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親戚

看到劉二娘終于走了,奚容松了一口氣,也不再對劉氏說明那匹雲棉就是宮秋庭讓她拿回來的,不然以她娘的性子,不出兩日又會讓劉二娘知道。

“娘,隔壁那家子是做什麽的?”奚容在樹下洗碗,閑聊問起。

“這就不知道了,一對夫妻長得五大三粗的,整天躲在屋子裏不出來,還帶着一個傻子在身邊,怎麽看都不正派。”

“那個……外面的人是他們的親戚嗎?”奚容有點不喜歡直呼別人傻子。

“不知道,但真是親戚的話怎麽能這麽應付呢,我看打搬來那天傻子就沒進過屋,整天幹活還沒見好衣服,誰忍心多看啊,應該是奴仆吧,那對夫妻真是黑心。”

劉氏沒說幾句閑話就要去給兒子喂飯,奚容将碗端回了櫥櫃又打掃了一遍屋子,舊年裏積攢的舊衣順勢拿出來拍打一遍。

其實大多是已經不穿的,奚竹和她小時候的衣裳,還有幾件她爹的舊棉衣棉褲,打滿了補丁,但勝在厚實。

奚容拍打着,忽然就想到了屋檐下呆呆看雪的人,那幾件舊棉衣就沒有再收回箱籠裏,而是随手擱置在了凳子上。

正值午後,陽光終于穿破雲層,将并不暖融的光投進了院子了,劉氏在做着過年吃的糕點,奚容就着日光補着奚竹的一件衣服。

看着奚容補着的衣服,将糕點拍進餅模子裏的劉氏又唏噓了起來,也可能是劉二娘說兒子要娶媳婦刺激到了她。

“你弟弟這個身子,也不知多久才能養好,讨個媳婦傳宗接代。”她臉上泛起苦意。

奚容穿針引線,用最簡單的平繡針法将衣服補得妥帖,滿不在意地敷衍她娘:“還早呢,如今不是咳嗽都少了嗎,等到了成親的年紀說不定能自己去相看完整個荥陽城的媳婦。”

劉氏被她不大真誠的話哄得開心,嘆道:“真是這樣我就安樂咯,我嫁到奚家,最大的愧疚就是懷奚竹是沒有養着,累害了奚家的香火……”

奚容漠然打結咬斷了絲線,接着劉氏又絮絮說起劉二娘家的事,看起來她那個妹妹沒少來給她倒過苦水。

可女兒只當耳旁風,奚容舉起衣服迎着陽光看了看,她繡工精湛,宮秋庭不喜穿破衣裳,但她補過的,二公子看不出破綻。

擡頭正好就看見對面的屋門動了,那對夫妻走了出來,也不知道要上哪去。

“娘,這破衣服就不要了吧,早該丢了!”奚容故意大聲地喊,讓隔壁也能聽見。

她說的正是擱在凳子上的奚大揚那幾件棉衣。

那對夫妻果然随意地往這邊看了一眼,男的見到奚容的樣貌明顯是愣了,然後被旁邊肥悍的女人狠狠拍了一掌。

劉氏有些不舍,可也确實是占地方的物件,便有些不情願地應了聲“好”。

奚容就起身狀似随意地将那幾件衣服挂在了院牆上,那對夫妻推推搡搡罵罵咧咧地出了院門,劉氏也去将糕餅上鍋蒸了。

兩邊具是一空,奚容着意往對院屋檐下張望,就瞧見那個人也在看她,淩亂的發簾下是一雙曜石般的眼睛,裏面沒有什麽情緒,只是看而已。

她不知道這人是傻子還是啞巴,但在陽光下,那凍得青紫的四肢越發不容忽視。

拍了拍棉衣,又指了指他,奚容雙手搓着手臂做了一個顫抖發冷的動作。

有了前次的恩惠,這次他好像懂了這是給自己的東西,手撐在瘦脆的膝蓋上,将身子支起來朝這邊走。

奚容将棉衣舉到他面前:“天冷,你別嫌棄。”

