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到南宮

清晨, 福寧宮內。

外邊的陽光穿過窗戶,透過紗簾打進來,正正好照在宋清河臉上。

本就睡得迷糊的她被這般一照, 隐隐有了醒來之勢。

只見那睫毛顫了顫, 眉頭皺着,巴掌大的小臉也皺着,扭過頭去,明顯正難受着。

可她就是沒醒過來,只皺着眉,一直皺着, 更皺緊一些,仿佛要皺成一團麻繩。

良久良久, 她才在一聲聲難以忍耐的咳嗽聲中, 猛然醒來。

痛, 鑽心刺骨的痛, 蔓延全身的痛。

宋清河眼皮打着顫,緊咬着牙,忍受身上的疼痛, 卻又忍不住喉間的咳嗽。

她忍不住将自己縮成一團,肩膀顫着, 一聲一聲重重咳嗽起來。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回蕩在寂靜的屋內。

開門聲藏在咳嗽聲中,直到床畔紗簾被人掀開, 宋清河才發現有人進來了。

“醒了也不出個聲,好叫朕知道。”

沈允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聽得宋清河腦中嗡嗡直響, 仿若卡了殼。

她下意識去看四周, 發現并不在南宮,更覺得奇怪,甚至想會不會是在做夢。

若不是做夢,她怎麽會在這種地方醒來,又怎麽會在醒來時聽見沈允信的聲音?

宋清河固執地覺得自己在做夢,可漸漸清明的腦子卻不肯她這般想。

她腦中浮現了暈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臉色一白,忙翻身坐起來。

“反應這麽慢,往後可怎麽辦。”沈允信聲音帶了幾分揶揄,似是意有所指,卻不明說究竟是哪個以後。

“奴婢……奴婢怎麽會在這裏?”宋清河忙坐起來,想下床去,卻被坐在床畔的沈允信擋住了去路,只能往床內縮了縮。

“還不知道吧,你中毒了。這毒……是謝貴妃給你下的。”沈允信的目光在宋清河臉上停留,其中帶了幾分饒有興趣,明顯是想看看她會有何反應。

謝貴妃給她下毒?

宋清河皺起眉,心中滿是不解。

雖說謝貴妃不知因何将她調到南宮去,但……他們之間也沒什麽大仇吧?

既是沒什麽大仇,那為何要給她下毒呢?

宋清河不明白,小臉皺着,奇怪道:“謝貴妃為何要下毒?她與奴婢似是沒什麽仇怨,不至于吧?”

沈允信神色複雜,他沒想到宋清河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并不是恨謝玄姝,而是覺得不合理。

确實不合理,謝玄姝沒有做到這等地步的動機,更不會為了什麽争寵去要人性命。

謝玄姝這人跋扈,可手段從來都是小打小鬧,這麽多年未生出什麽陰毒心思。

像一只爪子不鋒利的小貍奴。

這也是這麽些年,沈允信一直寵着她,并未膩了,也并未要她性命的緣由之一。

但這些都基于沈允信對謝玄姝是了解的,宋清河幾乎沒與謝玄姝見過面,如何能知曉這些?若不知曉,為何心中下意識覺得謝玄姝不是要人性命的壞人?

沈允信眸色微沉,他确實喜歡宋清河這份幹幹淨淨,但……他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宋清河竟不恨謝玄姝。

且她也根本沒注意到,謝玄姝其實并不需要什麽太大的仇怨。

後宮女人,單單因為他沈允信瞧中某個女人,就可以下手置那個女人于死地。

謝玄姝對宋清河不滿,全然是因為沈允信。

與宋清河本人做不做什麽事,得不得罪謝玄姝,其實根本沒有關系。

這些倒也不重要,沈允信神色複雜的原因,到底是宋清河都到這等地步了,還沒發現自己對她的心思。

至于發現了這個可能性,沈允信不願意去想。

因為,若宋清河察覺他的心思,卻沒什麽反應。

那說明宋清河對面前這根可以順着往上爬的杆子,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妃嫔心思太活絡,愛順着往上爬,沈允信不高興。

宋清河心思不活絡,壓根瞧不見這根杆子,沈允信也不高興。

但沈允信怎麽會覺得自己有問題,他只會覺得是宋清河有問題。

這般一想,他心中愈發煩躁。

沈允信看着宋清河,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在這個時候冊封她。

他之前想的,明明是宋清河察覺了,稍稍露出希望成為妃嫔的心思,水到渠成了,他再大發慈悲冊封她。

如今什麽都沒有,就算沈允信直接要了宋清河,将一切推到最終這一步,似乎仍是失了樂趣。

沈允信閉了閉眼,愈是想,愈是不願意。

罷了。

還是慢慢來吧。

沈允信睜眼看她,良久,才擺擺手,“罷了,你回去吧。”

宋清河從方才就打量沈允信,卻不知他究竟糾結些什麽。

她也不關心,只關心何時能回去。

如今沈允信下令,她自是樂開花,忙從旁邊角落小心下床,穿上鞋襪,便要行禮告退。

可宋清河才剛跪下,就聽見沈允信說:“謝貴妃犯了錯,朕這個做皇帝的,自然也要為她收拾這個爛攤子。你這中毒傷了的身子,朕會叫太醫替你看着,定然給你治好了。”

宋清河告退的話沒敢說,只忙謝恩,“謝皇上……”

沈允信又招手叫太監進來,沒叫宋清河後邊告退的話說出來,只說:“昨夜之事,也是朕對貴妃管教不足。南宮濕冷,這一筐炭,便是對你的補償。”

炭!

