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來接你回去（1）

過了十二月，下過雪的小樽美得像一幅畫。

傍晚以後，民宿的客人陸續回來，今晚的主題是吃火鍋跟玩殺人游戲。從下午四點左右，小茶就幫着素雅準備食材，小茶是素雅新請來的義工，年紀很小，只有十八歲，一個人背着半人高的背囊把日本有名的地方玩遍，最後來到小樽義工旅行，為期一個月的時間。

小茶像別人那樣問素雅，開民宿是不是很有趣，然後又像別的客人那樣想當然地說，我以後也想開一家民宿。

素雅摘菜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她最近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小茶雖然年紀小，但她精明伶俐，明顯感覺到素顏藏了心事，但又不方便問。

緩了幾秒，素雅才想起她剛剛問的問題，笑呵呵地說，“是很有趣，但也很瑣碎，每天都要為不同的瑣事操心，你以後當然可以開一家民宿，但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守店很枯燥的，也會遇到各種各樣難纏的客人。”

更晚一點，客人們都回來了，所有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火鍋。吃過飯，他們要玩殺人游戲了，小茶最喜歡玩殺人游戲，尤其喜歡當法官，有一種掌握生死的成就感。

素雅沒有加入游戲，她一邊靜靜地聽着他們玩游戲的聲音一邊織圍巾，膝蓋上放着淩亂的毛線團，她卻頻頻出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拆針重來。

不知是哪個客人大聲嚷了一聲，“老板娘，你也跟我們一起玩殺人吧？”

開了暖氣的屋子裏彌漫着化不開的笑聲，素雅把毛線團放置一邊，進廚房取了一壺熱好的清酒，誰的杯子空了必定把酒添滿。她的眼裏氤氲着一層亮晶晶的水汽，爾後客客氣氣地說，“我不玩了，待會要去車站接人。你們玩得開心點。”

素雅确實有點心煩氣躁的，但又不能在客人面前表現出來。她從未想過，她在小樽經營民宿快三年時間，終于也會有疲憊厭倦的一天。

距離對方到達小樽的時間還早，素雅已經不想待在屋子裏，她穿上羽絨服圍上圍巾，簡單跟小茶吩咐幾句就匆匆出門。

外面的風雪刮得更盛，她撐一把黑色的傘，艱難又緩慢地往前走着。地上有一層厚厚的積雪，目測會越來越深，防寒的雪地靴深一腳淺一腳地留下一串印記，耳旁莫名響起趙俊在電話裏跟她說的話。

“素雅，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

“還有，我聽說你的父親已經債臺高築，他在四處打聽你的下落，希望你可以幫他。”

“你難道一輩子都要躲在日本不回國了嗎？”

趙俊不擅長咄咄逼人，盡管他說的話都是事實，他還是努力地用最和緩的口吻說這些，想素雅聽進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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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雅其實不是一個矯情的人，等過完月底，她就要二十九歲了，沒有房子沒有車子，也沒有男朋友，幾年前躲避紛擾的世事來到小樽，租下這棟四層樓高還帶獨立小院的老房子，把身上最後一筆錢拿來裝修，布置成日系風格濃厚的民宿，幾年過去，民宿的生意還不錯，各種訂房網站的評分也很高，但她自己也知道，日夜颠倒的生活作息會加快女人衰老的速度，她擔不起。

對方是坐從北海道開到小樽的最後一班末班車，汽車站很小，沒多少人，顯得冷冷清清的。她尋了一張椅子就坐下去，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她懶得看時間，直到雙腿凍得快要失去知覺，一輛汽車從遠及近地開過來，兩束橙色車頭燈光直直地照過來，把她一張凍得沒有血色的臉映得一片雪白。

她的心莫名被提了起來，她知道這部車靠近後，她這幾年平靜的生活将會被車上走下來的人生生打破。她的心情矛盾又複雜，整個人像被卷入滾筒洗衣機一般，不停轉動，頭暈眼花。

車子終于停定，乘客們陸陸續續下車，素雅半眯着眼看過去，很快看到較早幾年身材明顯有點發福的趙俊。她的嘴角彎上一道，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趙俊沒有想過小樽比北海道還要冷那麽多，脖子拼命往衣服裏縮，素雅遠遠瞧見他的動作，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趙俊快步走向她，呵氣成冰，“素雅，你怎麽瘦了那麽多？”

素雅忍不住愣了幾秒，她沒想過趙俊跟她重逢後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句，語氣帶着遺憾跟惋惜。趙俊比她年長十歲，加上同樣姓趙，像一個親切的兄長，她細細端詳他一番，感覺他老了一些，啤酒肚也有點明顯。

“素雅呀！”趙俊張嘴叫了一聲，呵氣成冰，他倒不覺得寒冷。

“趙哥，外面天冷又下雪的，我們先回去民宿再說吧。”

素雅不等他有所回答，已經率先轉過身，她不想被他看到她眼裏的酸澀，在異國他鄉跟故人重逢，心頭湧上喜悅，又有幾分悲哀。風雪呼呼吹着，素雅黑色的長發沾滿潔白的雪粒，她逆着風雪走了一會兒，想起什麽，遲疑了幾秒，還是背對着趙俊輕輕問了一聲，“嘉尚他還好嗎？”

回到溫暖的室內，趙俊的臉色慢慢紅潤回來。

大廳裏的客人還在玩狼人殺，氣氛熱烈吵鬧，客人們也不覺得寒冷。

他是第一次參觀素雅的民宿，但廳子裏都是人，又不好意思多作逗留。素雅打開鞋櫃取出一雙男款的棉拖，遞過去讓他換上。她把傘收好，立在一旁。客人們很親熱地跟他倆打招呼，趙俊有點尴尬地笑了笑，等素雅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