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恨你

屋內依舊是他離開時的模樣, 一應陳設沉眠在黑夜裏。

宮秋庭扯了披風丢開,絲綢落在地上的飒響旖旎。

奚容依在他肩上,擡眸只看得見那流暢清絕的骨相輪廓, 額角貼着的錦袍,質感微涼。

她擡手輕觸這人的臉:“還疼不疼?”

是她方才打的地方。

宮秋庭下意識地想蹭了蹭她的手, 但又意識到了什麽,冷着臉避開了。

進屋之後,他始終未再答話, 奚容想先下手為強的小計謀,被按熄了。

一路走進內室,将奚容放在了碧紗櫥內,宮秋庭常睡的那張床上,他便去了別的地方。

床裏四方是圍壁, 垂落到腳榻的帳幔如霞光雲彩, 在昏黑中仍見光滑流轉, 風情袅袅如其主人。

這床奚容躺過許多次,每次都不免提心吊膽,總也睡不好覺, 她無措地看向宮秋庭消失的那片黑暗,不知他去做什麽。

但很快疑惑便解,一盞海棠燭燈被執在修長玉手之中徐徐而來, 燭火映出的面容精致柔和。

宮秋庭坐下,将燈盞置于床邊的雕花小幾上,“今日是花朝節,可惜我現下只尋到了這一盞海棠。”

比不上宮椋羽送你的滿庭繁華。

他似嘆非嘆, 柔軟潔白的寝衣慵懶微系, 因為動作散開, 微光争先恐後,映照出肌理分明的肌腹。

奚容一路上看,就是他瞧過來的遙遙秋水目。

“這燈,很好看……”她此際不知該如何重提前事,只好順着他的話說。

“左右不及別人送你滿園春色。”宮秋庭指尖撫着那海棠花的紋理,聲音如絲缥缈。

她就知道,經青戈苑一鬧,他怎麽可能什麽事都沒有,這不就陰陽怪氣起來了嗎?

奚容提起全副心神應對,馬上就聽出了他意有所指,急言:“奴婢并不是那出牆的紅杏!”

“梨兒,”宮秋庭冷下聲線,轉眸就見到奚容的臉蒼白了下來,他吐出一句:“我累了。”

這人說話總是飄忽不定,什麽事也論不到結尾,奚容比他更累,幹脆卧在他枕頭上,背對着外面閉上了眼。

宮秋庭見不得這個,拿手撥她:“不準睡。”她以為諸事皆安了嗎。

奚容破罐子破摔,理也不理,背後靜默一會兒,床畔的人離開。

以為他負氣走了,奚容心落了地。

但很快人又坐了回來,接着就聽見了箱子打開的聲音。

她疑惑着,扭身去看,正見宮秋庭自小箱中取出鎏金镂空的一個小球,鈴兒聲清脆叮當,被他投進了銅盆的水中。

這物什玲珑,奚容更是看着眼熟。

等等,這不是……兩年前那個!她睜大了眼睛。

宮秋庭怎麽又把這東西搜羅來了。

她慌得有些結巴:“公,公子你,這是做什麽?”

他谪仙似的面容始終平淡:“不高興,找點樂子。”

她警惕起來:“什麽樂子?”

宮秋庭投過來清清淡淡的一眼,眼底興味不言而喻。

奚容才知,原來前頭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現在才是要大難臨頭。

她起身要下榻,被他拉着手臂摔了回去。

宮秋庭無法将心中之事輕輕放過,但真要他将奚容丢到地牢裏去,又覺得大可不必。

正好便想到了這些小玩意,卻未想到竟有如此奇效,

奚容咬牙跪下,低了頭:“奴婢錯了,奴婢知錯,還請公子饒命……”

拽動銀鏈兒,勉鈴在銅盆中似一尾魚兒游弋,宮秋庭輕聲問:“你錯哪了?”

“奴婢失手打了公子,但那……”

他眸光全然冷了下來:“不對。”

一再答錯,不是奚容傻,而是她狡猾,宮秋庭不想再給這個狡猾的婢女機會。

“過來。”宮秋庭張開懷抱,漂亮的身體随之展露。

她妄圖掙紮:“公子莫開玩笑了。”

“這麽害怕,偷偷玩過了?”他本性裏的殘忍和惡劣,頭次向奚容顯露。

奚容的眼睛猝然瞪大,這等粗話确實羞辱極大,直将她的腦子重擊了一下。

話熱辣辣地在心頭澆下,激得她額冒冷汗眼泛淚意,只覺得眼前的二公子分外陌生。

她抖簌着想逃離這裏,可這不過一丈的地方,唯一的出口被宮秋庭守着。

奚容只能往床內縮,被子也連帶着拖了進去,築起只能自我安慰的“城牆”。

宮秋庭自水中提前那枚勉鈴,她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眼眶裏積攢的淚越來越多,直至滾下面龐。

要她更卑微地求眼前人,奚容已經做不到了。

那鈴兒自水中提出,漂亮的指節滴落着晶瑩的水珠,再然後,他就靠近了……

燭光的暖色,被宮秋庭的身形逐漸遮掩住,往日清曠的氣息靠近,變成了催命的暗示,遮天蔽日朝奚容而來。

他一扯,奚容的堡壘便塌了。

“公子,別拿過來!”