這冬日裏,有一筐炭,那日子可是能舒服許多呢!

宋清河眼睛一亮,心中雖對那管教之說有幾分疑問,但到底是為這一筐炭火高興,忙磕了兩個頭謝恩。

沈允信不再留宋清河,只招手叫外頭的寧海全進來,囑咐道:“你送她回去,至于這一筐炭……她大病未愈,想是拿不動的。你叫個太監,替她提着,一路跟過去吧。”

寧海全進門來,恭敬低着頭,“是!”

宋清河也行禮告退,低着頭起身,徐徐後退,直到退出門去,方才轉過身子。

剛剛在屋內未覺,如今出來了,宋清河才察覺屋內氣氛有多麽詭異。

“宋姑娘,且走吧。”寧海全在前頭停住,微微側頭,對宋清河說。

“诶!就來!勞煩寧督主!”宋清河忙跟上,路過那筐炭,眉眼間滿是笑意。

三人走在宮道上,無人開口,都安靜得很。

宋清河正細細盤算着,這筐炭火究竟要如何用才好,倒是沒心思去管其他二人如何安靜。

冬日那般長,若不細細打算,這筐炭定是用不了多久的。

走在前頭的寧海全微微側頭,看了沉思的宋清河一眼,神色更為複雜。

原本以為過了今夜,宋清河定然是當上娘娘,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

而沈允信竟也沒有動手,人好好兒進了福寧宮,竟還能好好地出來。

更奇怪的是,明明宋清河都留宿福寧宮了,無論成不成事都不影響冊封。

誰知沈允信竟将人給放回去了,瞧那模樣,還不知道下回什麽時候動手。

寧海全眉頭皺得跟麻花似的,心中多少有些後悔,覺得不該押在宋清河身上。

這樣押,還不知什麽時候才有成效呢。

寧海全回眸又看一眼,心中又想,但沈允信的心思似仍是要她的,只是緩一緩罷了。

若等一等便可成事,那也不是不能等的。

這般一想,寧海全放緩腳步,等宋清河跟上來,才帶着笑意看向她,“宋姑娘,雖說這回出了這等意外,但您往後穿金戴銀的日子,可是板上釘釘啊!”

穿金戴銀?

宋清河挑眉,聽着只覺這四個字很不舒服,并不跟着笑。

“奴婢不喜歡穿金戴銀的日子。”宋清河放緩腳步,落後幾步,明顯不願多言。

“原是如此。”寧海全仍笑着,眸中卻沒了笑意。

宋清河這步子,明顯是在避開他。

既如此,那他想來也不必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了。

寧海全心中有了計較,一路上更是沉默。

到了南宮外,寧海全什麽都沒說,只叫小太監将炭放下。

而轉身離開時,他又給守門的兩名太監使了個眼色。

宮裏頭的太監,慣是會察言觀色。

那兩名守門太監本就驚訝宋清河回來,見寧海全這般使眼色,更是猜到她當上妃嫔的事沒成。

既是當不成主子,寧海全又這般打了招呼,兩名守門太監對待宋清河自沒有多客氣。

“哎喲!這是飛上枝頭不成,摔了個四腳朝天呢!”矮個兒太監先開口,滿臉都寫着譏諷。

“啧啧啧,想爬龍床當娘娘,誰知皇上不買賬呢!”高個兒太監接上話。

宋清河本就被這些什麽她想當娘娘的說法弄得一頭霧水,仿佛每一個人都在說怪話,煩得她不行。

如今這兩名守門太監還這樣說,她更是心裏不舒服。

更何況,宋清河身上的毒剛解,算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的,就這樣聽見怪話,心頭委屈就這樣湧了上來。

“我從來就沒沒說過自己想當娘娘!一直一直都是你們在強加給我,自己胡思亂想,還給當真了!我呸!”宋清河氣得跺了跺腳,拔高音量朝二人罵道。

“嘿喲!脾氣還上來了?”矮個兒太監有些驚訝。

“這麽大脾氣?還不是想當娘娘?那你說你昨夜去哪裏了?難道不是爬龍床失敗了?”高個兒太監一邊開門一邊說。

宋清河一瞪眼,想說自己中毒了,可中毒這事她又不敢鬧大,只狠狠說:“反正不是!”

