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梅

孫絡玉聞言神色不免有些失落,宮蓮也知道二哥這是不喜摻和到她們這些小女兒的玩鬧之間來。

她小聲地安慰孫絡玉:“我哥哥不喜歡熱鬧,更沒和女子相處過,這下定是害羞了,絡玉姐姐你莫放在心上。”

孫絡玉捏着帕子輕輕點頭,彼時宮秋庭已經轉身回屋去了。

吉光下來引路,她們只能往亭中安坐,四方的亭子中置了火爐,欄杆坐凳上鋪了厚厚的墊子。

亭外雪壓紅梅,以蒼茫遠山作背景,風骨傲立,獨樹一幟,有懷閣當真是一處觀景的好地方。

宮蓮嘆道:“這麽美的景,若不能見到絡玉姐姐的一手好畫那當真可惜了呢,吉光,能不能借二哥的紙筆顏料一用?”

吉光站在亭外,一時有些為難。

“你做不了主,我就上去問二哥!”她說着就拉上了孫絡玉,“姐姐要什麽顏色,盡可說與二哥聽。”

孫絡玉驚呼一聲,纖弱的身子已經被她拉起,牽着往二樓上去了。

屋內的宮秋庭又倒在了禪椅上,将翻爛的《長短經》再看一遍,但還沒看過兩頁就聽見蹬蹬的走路聲,緊接着門被推開。

“二哥,我們想畫雪梅圖,可否借用一些紙筆顏料?”宮蓮拉着羞澀低頭的孫家小姐,站在門口朝他問話。

那高山的寒風将室內的暖意吹散,拂動發絲,宮秋庭自書間擡頭,修眉壓下:“胡鬧,進男子卧房之前怎不敲門?”

“給二哥請罪,”宮蓮嘟嘴乖乖認錯,又緊着說,“我們可以借用二哥的紙筆嗎?”

“讓吉光帶你們去找。”宮秋庭忍下不耐,說完這句就懶再開口,将人打發了出去。

“謝謝二哥。”宮蓮又慢吞吞關上了門。

孫絡玉趁着門隙合上的片刻又大膽偷看了一眼,卧在禪椅上的人手執素書,靜若碧淵,她按捺住急促起來的心,跟着吉光去取了畫材。

屋內重新恢複了安靜,外頭卻仍不斷響起叽叽喳喳聲,不是春回大地的鳥鳴,而是宮蓮不住誇贊孫絡玉的聲音。

只聽得她将孫絡玉的雪梅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聲音也刻意地提高,就是為了能讓樓上的二哥能聽見,有興趣下來一觀。

然而聽到喜靜的人耳中只覺得聒噪。

宮秋庭被吵得眉間擠出川字,就想落下風度将人趕下山去。

緊接着,又忽地想起一事來。

自己的丹朱色顏料是奚容親手用辰砂制的,後來她說放在了哪裏,宮秋庭記不清了。

反正要的時候奚容會幫自己找出來,今日下面的人要畫梅……

深嘆了口氣,他披上了玄青大氅出了門去。

留着心神注意樓上動靜的人聽到門真的又打開了,孫絡玉忙收了畫筆,怕手勢不穩将好好的一幅雪梅圖畫壞了。

豐神玉骨的少年步入亭中,宮蓮見人下來了,還以為是自己的功勞,帶着幾分小自得說:“二哥,你來啦。”

宮秋庭去看那桌上敞開的顏料,果然發現了奚容用螺钿漆盒裝着的豔色丹朱,畫梅廢紅,已經用了不少,好被些赭色染髒了,看得人心裏煩躁。

宮蓮卻以為他是對孫絡玉的畫有興趣,喜道:“二哥也喜歡這幅雪梅圖嗎?”

