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第24章 Chapter 24
送走顧家父母，顧洵站在書房窗前，目送還在喋喋不休的大少爺，和沉默不語的夫婦離開。
直到他們轉過彎，顧洵再也看不見他們身影，才在桌前坐下。
九歲時，顧洵被領養，孤兒院院長告訴他，新父母會給他全新的生活。顧洵雖然不想走，但還是被院長說服。
院長知道他跟時栗交好，用了小孩子能懂、也是最通俗的話：“孤兒院只是一個住處，但如果你跟新爸媽走，能得到的更多。”
“十三，如果栗子想要一顆糖，你現在能夠買給她嗎？”
小十三攥緊拳，咬着牙低下頭。
他什麽也不是，親生父母雙雙因故離世後，他甚至找不到一個親戚。原生家庭經濟條件有限，并未給他留有一分錢。
小十三不能完全理解，卻還是懂的。他經常聽樓下曬太陽的婆婆們聊天，聊起哪家的姑娘選對象，第一個看的就是有房有車。
別說房和車，他現在連一顆糖都買不起。
時栗是他最好的朋友，就值得這世界上所有的最好。
于是十三點頭，當天就被顧家接走，摒棄了十三這個名字的一切。
臨走前，都沒能再見時栗一面。
來到顧家，顧洵發現，這個家裏擁有的東西，他都不曾見過。
會自己在地板上轉悠的掃地機器人，可以抱在膝上辦公的筆記本電腦，甚至有個小東西，只要連上藍牙，放在耳朵裏，可以聽歌，也可以打電話。
所有都讓他覺得無比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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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顧洵從小就知道，他于顧父，只是“棋子”而已。
顧父送他接受教育，從小把老師請到家裏，學習各種商科知識。別的孩子在外玩耍時，他被逼着學習一門不喜歡的樂器，按弦的指尖都是水泡。
顧洵痛恨顧家對他做的事，對一個孩子如此殘忍，美其名曰是為了“磨練心智”。
但如今看來，院長倒是說對了。
不論時栗現在想要什麽，他都可以捧到她面前。在這方面，他要感謝顧家。
和時栗重逢，是最歡喜的事。她跌跌撞撞走到自己身邊，顧洵才發現，以前經歷的事情、滿腹的恨意，竟全都煙消雲散了。
顧氏交到他手中時，規模和盈利都與今天天壤地別。他不是聖人，沒有菩薩慈悲心，顧家于他，是養育之恩。他卻也不會因為這樣的恩情，面對所有的事情都忍氣吞聲。
追溯從前，顧父把他帶回來，為的就是公司。
顧洵的成績，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想來顧父也達成目的。
始于顧氏，終于顧氏，這很好。
讓自己冷靜下來，顧洵拿着平板電腦回到卧室。
時栗正在側着身玩手機，看他進來，手機丢在床上，朝他張開雙臂。
“都處理好啦？”
顧洵把她抱在懷裏：“嗯。”
時栗還在躺着，他只敢輕輕摟緊，盯了她一會兒，問：“還疼嗎？”
時栗搖頭。
于是顧洵靠坐在床頭，把時栗慢慢抱起在懷裏，又拿被子把她蓋的嚴嚴實實，才拿過平板，點開相冊。
一張張劃過去，時栗覺得奇怪，擡眼問他：“這什麽？”
“房子，”顧洵說，“淮南的房子。”
他又劃過一張樓盤照片，“你選喜歡的。”
時栗半開起玩笑：“那我要是全喜歡呢？”
顧洵表情未變：“那就全買了。”
時栗：“？”
“不行，錢再多也不能這麽糟蹋。”
顧洵卻少見地妥協：“行。”
時栗沒有想買房子的打算，但顧洵都準備了，她就象征性地去翻相冊存着的圖。
看起來，顧洵花費不少心思，每張圖片不僅标出地理位置，還有房型和外觀。
他好像，真的很想買房子。
時栗因為他的精心準備有些動搖，環着她的顧洵卻突然開口：“不想買房子的話，我陪你看看包？”
時栗：“？”
顧洵：“但我建議，包還是線下買更方便，你可以随便試。”
時栗：“？？”
顧洵拉着她的手指，在平板上點開浏覽器，進入某個高奢品牌的官網：“栗子，房子不一定升值，但名牌的包是保值的，這波不虧。”
時栗：“……”
最終以時栗說困，将事情推了過去。顧洵陪她又補了一覺，提前将她送回學校。