她也不是故意要送他破舊的棉衣,但這樣的衣服才可能穿到他的身上。

那人将衣服接過了,瘦長的手在衣面上摸了摸,看看棉衣又看看她,那雙眼睛裏顯出了好奇。

“快點穿上,我看你都要凍碎了。”她皺着眉。

奚容是個心軟的人,見不了這般的雪天有人形銷骨立、衣衫褴褛地在眼前走來走去,見到他慢慢把棉衣套上了,她放下心來,轉身準備走。

身後傳來拍牆聲,她回頭看,就見院牆上卧着一塊石頭,圓潤光滑的黃螺色,好像是被人用手仔細摩挲過很久,乍一看瑪瑙似的。

“給我的?”

他點了點頭,有了棉衣蓋住那一身瘦骨,終于不再教人看着心裏跟着顫巍了。

奚容上前拿起那顆石子,笑着道了聲謝。

以物易物,這确實是個好孩子啊。

那對夫妻傍晚才回來,看到傻子身上的棉衣,以為他是撿了隔壁不要的,那破衣服他們看不上,穿着傻子身上也沒什麽意見,劉氏見了,知道女兒的這份好心也沒有說什麽。

第二日一早,奚容也沒能休息,挽了素髻将衣袖用襻膊紮起,清靈若出水芙蓉,恰似水畔浣紗的西子。

她跟着劉氏把買回來的豬肉切成細條,上了鹽挂在廊下,豬肉條浸着醬油和鹽粒子看上去油汪的醬色,看上去就非常地下飯,正預備轉移到竈上去做成煙熏的存起來。

“公子你看,是不是一個妙人?”

院牆外三個鬼祟的人往屋子裏張望着,劉二娘低聲咕哝。

“确實是美啊。”王公子看得眼都直了,扇子擋住嘴巴,疑心自己要流口水。

他是荥陽城底下松明縣縣令的公子,昨日劉二娘求了半日找上門,說有什麽美人讓他見見,王公子被見着她那寒酸樣還嗤之以鼻,這腌臜戶能知道什麽是美人?

今日雖是晴雪,他本也不想出門,未料這老婦又尋了來,磨破了嘴皮子也要他走一趟,還說若不滿意,打她一頓也成。

王公子總算是不耐煩地出來了,如今一見當真是勾魂攝魄的一個小娘子啊,幸好今日沒有摟着通房丫頭貪睡,這趟來對了。

劉二娘低聲介紹:“這是我外甥女,家裏死了爹的,還未婚配呢。”

“哦!原來是個苦命的美人啊,本公子不若去接濟一番?”他一收折扇就要帶着小厮舉步進去。

“公子且慢,這姑娘另有份差事,是宮家二公子的婢子……”

王公子肩膀一縮,荥陽宮家,高門氏族,嫡出的二公子又有誰人不知?

這怎麽敢惹,他的色膽消下去一大半。

劉二娘眼看着他興頭下去,忙道:“公子別怕呀,雖是婢子,但二公子沒有收用的心思,左右失了,貞潔,她又敢哪說呢。”

王公子又不傻:“但凡宮二知道我碰了他的婢子,不得在本公子身上找回面子?”

“只要咱們神不知鬼不覺,那外甥女連你的臉都看不見,又怕她說給誰聽?若是王公子有意,我這個做姨母的更能幫上一手。”

劉二娘的意思昭然若揭,王公子聽着動心,但宮二名頭在上,他尚在猶豫。

“人左右就這幾天住着,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劉二娘加了一把火,“到時候姑娘打宮家放出來,公子若還喜歡,把身份亮了,納做小妾也是美事啊。”

這話一出,焉有不動心的道理?

