手掌為穆輕輕地拂去臉頰上溫熱的水珠,“你願意答應我這貪心人的請求麽?”
穆點着頭,笑容和淚水綻放在一起,是撒加一生中最美的記憶,“我願意……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我會在你身邊”
永遠溫柔而潔白的月光之下……
兩個拉長的人影,緊貼在一起,緩緩地行走在帕米爾無人的荒原上……
沒有人可以篤定明天的事情,沒有人說得好祈禱是否會得償所願……
即便這幸福注定了只能剎那,他和他也已決定不在懼怕……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