把車子熄火，顧洵神色黯然，十分愧疚：“往後一個月，可能沒有時間陪你。小區大門和開門密碼你都知道，想來的話随時可以過來。”
顧洵無奈，拉起時栗的手，“抱歉，我以為事情都結束了。”
時栗蹭蹭他手背：“沒事，你先忙你的就好。”
“結束以後，我會好好陪你。”
……
時栗回到宿舍，聞雯正在打游戲，脾氣十分暴躁：“從頭到尾射手就用了八次，拿這樣的英雄過來打排位，是腦子進水了還是他就是個純種的傻逼啊！！！！”
“他以為他是凜神嗎？随随便便拿個射手上來就能打？！”
“我不舉報他我就是他爹！！！”
以時栗對她的了解，大約是打游戲遇上了奇葩隊友，還是個逆風局，勸慰她，勝敗兵家常事。
看見時栗回來，聞雯所有噴人的話都轉成了文字。她先是從頭到腳把時栗打量一遍，幽幽道：“你家那位，居然能這麽早放你回來？”
時栗嗯了一聲：“他有事情要處理。”
“哎？是顧家的事兒？”
聞雯游戲打輸了，把手機一撂，凳子随之拉到時栗身邊：“他要回顧氏了？”
“是。”
聞雯哈哈笑起來：“我就知道，那大少爺回來能幹什麽呀，也就顧家的人當個寶。我聽說他這段時間把公司折騰的不成樣子，上到股東，下到員工，都對他非常不滿，而且啊，還有當時站在老顧總那邊的股東，一個個都給時三打電話，求他回來。”
聞雯冷哼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時栗覺得好笑，想起寒假時，顧洵手機只要響起，确定號碼歸屬地後，就直接挂斷。
時栗給顧洵發了個報平安的消息，點開手機自帶的定位app，發現顧洵還在前往公司的高架上，發語音讓他別回消息，安心開車。
聞雯掉了一身雞皮疙瘩，撇撇嘴：“談戀愛真好啊，有事兒沒事兒都能聊聊天，像我這種孤家寡人，想說話都找不到人兒吶。”
時栗立刻湊過去陪她聊天。
戀愛要有，姐妹也要兼顧。
如顧洵所說，往後幾個月他的确忙到腳不沾地。有次時栗去顧洵公寓，一進門看見個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右手拎着車厘子的杆，正要往嘴裏塞。
兩人對視，時栗站在門邊，女孩保持着張着嘴的姿勢。
時栗率先笑起來：“顧楠？”
顧楠立刻站起來，車厘子還被她捏在手裏，局促又害羞地打招呼：“嫂子好！”
兩人正說着話，付秘書拿着文件從書房出來，看見時栗，也喊了聲嫂子好，緊接着說：“時總在書房，守着打印機呢。”
時栗點頭，身後付秘書正在和顧楠聊公事，她推門進入書房。
門打開又關上，顧洵以為是付秘書，頭也沒回，說道：“方便的話，幫我拿一下第一個抽屜裏的墨盒。”
身後響起拉抽屜的聲音，顧洵接過，把墨盒裝進打印機。運行時響起節奏的噠噠聲，繼續吐出文件。
顧洵整理滿滿都是字的紙張，按照類型一沓一沓裝訂好：“讓顧楠把這些東西看完，不懂的來問我。”
時栗走上前，恭恭敬敬裝模作樣：“好的老板。”
顧洵放下手中的工作，又驚又喜地看她：“怎麽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今天立春，過來看看你。順便問你這兩天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植物園看桃花？”
時栗拿起文件，朝他晃了晃，“先幫你把東西送出去。”
顧洵擺擺手。
文件交到顧楠手上，她用手比劃着厚度，随後指指自己：“都、都是給我的？”
“對，先看，不懂的再問他。”
顧楠抱着還帶着淡淡墨汁香氣的紙，欲哭無淚：“救命，要不要這麽喪心病狂啊……”
時栗對此表示同情。
回了書房，顧洵抱着她坐在椅子上，等鼻腔裏都是她淡淡的香，陳述道：“我準備把顧氏交給顧楠。”
時栗趴在他肩上，想到之前聽顧洵說過有關于顧楠的事，嗯了一聲：“楠楠是不錯。”
“這次回顧氏，我給他提了三個條件。”
不用顧洵說，時栗知道，這個“他”，指的是顧父。
“不讓大少爺插手公司事務；我要帶顧楠；第三……”
顧洵頓了頓，“讓思迪自己選，她的未來。”
已經教出這樣不懂事的大兒子，小女兒絕不能再受荼毒。若是顧思迪選擇跟他們繼續生活，那是出于她自己意願；假若她不願意，顧家父母也不能逼她。
他的九歲，充滿希望卻又被毫不留情地掐滅。思迪的九歲，不能這麽渾渾噩噩地過。
時栗用力抱住他，有些心疼：“都好。”