他才順勢往那幅畫上掃一眼,敷衍了一句:“不錯。”

那孫小姐的俏顏登時紅如寒梅,捏緊了手中的紫毫筆。

“得二哥一句不錯真是難得,不過放絡玉姐姐也尋常,姐姐人可比畫要美呢。”宮蓮不吝誇贊。

“蓮兒……”孫絡玉粉面含嗔阻她再說。

宮秋庭當沒聽見,并不往她的臉上看,而是拿起那盒丹朱色:“這盒顏料不好,吉光,放回庫房去,再尋別的出來。”

“二哥怎麽連絡玉姐姐用什麽樣的顏料都要過問?”她揚起了聲調,帶着調侃的味兒,這話又引得孫絡玉一陣芳心大動。

“來者是客,用了下乘的顏料是我的不是。”

宮蓮只當宮秋庭是上心了,順勢又問:“二哥,你這兒的筆可真好用,能送我和絡玉姐姐一人一支嗎?”

她想替孫絡玉要一支,以後在外頭更能拉近兩人的關系。

宮秋庭自然拒絕了:“你們想要,盡可去公中取新的來,從我這拿了還得勞煩我的丫頭跑一趟替我取新的來。”

少女嘟嘴鬧道:“本就是丫鬟,讓她多跑一趟又如何。”放在往日,如今說這句話半是試探,半是想在孫絡玉面前顯示她與二哥的之間的兄妹情。

宮秋庭今日已忍耐多時,他清寒眸中已帶上不悅,不鹹不淡一句:“誰教你苛待下人的?”直接堵了宮蓮的嘴。

說完轉身欲走之際,孫絡玉終于顫聲地同他搭了第一句話:“我瞧着二公子在看《長短經》?”

“打發時間罷了。”

修竹般的背景丢下這一句,已經是不耐再說。

絲毫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宮秋庭,宮蓮看着人消失在了二樓,嘆道:“唉,二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若是能多待一會兒,畫幅畫就好了。”

引得孫絡玉也在心底悄然嘆息。

回去的路上,宮蓮路上和孫絡玉悄聲說,年節裏和各家小姐相聚時,定要将二哥對她的稱贊和體貼好好傳一傳,祖母為二哥擇婦時自然也會将孫家小姐多放在心上。

孫家小姐聽在耳中,羞在臉上,甜在了心裏。

下山的時候正好見到了打梁氏院中往自己院走的宮盈,宮蓮一時得意,忍不住上前東拉西扯的,說自己和孫小姐在有懷閣上得了宮秋庭怎樣的熱心招待。

言下之意,孫小姐只怕比梁氏女更有可能成為宮二的新婦。

直說得宮盈心煩,她才像蒼蠅似的覓去了別的地方。

孫絡玉一行走後,宮秋庭使人将她們用過的紙筆連同亭中一應物事全丢了,吉光也被罰去領了二十個板子。

水将她們踏過的地方都洗過一遍,很快在地上結了一層薄冰,裝在筐裏的東西被雜役拿下了山。

往偏門外走時,宮盈還未走回自己的院子,就瞧見了面熟的仆役抱着一大筐東西往外走。

那不是二哥山上的小厮嘛。

宮盈迎着人走去,往筐裏看了看,都是些簇新完好的東西,怎麽就丢了呢。

緊接着就注意到了一張揉皺的寒梅圖,使丫鬟揀出來打開,正是孫絡玉題了名字的那幅畫。

再看看筐內上好的紫毫筆、質州生宣、蘇綢墊子,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這兩人還不知道自己有多煩人呢。

宮盈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了,讓丫鬟将這畫收起來。

回到有懷閣的小厮說了在路上遇到六小姐的事,宮秋庭聽了沒什麽反應,只讓人下去了。

冬日裏對柴火的需求量比什麽時候都大,第二日,奚容檢查了一下竈上漸有成色的豬肉,戴上帷帽出門買柴去了。

賣薪的鋪子不遠,隔了一條街就是玄清觀,奚容和薪鋪的夥計說定了送薪到北巷的奚家,到時再結錢。

做完了這事她還不打算回家,而是溜達到了玄清觀前,卻見觀門緊閉,上前敲了敲,沒人應門。

按理說不該,年節裏香火祭祀的生意不少,玄清觀最不該在這時候關門,奚容去對面鋪子打聽了一下,才知道玄清觀觀主出門雲游去了。

奚容看那牌匾忍不住失落,言清先生為何在這時候出門雲游呢,她本想再見見他,就算不說話也好。

前日宮秋庭的反應讓她的危機感日漸嚴重了,若不是心底的願望支撐着,奚容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抵抗主家對自己的要求。

