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室
看着“啞巴”把那一碗湯西裏呼嚕地喝完,奚容才接過碗走了,“啞巴”瞧見月色落在那青蔥身影上,再低頭看手中的藥膏和肉包,若有所思。
掀開了棉簾子回了屋內,劉氏看她拿着空碗,随意問了一句。
奚容想到自己待不了幾日就走了,想到隔壁那個骨瘦如柴的人,方才她拿帕子給人止血的時候,都疑心自己若是多用些力氣,“啞巴”的骨頭就要斷了。
“隔壁那人實在是可憐,阿娘,我走之後,若是沒人看到,家裏多出的飯食偷偷給他一些也是不妨事的。”
聽了女兒的要求,劉氏猶豫了一會點點頭,畢竟只是舉手之勞,也确實沒見過像隔壁那孩子這麽可憐的了,即使是她的奚竹,雖然病着,也尚能吃飽穿暖呢。
在家中待到第三日,奚容就在院中看到了吉光,機靈的少年也不提是公子遣他來問的,只說伺候公子時有些事弄不明白,才遠來請教奚容。
問她何時回去,只當是順帶提起。
奚容本求了七日的假,如今看吉光這無奈笑問的模樣,就知道宮秋庭的心情只怕已經很不好了。
奚容略答了伺候的事,才跟他說自己後日就回去。
得了準信,吉光松了一口氣,“那奚容姑娘早點回來吧。”
吉光是一大早來,又一大早走,回去的步子明顯輕松了許多,奚容的高興卻消失了,或者說,在宮家還是奚家,都不能使她高興。
天地之大,她總覺得自己尋不到真正的歸處。
外頭轱辘滾動的聲音遠去,奚容習慣性地往隔壁看了一眼,那屋子又一次鎖上了,人像昨日一樣不知去了哪裏。
那“啞巴”別又再受傷了。
再傷下去,那具身子骨可挨不過這個冬日了,她心裏升起淡淡擔憂。
院牆外有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容大姑娘怎麽站在院子裏發呆呢?”
劉二娘簪這粉花的半個腦袋在牆邊顯現,她身材矮小,正努力同奚容說話:“大姑娘開開門。”
奚容走過去将門打開,才發現劉二娘背了一個小包袱,卻不是來探親會帶的禮品之類的東西。
“難得年尾了不用幹活,我就來和我的老姐姐親近幾日,大姑娘不介意我來打擾吧?”劉二娘腆着臉笑。
這是又要鬧什麽幺蛾子?
奚容心裏想着,面上卻只說一句“不會”。
劉氏聽聲走了出來,見妹妹又來了,還帶着包袱,忙問發生了何事?
劉二娘将方才的話又重複的一遍,劉氏自當是歡迎的,忙忙地就去竈臺上切豬肉,奚容只好幫忙。
所幸一日過下來,劉二娘都沒多提別的話,更沒有出幺蛾子,只是說些仙啊道啊的治病救人的野聞,将劉氏哄得紅光滿面,晚上兩姐妹還要睡在一張床上說悄悄話。
晚間,奚容又去偷瞧了一回,“啞巴”這次沒有受傷,她松了口氣回屋睡覺去了。
金兔高懸,已是三更天,院內一片寂靜,劉二娘撐着眼皮不敢睡過去。
察覺到劉氏鼾聲輕響,她悄悄摸起身去翻帶來的包袱,又到奚容屋外細細聽了一下動靜,确信人已經睡下了。
将王公子給的迷香悄悄往屋內熏了一點,确保人睡得更沉,劉二娘才又摸去将門鎖打開,再開了院門的鎖,往巷子口張望着。
王公子帶着小厮在雪地裏搓着手站了半夜,早就罵罵咧咧的不耐煩了。
媽的!睡個小娘子還要吃這個苦!
見那院子終于探了個人頭出來,朝他們揮了揮手,王公子才邊搓着手臂,邊罵着往那邊去。
人走近了,劉二娘忙合手求告:“王公子動靜可小一點吧。”
王公子不耐煩:“廢話少說,人在哪屋呢?”