都過去了。
沒過多久，顧家二老返京。回來當天就去了顧家，召開家庭會議，指着顧家老大一家三口，劈頭蓋臉一頓罵。緊接着，請律師協調移交股權事宜，公司轉交給顧家老二。
顧洵坐在一邊，全程都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聽着顧父蒼白又無力的辯解，最終看向他，還是“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麽大，你居然不幫我”的眼神。
顧洵時刻記得，身份證和戶口本上，他姓時。
外人，沒有資格插手顧家的事。與他無關，他才不蹚渾水。
再說了，這是顧家最權威二老的決定，沒有商量的餘地。
合同拿到顧楠面前時，她皺着眉拿起筆，轉而看顧洵：“哥。”
顧洵擡眼。
“我……”
顧洵：“簽吧。”
顧楠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頭，把名字寫好。
“鬧劇到這裏可以結束了，”顧爺爺一只手拉着顧思迪，語氣瞬間變得溫和，“思迪，輪到你做選擇。”
顧思迪看到親生父母熱切的眼神，坐在輪椅上的大少爺也盯着她。不，不能說盯，是瞪。瞪到怒火要從眼睛裏噴出來，胸膛也上下起伏地厲害。他不明白，這樣的事情為什麽要猶豫這麽久，跟着親生父母生活，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你可以随便選，你爸媽、叔叔家、我和奶奶……”
顧思迪不再聽爺爺的列舉，她起身，一步步走到顧洵面前，仰起頭，有些可憐：“哥哥，我可以跟你回家嗎？”
顧洵揉揉她的腦袋，說了句好。
悄悄把手機屏幕息屏，屏幕上，是時栗在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如果思迪願意的話，她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家。]
[雖然淮南城市不大，教育資源也沒有北京好，但她會快樂。]
[我們都很喜歡她。]
……
顧洵陪着時栗在北京讀完大學，畢業那天，宿舍活寶抱着聞雯和時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鐵石心腸的聞大主席也紅了眼圈，最後抱着時栗哭：“你們三個小沒良心的！我這幾年帶着你們吃遍北京大街小巷都是白吃了嗎！對北京了解這麽深了幹嘛還要走啊，放假我們還能一起爬個長城，多爽啊……”
“你媽的誰要跟你爬長城啊嗚嗚嗚，累都累死了。”
聞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一個安徽兩個江蘇，離的這麽近哭屁哭，這時候最應該心疼我好吧！！”
?時栗原本被這氛圍擾的有點傷感，聞雯的話一出，除了當事人哇哇大哭，其他三個人都笑了。
北方妞兒，就是有這樣讓人快樂的神奇能力。
聞雯擡起頭，哭了這麽久，妝容依舊非常完整，眼線眼影一點都沒花。她擡頭往上看，拿紙慢慢擦眼淚。
倆活寶袖子一拉，大大咧咧把眼淚抹了，說道：“哎呀，我們栗子的家屬來啦。”
時栗還沒反應過來，腿立刻被小孩子抱住。顧思迪一只手抱着她腿，一只手拿了只玫瑰花：“嫂子！畢業快樂！！！”
為了慶祝時栗畢業，顧思迪還畫了妝，腮紅上的重，臉蛋紅撲撲，小嘴又甜，對着時栗室友把吉祥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這就是思迪啊，終于見到你了，讓姐姐抱抱，多可愛啊。”
顧思迪把手中玫瑰塞給時栗，轉而去和其他幾個姐姐玩耍。
顧洵跟在身後，把懷裏的一大捧玫瑰遞給她：“畢業快樂。”
時栗先把手中的那枝插在花捧中間，微微屈膝接過，說了聲謝謝。
顧洵看她低頭去聞玫瑰花，單手摟着她的腰：“知道你晚上要和室友一起聚餐，顧楠的飯局，我幫你定在明天了。”
時栗應好。
幾年裏，因着顧洵，時栗見過顧楠很多次。
每次見到顧楠，時栗都在刷新對她的印象。第一次見，她拿着一沓紙張哭喪着臉；第二次見，她已經是坐在辦公室裏的新顧總。至于現在，她已全然在顧洵的指導下，成為一個氣場爆棚的女霸總。
