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沒有失戀
辦公室門外似乎刮過一陣無聲無息的風,鄭書昀擡眼掃過,門縫露出的走廊空空如也,并未留下任何來往的痕跡。
鄭書昀垂眸整理了一下文件夾,在路昂不解的眼神中繼續道:“他正在參加畫展,晚上還要出席一場宴會,等他忙完了,我再告訴他。”
“哦對,我忘了他人不在江市。”路昂失笑着按了按鼻梁,端起一杯水,轉而又問,“你這次過去打算待多久?Evans先生自從卧病在床後,就總是跟我念叨你。”
鄭書昀合上鋼筆起身,将批注好的文件插進文件架,擡腕看了眼表盤,計算喬琳與他約好吃蛋糕的時間,處理完一切後才回答路昂:“最多三天。”
路昂聽聞這個短到不可思議的時間,一口水還沒來得及咽,愣是在喉嚨口激蕩了好幾下,如同心中千回百轉的思緒。
末了他壓下咳嗽,豎起大拇指道:“你可真不愧是Evans最挂念的好學生。”
對于這句顯而易見的反話,鄭書昀自然心領神會,只象征性地“嗯”了一聲。
路昂不免微微眯起眼,搖頭感慨:“Chris,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離不開他啊。”
這次,鄭書昀波瀾不變的神色似有了一絲搖曳,但仍未出言反駁,只嗓音淡淡道:“我要下班了,明天機場見。”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辦公室,朝公共區域走去,路過前臺的時候,行政微笑着對鄭書昀點了個頭:“鄭律準備下班啦?”
鄭書昀朝她略微颔首,與她說完“回見”,正要往大門方向走,卻在擦肩而過的瞬間看到對方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停下,問:“還有什麽事?”
行政立馬搖搖頭,抿唇目送鄭書昀離去的背影,腦中卻浮現出十分鐘前,另一個匆匆而來,又冷臉而去的身影。
對方在走之前,還特意囑咐她:“別告訴鄭書昀我來過。”
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語調微沉,偏瘦的身軀如同過分挺拔的修竹,仿佛繃着一股什麽勁,直到走出律所的那一刻也未曾松懈下來。
下班時間的晚高峰裏,四面八方的人們不約而同奔向屬于自己的萬家燈火,唯獨有輛出租車,在滾滾車流中漫無目的地繞行。
馬路兩旁矗立着圓球型的路燈,随着車輛前行一盞盞被抛到身後,被人盯着看久了,便逐漸模糊成一條淡黃色的亮線。
“先生,您想好去哪了嗎?”前排的司機看向後視鏡,忍不住第三次出言提醒。
裴楠用力眨了眨發呆過久後肌肉微酸的眼眶,卻再度陷入了沉思。
按照計劃,他這個時候本應該去鄭書昀家陪對方過生日,誰承想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找到,跟個傻逼似的在外面游蕩。
而今天的壽星本人呢?現在八成在和竹馬吹蠟燭切蛋糕,然後收拾行囊,準備明天和對方一起雙宿雙飛去A國,甚至連一句道別都沒打算留給他。
思及于此,裴楠心裏湧出一股要命的煩躁,指關節捏得嘎吱作響。
随即,他想起許多年前,自己最煩鄭書昀的那段時間,他曾不止一次設想過,如果鄭書昀能從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就好了,這樣他才能逃出對方光環下的陰影。
然而天不遂人願,他們從小學一路順利同學到高中,本科又恰好填報了臉對臉的兩所學校,就連工作也在同個區域,就好像他命中注定要被鄭書昀随時随刻碾壓。
如今,鄭書昀終于要滾蛋了,這對于過去的自己而言,何嘗不是件夢寐以求的大好事?
裴楠略微吐出一口氣,坐直身體向司機報了個酒吧地址,而後打開微信,果斷拉黑了鄭書昀的賬號,拇指卻懸在“删除好友”的選項上,久久未能落下。
晚上九點,還沒到真正的夜場時間,酒吧的舞臺上只有一位歌手在輕輕哼唱民謠,在座的客人并不多,但包括歌手在內的所有人,無一例外都戴着遮住上半張臉的面具。
酒吧今晚舉行假面派對。
楊岐處理完采購賬單,得空坐到裴楠面前,看着桌上一個個空酒杯,不由驚道:“才來多久就喝了這麽多?”