“此事還須嫂子多費心啦,這是二十兩銀子,”王公子幹脆将錢袋子直接扯了下來抛給她,“事成以後若是滿意,另有重謝。”

他也不問這親姨母怎麽忍心推外甥女進虎口,不外乎貪財嫉妒,左右自己有得享受,到時瞧瞧情況,能吃就吃,吃不成趁早掉頭就走也行。

劉二娘捧着那織錦的錢袋子,眼皮子根本蓋不住那滿眼的貪婪。

宮家有懷閣上

把穗兒攥在手裏,翠樽色蝠紋香囊左右甩撞在玉手虎口兩邊,昭示着主人的閑極無聊的。

外頭雪晴,天地澄碧淡遠,反複被翻閱的《長短經》破壞了這份曠靜,最終被宮秋庭投入書筐之中。

這怎麽才過了一日呢。

香囊玩膩了又被他系回了腰間革帶,他喜淡香,奚容擅調香,這枚裏邊填的是改了方子的玄臺香。

他就在旁邊瞧着奚容配制香料,在迎着入戶的一丈日光,依了他挑的翠樽色綢子繡花的樣子,往日看書時擡頭就能看到。

敲門聲打破了安靜,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在外頭說話:“公子,玄清觀觀主不見了。”

悠蕩的香囊一停,沒想到這人走得這麽快,是巧合還是心裏有鬼呢,宮秋庭懶得深究,只吩咐:“追回來。”

“是。”門上的人影退了下去。

深覺白晝悠長,宮秋庭纖長指尖探到了白玉壓絲香粉盒中,百無聊賴地打着圈兒,不防地就憶起奚容給他上妝的場景,沾着香粉在指尖他臉上點畫。

那她手底下變美,聽她誇贊自己的滋味極好,梨香也怡人。

怎處處是她。

思緒回籠,宮秋庭有些着惱地皺眉起身,素紗疊墨竹繡面的衣擺拂在靴上。

吉光見門開了,忙上前:“公子可是要出門?”

他不想出門,不過透口氣罷了。

宮秋庭拍着欄杆,漫倦的眼落在千山積雪之間,山廊遠遠看到幾個人影往山上來,穿粉着白的少女模樣。

奚容自來是獨自循着山廊慢慢走上來的,瘦影伶仃,從不會像今日來得這些,呼朋引伴,左右逢源。

所以不是她回來了。

宮秋庭眸色淡若琉璃,一眼不錯地看着那群妙齡少女走到了山頂。

孫絡玉遠遠就見到了閣上的墨色人影,隐隐覺察到他在看這邊,腳步也不由自主地邁得更碎,卻萬萬不敢擡頭與宮秋庭直視。

她去年和宮蓮也來過一次有懷閣,卻撲了個空,今年終于見到人了。

起初宮蓮來找她的時候,她是看不上的,但偏這是宮秋庭的庶妹,借着她的由頭,自己也能比別人多碰見幾回宮家二公子,才勉強同宮蓮交好。

宮蓮遠遠就瞧見了宮秋庭,熱切地問候了一句:“二哥,祖母讓我們來看看你,二哥近日可還安好?”

孫絡玉這才跟着看他,小聲地喊了一句:“二公子。”

宮秋庭負手而立,那副清冷出塵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分外勾人,孫絡玉深覺他住在這寒山高閣之上實在契合。

他此刻負手而立,溫文有禮道:“勞祖母挂念,院中紅梅正好,在亭中飲茶賞梅實為上佳,我這便讓吉光置備茶點,你們在此玩樂就是。”

言下之意是讓她們自己坐着,別打擾到他。

吉光知道公子這是不耐煩了,忙上前接茬要招待來客,讓他能退回屋內去。

宮蓮卻開口阻宮秋庭離去,興致勃勃請他下來同樂:“不勞煩二哥準備,我們自己帶了茶點,孫小姐做的梅花糕酥軟可口,二哥也下來嘗嘗吧。”

“我不喜甜食。”他答得很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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