見着時栗，顧楠笑着迎上去，又從下面拿出個盒子，單看包裝就價值不菲。
“畢業禮物，”顧楠推到時栗面前，“嫂子，畢業快樂。”
末了，又笑容苦澀地繼續開口，“能上大學，真好啊。”
顧家的孩子從小就在家學習，而不是依靠于學校教育。
要說對高等學府沒有向往，是假的。
時栗道謝，告訴她，如果想體驗，以後可以申請國外的學校。
在顧家其他人來之前，她聽到顧楠問：“你們……什麽時候走？”
顧洵：“明天。”
顧楠一愣：“這麽快？嫂子是學業結束，你工作居然也交接完了嗎？”
顧洵意味不明地笑笑：“上周就完成了。”
顧楠撇撇嘴：“是哦是哦，有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樣，凡事都要想在前面哦。”
時栗在桌下的手，被顧洵緊緊拉住。
試圖掙脫，沒掙開。她也沒按捺住，握着顧洵的手漸漸用力。
算了，就慣他這一次吧。
完滿的大學生涯終于結束，顧洵跟着時栗一起回了家鄉。
兩人在一年前，購置了離家最近的新樓盤房子。此時裝修結束，直接可以拎包入住。
買房子的起因是，顧家二老實在喜歡這座城市，也沒跟顧洵客氣，開口要了那套在時栗家樓上的房子。
四位長輩兩代人，經常結伴出游，日子過的舒舒服服。
被驅逐的時栗和顧洵，只能被“逼”着買了新房。
回到家鄉，時栗在家人投資的幼兒園找了份工作，就在爸媽家樓下。等放了學，還可以去家裏吃飯，或是陪長輩們聊聊天。
顧思迪知趣，雖然明面上說跟顧洵回家，但知道不能去打擾哥哥和嫂子的二人世界，大部分時間都跟着顧家二老。新學校離的很近，每天嘻嘻哈哈，跟在時母身後，說着今天發生的趣事，像個小尾巴。
幾年前，顧洵就幫顧思迪存好一筆錢，做好她以後會出國的準備。時至今日，數字已經非常可觀。
不管顧思迪以後做了什麽樣的決定，顧洵都會全力支持。
又是一年立春，時栗特意讓顧洵早點來幼兒園。巧的是，剛好有位老友到訪。于是顧洵邀請他，一起在幼兒園的院子裏曬太陽。
付秘書先寒暄了幾句，随後就跟着顧洵，看院子玩耍的小朋友們，氣氛有點尴尬。
顧洵覺得好笑：“大半年不見，說話都這麽生分了？”
“倒不是，就是這個顧總吧，她……”
“她覺得那幫老古董太難對付，想請我回去幫她？”
付秘書豎起大拇指，真心誇贊：“時總英明。”
“回去轉告她，公司已經交給她了，讓她放心大膽去做。再祝她生意興隆，日入千萬。”
付秘書硬着頭皮，收下這個“祝福”。
兩人正說着話，有個小孩子跑到顧洵面前，雙手往後一背，睜着的大眼睛天真又可愛：“十三老師，栗子老師在做糖畫呢，你要過去看看嗎？”
顧洵笑着摸摸小孩子的腦袋，轉頭對付秘書說道：“想說的就這麽多，我感謝顧家拉我一把，但……”
雖然，之後的幾年裏，墜到了更黑暗的地方。
“都不重要，”顧洵說道，“我這人，胸無大志，前小半輩子都在還債，現在債還完了，沒必要再回去。”
“剩下的時間，都是我自己的了。”
付秘書一臉難色：“時總，您真的想好了？那可是你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事業啊，就算不能夠全權打理，輔助顧楠小姐也不錯——”
“想好了，”顧洵抱起等待着急、開始揪他衣角的孩子，“那些東西，已經物歸原主了。”
遠遠看見幾個孩子手裏拿着糖畫，被時栗囑咐拿着尖銳的小棍子不可以奔跑後，一衆孩子高舉起手中糖畫，大聲喊：“十三老師！栗子老師叫你來呢！”
顧洵看了眼付秘書，最後朝他點頭，走向那幫孩子們。
過往一切，都不重要。
他活得清醒，知道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注定不能留在身邊。
眼前人才最重要。
時栗正在低頭畫糖畫，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小孩子，見到顧洵過來，她擡頭，皺眉催他：“快來看看，這兔子眼睛我怎麽也畫不好。”
顧洵終于笑起來，走向她：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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