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求救

月華如練,奚容點了一盞油燈走出來。

直到聽到那對夫妻響亮的打鼾聲才小心地支起油燈往那邊打量,人卻不是在舊日熟悉的屋檐下,奚容左右尋找,終于在院牆下發現了一團倒地的人影。

她瞪大了眼睛,焦急又小聲地問:“你怎麽了,沒事吧?”

人影聽到了聲響,才微微動了動,手臂撐起地面起身,那雙眼睛映着燭火,勉強能認出人形。

“能站起來嗎,我想看看你。”奚容又是感動又是愧疚。

他點了點頭,扶着牆緩慢地站了起來。

“你靠過來一些。”

人也聽話地倚着牆靠近,她把圍了防風油紙的燈放在一邊,小心地去撥開他淩亂的頭發。

發底是一張看不清模樣的臉,沾滿了深淺不一的黑色油灰,比臺上唱大戲的還難認。

但起伏的瘀腫還是能看出來是新傷,那兩個人果然打他了。

奚容問:“除了臉還有哪裏被打了?”

“啞巴”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奚容眉頭不禁皺緊,別又把他的傷口打出血了。

她試探着問:“你能說話嗎,叫什麽名字?”

“啞巴”眼睛眨了一下,燭火在他眼中搖曳,然後,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沒有,名字。”很糙啞的聲音,像常年缺水。

奚容舒了一口氣,既然不是啞巴,懂聽自然也會說幾句的,只是從前大概沒人在乎他說不說,他才沒意識到自己能開口吧。

她柔聲道:“謝謝你今天救了我,那我現在去煮雞蛋,你坐着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他“嗯”了一聲,奚容就煮雞蛋去了,還将那盞油燈留給了他。竈臺離院牆不遠,“啞巴”安靜地瞧着她點着了柴火,下水煮雞蛋。

期間劉氏起來了一下,見她在忙碌,也沒有說什麽,又回去了。

奚容把煮好的雞蛋撈出水盛到碗裏,才重新走回院牆邊,剝得白生生的雞蛋被帕子裹着。

把“啞巴”要來吃的嘴合上,她輕笑道:“這不是吃的,有點疼,你忍一下。”說着雞蛋輕輕壓上他臉上的淤青。

這個人好像不怕疼,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傻傻地斜眼睛追着在臉上跑的雞蛋,瞧着有些憨傻。

奚容想問他幾歲了,但又想到他可能根本不懂這個。

傷口還沒敷完,他忽然在衣裳裏掏了起來。

“這個,給你。”他掏出一個小紙包,放在了油燈旁。

奚容不解地打開,瞧見了裏頭微黃的粉末:“這是什麽?”

“不知道……”

他搖頭,但他知道只要去送這個東西,主人就能得到很多錢,應該是很好東西,所以他才偷偷留了一點點,想要送給她,謝謝她。

将那點微黃的粉末沾起來嗅了嗅,奚容忙又擦了,驚問:“這是誰給你的?”

他指了指響着鼾聲的屋子。

奚容看着手裏的粉末,面色凝重。

今人愛食五石散,世家子弟多在相聚宴飲之時分食,能令人飄飄欲仙,身子發熱,隆冬亦可散發披袍而行,而有仙人飄逸之貌。

但手裏這東西比之五石散還要妖異不少,別名神仙散,價比黃金,能生絕妙幻象,其瘾難以戒除,是以吃死了好些官員貴族之後,就被官府禁絕了。

從前有人給宮秋庭送過這種東西,他看不上這些瘋邪的東西,就讓自己拿去丢了。

卻沒想到那對夫妻做的原來買賣神仙散的勾當。

将手中的神仙散包好,她笑道:“謝謝你送我這東西。”

看到奚容果然笑了,他的眼睛就垂了下來,低頭看向火苗飄忽的油燈。

等把傷處處理了一遍,她就回去,并打消了明天回宮家的念頭。

将那包神仙散拿出來,她陷入了沉思,隔壁那對夫妻兇悍刻薄,不把活人當回事,做的又是這種罔顧法紀的勾當,合該報官将人投進大獄去的。

可是他怎麽辦,若是連他一起抓了……

但若她求到公子那裏去,就一定能保下他的,畢竟這個人什麽都不知道,別人一看只當是個傻子。

可他得了自由之後呢,該怎麽養活自己?