她退無可退,還想再求,卻被宮秋庭先探過來的唇封住了話頭。

先是淺淺的啜吻,再吮盡她臉上的淚痕。

宮秋庭從未對奚容說過,她耳際、脖頸到肩頭的一線,比缺月更美,讓人忍不住留在細碎的痕跡。

唇兒吻得溫柔,手上卻是一場拉鋸戰,奚容攥緊了手護着最後一寸他未踏足之地。

這兩年她雖然有幫宮秋庭行不體面之事,但從不讓他也碰自己的隐地。

對峙之下,才更知道宮秋庭現在不是開玩笑吓唬她。

他冷飕飕說出一句,似勸似威脅:“乖點別亂動,公子還不沒用過這東西,傷了反倒不美。”

宮秋庭過目不忘,早已将諸般事項記得一清二楚。

可奚容死也不願,誓要負隅頑抗。

“滾開!”

見拉扯不過,她終于忍不住,擡腳朝他的手踹去。

被宮秋庭贊過纖妙如玉削的細足,發起狠來也算淩厲。

鈴兒被踹得自他手中飛脫出去,在碧紗櫥外在地上滾了幾圈,安靜下來。

跟着一同安靜的兩人,他們不再就着奚容的帶子糾扯,而是對視。

于她而言的危險,在緩緩發酵。

宮秋庭居高臨下,眼睑半垂,更帶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奚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一次打臉一次踢手,今晚她怕是要命折于此。

“撕拉!”

裂帛聲代替了言語,那潔白破碎的女褲也被丢了出去,和勉鈴為伴,宮秋庭決意要給她個教訓。

女子的驚叫随之在靜寂的夜扯裂,她無所遮蔽,又想借被子稍作遮掩。

這回宮秋庭不與她拉扯,轉身還要去撿那鈴兒,看來是要将混賬進行到底。

奚容抱着被子,目眦欲裂,悲憤交加。

“宮秋庭!我恨你!”

凄厲一句打散了房中旖旎,也将多年隐忍宣之于口。

宮秋庭止住了動作,定身坐正,似沒回神,并未回頭,到底是将鈴铛拾起了。

“混蛋!”

反正是得罪透了,奚容又罵了一句,披着被子下了床去。

然而擦身之際他又動了,奚容被拉得步子踉跄,跌坐回他懷裏。

宮秋庭頭一回聽到奚容喊自己的名字,感受奇妙,但後半句又像一點火星掉進了煤油裏,将前半夜平息下去的怒火都燎了起來。

宮秋庭的胸膛及不可見地起伏,繼而冷笑一聲,道:“多大的事值當這麽大聲,梨兒說恨我,可知你的恨,并不能将我如何。”

語調說是風輕雲淡也不為過。

奚容正掙紮間聽到這句嘲弄,一瞬間身份歸位,心底不免蒼涼,整個人也頹敗下來。

是啊,自己再怎麽恨他有什麽用,向來只有奴婢怕主子讨厭的道理,主子會怕什麽。

她無力伏在被上,失了言語,像失去絲線牽動的娃娃,薄突的蝴蝶骨在寝衣下盈展。

宮秋庭眼見她不和自己鬧了,像洩了氣、失了生機,他想去看她神情,又罷了手。

回想上一句話,确實太過輕慢,她以為自己不得看重,才如此失落嗎?

一時之間,宮秋庭驟生出些不忍。

奚容如何知道,他在朝堂暗路裏有多少心狠手辣的事,別說殺人,就是伏屍百裏的場面,也不會皺一下眉,可就是對着她,幾滴眼淚,天大的事就過去了。

原本是要她好好認個錯,如今才發覺,在某些事上,奚容有個過剛易折的性子……

那撿回的鈴兒在他掌中揉轉幾圈,驀地收緊了手,金器發出摧折的聲音,再不能用了。

“你說恨我,這話藏在心裏多久了?”

奚容從未出現過的這樣的冷漠,他抵抗不了太久,額頭貼在她的後頸,一開口,就是醞釀了滿腹的心酸和委屈。

她不搭理,連眼珠子都懶得動一下,反正事已至此,宮秋庭愛如何如何。

“真的恨我?”宮秋庭不死心又問了一句。

仍舊未有答複。

“我不是故意要罰你……”他眉眼耷下來,有萬分落寞萦繞眉梢,

“你今日又是打我都是踹我,以前從沒這樣過……”

那是從前不知道這人有多惡劣,奚容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

宮秋庭接着自顧自地說了:“你是不是想去幽州?”

心漏跳一拍,奚容睫羽輕動,暗自聽他說下去。

宮秋庭不是傻子,先前在被中,他雖看不見奚容的神情,但從宮椋羽的反應也能知道。

宮椋羽說要帶她去幽州,她有動容!

這簡直觸及到了宮秋庭的底線,那一刻奚容隐瞞他的怒火,越過了大哥對她的靠近。

這麽多年,他們可說是彼此最親近之人,宮秋庭卻不比一個相處幾日的人知她所想,這何嘗不是羞辱。

他甚至給了機會,但奚容卻避開了話,她怕自己知道。

宮秋庭容不得她對自己有任何隐瞞,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他自然要讓奚容記住這個教訓,卻沒想到,是自己先敗下陣來。

“可惜,大哥如今該是随舅舅走了,梨兒,你趕不上了。”

他話裏都是失落,在朝堂兩年的如魚得水好似都是假的,聽着聲兒,宮秋庭像成了個單純失意的少年郎。

“梨兒你就說吧,你看,我都不忍心罰你,你為何不敢說呢?”他慢慢地哄。

可奚容這條魚兒卻不輕易咬鈎。

即便如此,宮秋庭也并非半點對策都無。

作者有話說:

宮二:她一說讨厭我,我就猶豫了:)感謝在2022-05-13 19:12:48~2022-05-14 19:48: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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