言清先生,望來日會有相會之時吧。

她嘆了口氣往家中走,回了奚家就看到竈臺邊已經堆滿的薪柴,想來是劉氏已經将銀錢付了。

隔壁家屋內緊鎖,連那個“啞巴”也不見了,兩道門都落了鎖。

這是搬走了不成,奚容心裏疑惑,但很快就抛到腦後去了。

晚間吃過飯後,奚容出來倒洗碗水時,那頭突然響起屋門被撞開的聲音,接着就是男人帶着醉意的斥罵。

奚容吓了一跳,走近了躲着聽,順帶的還嗅到了街口熟食店的拿手的醬豬頭的肉味。

“媽的,醉成這樣還敢在外面胡咧咧,給老娘滾進去!”是那婦人的聲音,接着裏屋的門也被打開了,再“砰!”的一聲被關上。

奚容這時候才探出頭來,看到屋內亮起了瑩瑩燭火,男女的影子投射在門窗上,正拿筷子分吃什麽,還模模糊糊說着話。

屋外月照寒雪,只一團黑影照舊縮在那屋檐下,大概也是随那對夫妻回來的,棉衣還穿在身上,只是皺巴了一些。

肉香被房門隔絕,奚容靈通的鼻子就嗅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

她又踮起腳雙手攀着院牆張望,指望看清楚些。

屋內的光将雪地框成了一個個方格,奚容瞧見“啞巴”身下的雪漸漸被染了顏色,晚上看是黑的,但她也能确定是血。

“啞巴”受傷了。

那對夫妻也不知道有了什麽開心事,又喝酒又吃肉的好不快活,偏偏“啞巴”卻受了傷。

奚容心中藏了疑窦,但此時也不知要不要,能不能追究,只能緊步回屋。

奚竹常年卧病,雖然不像“啞巴”受的是皮外傷,但止血之類的腰還是齊備的,她找了一罐止血的白藥膏出去。

朝“啞巴”揮了揮手,他又小心地過來了,仍是不說話,月光只能照耀顯出那雙眼睛,不知為何,奚容總覺得這眼睛有幾分眼熟。

她把藥罐塞到了“啞巴”手裏,“啞巴”拿着,打開挖了一點就要吃,奚容忙按住他的手。

這人以為她給的是吃的嗎?

奚容無奈奪過罐子,悄聲問:“你哪裏受傷了?”啞巴不懂這句,她只好自己去看,就見他左側腰腹的地方髒污了一大片。

“等我一下。”

這句話他聽懂了,就靜靜站在原地等。

奚容拿了剛濕過熱水的帕子出來,連帶的還有一碗熱湯和兩個肉包子。

看到屋裏的夫妻沒發現外頭的動靜,今晚大概是不會出來了,她松了一口氣。

“站過來一點。”

奚容将湯和肉包塞到他的手上,“啞巴”乖乖地吃了起來,趁着這夥子功夫她拉開了“啞巴”的衣服,他也沒什麽反應,而是沉浸在了肉湯的溫暖裏。

她艱難地踮起腳,拿熱帕子将他腰上的髒血輕輕擦幹淨,終于看到了那處猙獰的上,好像是鋒利的竹子紮的,裏面還留着點竹刺。

沒條件一一挑出來,奚容只能下手重一點,把血跡連同能帶出來的竹刺抹掉,才

“啞巴”還在喝湯,帶動着單薄的胸腔和肚子在動,奚容将白藥挖出一坨,均勻地抹平在傷口上。

“啞巴”這才知道,這小罐子裏的東西原來是用在這裏的。

“小心不要蹭得到處都是,”她囑咐道,“也別讓裏面的人知道。”她指了指屋裏那兩條肥大的人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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