但這兩件事奚容都沒糾結多久就想開了,自己可以去宮家幫他求個差事,他能去廚房打下手,總有适合他的活計。

以後就不用天天一身傷、吃不飽穿不暖還沒地方睡覺了。

奚容還能時不時看看他,不用擔心這人什麽時候熬不過去就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她一時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想個老媽子,一時又覺得這個想法不錯,就這麽亂糟糟想着,困意漸漸就來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提前賃了馬車奔回宮家。

吉光守在有懷閣的門口,見到奚容提早回來了,又是驚訝又是高興。

宮秋庭聽見碧紗櫥被推開的聲音,以為是吉光來擾他清夢,閉着眼睛不耐煩地呵斥道:“出去。”

奚容小心說了句:“公子,是我。”

他不說話了,讓人以為這是又睡了過去,奚容正想為自己的唐突請罪的時候,宮秋庭才終于睜眼望向她。

果然是回來了。他忍不住牽唇笑。

宮秋庭撐起了腦袋,看向奚容的眸子裏盡是碎碎媚光,沒睡夠的嗓子懶散清淡:“不是說明日才回來嗎?”

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高興和埋怨。

奚容見他醒了也很高興,這樣能少耽誤點時間。

她照舊日的習慣去取了熱水給宮秋庭洗漱,一邊和他說起了自家隔壁新搬來的那對夫妻售賣神仙散的事。

臉上水跡未擦宮秋庭的模樣如照水春花,仰着臉任她擦幹了水,才問:“這事直接去告官就是,為何來尋我?”

“因為那對夫妻還養了一個……傻子,”奚容覺得這樣說更能把人擇出去,“他們就逼那傻子送神仙散,大冬天幹活,還不給吃不給穿……”

她喃喃念着那傻子遭到了種種不公,宮秋庭倒是聽明白:“想讓公子保下他?”

奚容趕緊滿懷期待地問:“公子可以嗎?”

宮秋庭卻不應,而是提了劍推門下樓去了,奚容只好跟緊跟着下去。

那柄鋒銳的長劍,握在宮秋庭的手中,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又有攜風斬雪之勢的一套劍法,在紅梅白雪之中,是極賞心悅目的景色。

等練完一套,奚容很狗腿地在一邊小聲喝彩,又上前去替他擦額角的汗,披上遮風的鬥篷。

宮秋庭沒露出笑顏色,反是問:“你就是為着那個傻子,才提早趕回來讨好我的?”

“自然不是……”

奚容還沒說完,就忽得被他抓住了手臂。

“你這手腕是怎麽回事?”宮秋庭聲音能冷死人,眼裏又好似湧着滾水。

她順着他的眼睛看去,才發現自己舉手擦汗時把手腕露了出來,兩只手上都帶着清晰的指印,一看就知道被人用力握過。

奚容迎着他的眼神有些發虛,一時間沒想到什麽好的借口。

宮秋庭周身氣勢一邊,話也含着危險:“你若是敢說謊教我查出來,那時候就什麽都晚了。”

奚容臉白了幾分,這事瞞不住,她只能一五一十地說了,宮秋庭之後只怕也要去查證。

“跑掉的那兩個我會查出來的,”他說完收劍越過了她,吩咐遠處的人,“去請大夫上來一趟。”

“公子,那神仙散一事?”奚容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他側目回望:“那傻子救了你,你才想着報恩的?”

“是。”

“那他便沒事。”

得到宮秋庭這句話,奚容放下心來。

回到閣中,宮秋庭一陣亂翻,聲響攪得奚容有些慌張,“公子是要找什麽?”

他罷了手:“藥油在哪?”

原來在找這個,奚容才轉身去了東間,将黃花梨複層璎珞紋的櫥櫃打開,将那一屜子各色的藥油都端了出來。

宮秋庭打裏頭挑了常見的一瓶,倒了些在手上,拉過奚容的手腕慢條斯理地揉了起來。

“公子,我不要緊的,我們什麽時候去?”

他的手從微涼變得溫熱,收着力道按着她手腕上的瘀傷,讓奚容有些痛又不自在。

宮秋庭将想縮回去的手握緊,點漆明眸也不看她:“讓吉光走一趟就是。”

“可,奴婢出來着急,還未和母親弟弟吃一頓告別飯,這一走也不知明年能不能回去呢……”她說着這話,有些洩氣的模樣。

揉按的手一頓,他深出了一口氣,“吉光!”他朝屋外喊了一聲,“跟着她回奚家去,照她說的做。”

“你可滿意了?”他壓近過來,帶着侵襲的壓迫感。

奚容忙後讓一些,起身行禮應是。

她能察覺宮秋庭已經很不高興了,但若是就此覺得她不識趣,歇了收她做通房的心思,那也不錯。

見着人影款款出了門去,皎月般的公子徹底沉下了臉,她一點都沒問他這幾日過得如何。

他将那藥瓶一抛,讓它落回了屜中原來的位置上,可細瓷嬌氣,碰撞之間碎出裂痕,辛辣的藥油味和屋中的蓬萊香混合糾纏。

等人再回來,他定要讓她吃吃苦頭。

宮秋庭撐着弧度優美下颌,抿着唇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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