劉二娘指了路,帶着兩個人往奚容的屋子去,門開了半尺,臨窗的月光映着雪色,能隐約看見床上的人在安睡。
王公子看着那在夜色都藏不住的皎潔容顏,登時心都癢了起來,直嘆這大半夜的沒讓他白等。
劉二娘恐在屋裏鬧出來的動靜會把劉氏吵醒,忙使小厮過來和自己一起連着被子把人擡出去。
奚容根本沒什麽分量,二人輕松就将人擡出了門去。
才剛走到院中,忽然就聽見了沉悶的拍牆聲,三個吓了一大跳,循聲往與隔壁院子相連的院牆看去,就見一條黑影在拍打着牆壁。
劉二娘依稀認出了是隔壁的傻子,忙揮手低聲轟他:“滾開,滾!”
但那黑影還在使勁拍了牆,王公子急得上前要揍他,那人就消失在了院牆。
三人這方舒了一口氣,就要往院門趕,誰料躲下去的那個人又站起來了,手裏還捧了一大塊石頭,篤篤砸在牆上,比剛才的聲響還要大,嘴裏還咕哝着聽不懂的話。
奚容吸入的迷香本就不多,被搬到了外邊雪氣一凍,聲音一吵,迷迷糊糊地就醒轉了過來,見到自己被人擡着,一打眼見到了劉二娘,又并兩個陌生男子,登時吓了一大跳,用力掙紮着滾落在地。
劉二娘忙去抓人,都被她瞧見了臉,若讓人走脫了,豈不是要把自己暴露出去,得趕緊将她帶出去才是。
小厮也跟着逮住了奚容的手腕,就要往門外拖,鞋面淩亂地摩擦着地上的雪粒,加之悶重的敲牆聲、男人的斥責聲,亂糟糟混成一片。
奚容奮力掙紮要掙脫束縛,手腕卻被握得死緊,腿想擡起踢向劉二娘,又被壓在雪地上動彈不得,一時間嘴唇哆嗦,狠狠地盯着她那張臉,恨不得啖其血肉。
屋內的劉氏被吵醒了,摸到身側的劉二娘不見了,聽到外頭響起吵鬧聲,忙穿了鞋出去看。
“快!”劉二娘催着小厮,王公子卻早就見勢不妙轉身就要跑,臨走了還威脅劉二娘若是敢把他名字報出來,定叫她全家都不安生。
劉二娘叫苦不疊,本是一樁大賺的買賣,結果因為一個傻子要賠個底掉,實在讓人恨得牙癢癢。
劉氏出來看見這幅糟亂的光景,魂都沒了一半,慌忙大喊:“有賊啊!快來人啊!”
婦人高亢的聲音響徹了一整條巷子,這時四面皆傳出聲響,馬上就要有人往這邊看情況來了。
連隔壁都出來一臉緊張地張望這邊的動靜,見啞巴還拿着石頭砸牆,肥悍的婦人直接一腳将他踢倒了下去。
尖利的指尖戳着他的腦袋:“你個下三濫的畜生,半夜不睡覺,吓死老娘了!”
男人也跟着補了幾腳解氣,他也被吓了一大跳,還以為是官差來了呢。
小厮跟着王公子跑了,劉二娘現在一個人也奈何不得奚容,被她狠狠蹬了窩心一腳,揉着心口哎喲哎喲地倒在了地上。
奚容得了自由,忙跑回了屋裏關上了門,怕來看情況的四鄰發現她這幅形容,于名節有損。
劉氏喊完見人真的來了,也不敢将實情道出,只說賊被吓跑了。
四鄰看着院內一片淩亂,一個婦人跌在雪地裏直搓胸口,就沒在多問,只說讓劉氏注意賊人再來,今晚多打起精神,接着就紛紛各自回屋将門都鎖緊了。
劉氏看着雪地裏的直幹嚎的劉二娘,又是生氣都是無奈,到底是上前将她扶進了堂屋。
奚容将衣裳理好穿上,按住狂跳的心髒,深出了一口氣,幸好及時醒了過來,才沒讓賊人得逞。
說起來真是多虧了“啞巴”弄出的聲響,他能發覺自己要被帶走,還能“叫”醒她,實在是天大的運氣。
這就是老話說的好人有好報吧。
抹幹淨臉上的淚痕,奚容理了理思緒才推門走出去。
堂屋裏劉氏給劉二娘披了件外衣,那毒婦反倒比奚容哭得還要傷心,一個勁地喊着:“怎麽見人啊!讓人知道我可怎麽見人啊!”