裴楠放下欲飲的酒,藏在面具下的眼神不甚真切,只有唇邊揚起一絲明朗的笑:“放心,會付錢的,今天心情不錯。”
“喲,裴老板這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啊?在畫展上接到大生意了?”楊岐也跟着笑。
“鄭書昀要去A國了,明天就走。”裴楠指尖彈了一下杯壁,忽然語調悠長懶散地說。
楊岐聞言,卻是再度震驚,只不過和方才的詫異略有不同,他斂起眼中調侃,多了幾分探究的目光,思忖着問:“跟上次見到的那個男人一起嗎?”
裴楠喉結微動:“嗯。”
“挺好的,也算是皆大歡喜了。”楊岐擺弄着桌上的骰盅道,“對你來說少了個別人家的孩子,于他們而言,在A國的處境确實要比在這裏好太多,至少那邊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在楊岐漫不經意的話語間,裴楠微微怔住,他還從未想到過這個層面。
楊岐畢竟是老板,還有生意要照顧,在裴楠對面的沙發上小坐半小時後,便暫時離開。
裴楠打算去趟廁所,起身的瞬間眼前略微暈眩了一陣,才發覺自己喝的是真有點多。
進入狹窄的長廊後,裴楠暫時掀開臉上的面具,還沒走幾步路,耳際便傳來一個男聲:“你好,等下有興趣一起喝一杯嗎?”
由于在燈光昏暗的酒吧被人當成女孩搭讪的經歷實在不勝枚舉,他便頭也不擡道:“我是男的。”
說罷直接進了男廁所。
那男人亦不緊不慢跟在後面,笑道:“我今天戴了隐形眼鏡,沒到男女不分的地步。”
裴楠腳步頓住,回頭,眼中映入的是面具下一張還算周正的面孔。
接收到對方狐疑的目光,男人語氣誠懇地解釋道:“抱歉,剛才冒昧聽到你和朋友對話,還以為你失戀了。”
裴楠不知對方從何而來的結論,但也懶得追究,唇邊彎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我沒有失戀,但現在想一個人呆着。”
他話裏的疏離已經很明顯了,那男人似乎也還算識趣,只是在同他擦身而過的檔口,伸手朝他腰下輕碰了碰。
解決完生理需求,回到卡座區域的時候,隔着好幾米遠的距離,裴楠看到剛才和他搭話的男人似乎在他桌邊停留了片刻,但由于角度問題,他并不清楚對方在做什麽。
疑惑間,他驀地想起他昨晚在杉市買的檀木珠串,就放在被男人擋住的那塊地方,便下意識警惕起來,快步走過去,等他回到座位的時候,對方已經先一步離開了,唯見那黑金色的紙袋還安然放在桌上。
懸起的心髒落回原處。
許是剛才邁步太急,裴楠有些脫力般地坐下,伸手拿過紙袋,取出裏面的古樸大氣的雕花木盒,打開後,拾起裝在其中的那串檀木手串。
質感十足的深色珠子在燈光糜爛的環境下依舊深沉穩重,仿佛置身人世間,卻從未沾染紅塵。
裴楠喝着酒,耷拉在桌沿的左手如同僧人誦經般,一顆一顆把玩那冰涼的觸感,而後将珠串一圈圈纏繞到手上,朝半空舉起,混合着頭頂的光線看了許久,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随即,他鬼使神差點開了鄭書昀的聊天框,并将剛拍的照片發了出去。
「好看嗎?」
「這是我原本打算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不過既然你沒把我當朋友,就連要出國都不準備告訴我,我決定取消你“未來主人”的身份,把它送給有緣人。」
「正好有個帥哥約我喝酒。」
裴楠此刻的大腦暫時處于停擺狀态,卻仿佛上頭一般,拇指如飛,一口氣發了好幾條消息過去,直到不遠處的舞臺上突然爆發出架子鼓的聲音,他才如夢方醒,愣愣地盯着手機屏幕,随即慌忙去找撤回選項。
剎那間爬滿熱意的大腦仿佛燒開的水壺,蹭蹭冒煙的同時還咕咕冒泡。
但很快,他鎮定了下來,反正鄭書昀被他拉黑了,根本收不到他發的內容。
于是,他便怒從心頭起,又無所顧忌地發了句:「鄭書昀最可惡了。」
外加三個“發怒”的黃豆人表情。
在這之後,裴楠逐漸趴倒在桌上,任由耳朵被灌滿聲嘶力竭的搖滾樂。
就在略微發沉的眼皮将要阖上的那一瞬,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發狂般震動了起來。
裴楠猛地睜開眼,偏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手機,但由于被酒精幹擾,他盯着黑色屏幕上白光晃動的來電顯示,視線好半天才對準焦,只見上面寫着三個字——
鄭,書,昀……
作者有話說:
裴小楠不知道的熱知識:微信拉黑對方後,給對方發消息,對方依然能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