奚容聽得只覺得煩,上前就揪住她的衣領,直接就往她臉上賞了幾個脆的。
劉二娘被打蒙了,捂着火辣辣的臉,嘴唇不住顫抖着不知如何說話,劉氏也驚住了,坐在一邊梗着脖子不敢開口。
“劉二,你什麽膽子,從別人家屋裏拖人,是把我賣給了哪家人,叫上明日一起見官去。”奚容連姨母也不喊了,本就清冷的聲音絲絲冒着寒氣。
劉二娘不答她話,反朝向劉氏尖叫:“姐姐,你說句話,她都打我了,我可是長輩!”
奚容從不是好相與的,直接罵道:“我打的拐賣親侄女的畜生,劉家出了你這麽個黑心爛腸的毒婦,做賊不成就要哭天喊地的,莫不是讓我被拖了出去糟蹋了,你就開心了?”
劉氏也生氣,對劉二娘有怨,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既然女兒能自己拿主意,她也就縮到一邊去了。
“你沒有證據憑什麽拿我?”劉二娘見姐姐躲了,自瞪眼對上了奚容。
“這就是你的妹妹,半夜帶人強闖進來糟蹋你的骨肉,阿娘,你就不生氣嗎?”奚容的眼神逼視過來,裏面是滿滿的恨鐵不成鋼。
劉二娘要收拾什麽時候不能收拾,但劉氏才是她能在奚家作威作福的根源,她今日就是要逼劉氏拿個态度出來,劉二娘做出了這樣爛心肝的事,以後絕不能讓她在接近劉氏占上便宜,這門親戚早該斷了來往。
躲不成的劉氏看了看女兒那雙寒冰淬過的眸子,又看了看妹妹,嗫嚅着不知要說什麽,最後只能将眼睛一閉,說道:“女兒你做主就是。”
奚容今日險遭折辱,劉氏卻還是這個軟弱模樣,她心底又是失望又是漠然。
也知道劉氏是個經不住事的,能得這一句已是不易,她遂說:“好,劉二,今日我奚家和你這門親戚斷了,以後經日年節都不必走動,不然我請了公子助我,将你告到官府判一個人頭落地也辦得到!”
聽到人頭落地幾個字,劉二娘眼裏浮起了驚懼。
“現在,就滾出去。”
奚容讓開了往大門去的路,又對劉氏說:“把她的包袱丢出去,再搜搜有沒有迷香之物,若有,留着當證物,她若再來,就帶上證物去見官!”
“你,你……”劉二娘你的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她怎麽不信這後輩竟敢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然而奚容不想再聽,直接扯過劉氏拿出來的包袱,丢出了門外去,劉二娘終于坐不住了,跟狗銜盤子似的跑了出去。
劉氏伸長了脖子在後頭看,但黑黢黢的院子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奚容才不管她在想什麽,又有沒有後悔,只說“阿娘早點睡”,就回了自己房中去。
今晚如何都是睡不着了,她也不想等什麽後日,明天就回宮家去,至少能求個清淨。
從窗戶往院子裏看,仍能見到掙紮過後留下的痕跡,奚容注意到對面院子一片寂靜,她記得那對夫妻好像也出來過,不知道“啞巴”現在怎麽樣了。
不,他不是啞巴,奚容半昏迷時能聽見他口齒不清的說話聲。她忽然想去看看他,至少應該當面感謝才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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