說完,宋清河推開高個兒太監,沖進門內。

一進門,便見沈洺站在院中,不知何時便站在此處,好似在等她。

宋清河眼眶立時紅了,淚水在眼圈裏打着轉,直盯着沈洺,脫口而出。

“我回來了。”

沈洺睫毛一顫,也沒去糾正她的自稱,只點了點頭,“嗯……”

宋清河知道沈洺向來就這模樣,也不在意。

她只往前走,從走漸漸變為小跑,到最後撲到沈洺身上,緊緊摟着他的脖子,深埋在他胸前。

沈洺眉頭一皺,他明白這樣親近是不妥的,可內心深處卻不願推開懷中人。

漸漸的,他看見宋清河肩頭顫動,漸漸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沒事了。”沈洺僵硬着,猶豫之下,仍是擡手安撫一般碰了碰她的頭發。

宋清河也沒回答,只哭着,哭了不知多久,才松開手,稍退一步。

她目光停留在沈洺肩頭,看着那明顯淚痕,不禁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

“主子,奴婢……”宋清河剛想說些什麽,可忽的感覺眼前陣陣發白,喉嚨仿佛堵了什麽東西,耳朵也嗡嗡直響。

她心想壞了,她不會又中毒了吧?

“宋清河!”

沈洺忙接住往地上倒的宋清河,将人打橫抱起,快步往房裏走。

從昨夜開始,林太醫便被留在了太醫院沒回去。

起初只說是中毒,便急急忙忙将他叫去福寧宮。

他本以為是沈允信中了毒,心中還想天大的報應。

結果一到福寧宮,卻發現中毒的只是一名宮女。

那毒可不是尋常人能尋到的,又烈又狠,若非攝入得少,怕是等不到他到福寧宮。

想着救人一命也是積善行德,林太醫極力救治那宮女,還想着隔日再去瞧瞧。

可去了才知人已經回南宮了,又由太監領着到南宮去。

等到了南宮,林太醫并不叫太監進來,冷着臉道:“別進來打擾。”

太監也不跟,只在外邊等着,并不多想。

林太醫進了門,等到門關了,才稍稍松了口氣,忙快步進屋去。

屋內坐着沈洺與盛十六二人,神色凝重,不知在說什麽。

林太醫走過去,也皺眉,行了個禮,才問:“沈允信叫臣來看看南宮的宮女,殿下,這人在哪兒呢?”

沈洺朝床上揚了揚下巴,淡淡道:“那。”

林太醫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見床上真躺了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明顯就是昨夜那中毒的宮女,眼皮一跳。

這宮女……怎麽會躺在沈洺床上?

林太醫神色古怪起來,想問,卻瞧着二人如常模樣,又覺得似乎不很該問。

盛十六猜到他在想什麽,站起身,“好了,快來瞧瞧。”

林太醫被盛十六一喊,一時間也忘了問別的,只管跟着上前去看看宋清河如何了。

帶着林太醫上前之後,盛十六才回到沈洺身旁。

沈洺沒留在原處,站起身朝窗邊走去,透過縫隙朝外邊看去。

看着那院中景象,腦中不禁閃過方才宋清河撲來的畫面。

想這個做什麽……

沈洺眉心一蹙,搖了搖頭,盡量讓自己腦中只想正事。

正事,近來的麻煩也不過就是秦騰飛的女兒秦莞莞被封為柔嘉郡主一事。

這事可是叫人頭疼,若只是封為郡主,那還能說真的是在安撫秦家。

可封郡主,也沒必要接進宮來吧!

将秦莞莞這樣一個小姑娘接進宮,沈允信那龌龊心思不言而喻。

且秦長風還在,秦家不是不能東山再起。

留住了秦莞莞,還能牽制秦長風。

可秦騰飛已死,秦家若再落入沈允信手中,軍中将全然叫他攪成亂麻。

雖說如今是沈允信當皇帝,但沈洺也不願大魏變成這般模樣。

“殿下,不如我們讓人散播傳言,就說秦姑娘與沈允信相克,好叫他害怕?”盛十六猶豫着,出了個主意。

“行不通,沈允信不信這個。”沈洺聽着這辦法,在腦中過了一圈,搖頭否決。

“那咱……可到了宮中,咱的人想如何保護秦姑娘,也很難辦到。”盛十六眉頭緊鎖,神色間隐隐帶了幾分焦灼。

“你這個辦法可以做,但不能只散播傳言。我們得……在宮中也弄出一些事兒,叫他相信這是真的。”沈洺道。

“可……若沈允信想殺秦姑娘呢?”盛十六又擔憂起來。

“那就給一個……他不敢殺的理由。”沈洺腦中有了計劃,剛要接着往下談,就看見林太醫走了過來,“林太醫,如何?”

“她本就身子不好,這毒下去,可是傷了!”林太醫嘆氣,“若是好生養着,興許還能養回來,可這南宮,哪裏能好生養着。”

“您盡力而為便是。”沈洺眸色一暗,轉頭看向別處,心中生出一個念頭,卻又明白現在并不是最好的時機。

“臣自然是要盡力的,除了那個沈允信,臣對誰不是用盡力氣去救人。”林太醫說起沈允信,眸中閃過一抹恨意。

“您放心,孤不會讓你們等太久,不會讓父皇母後等太久。”沈洺眸中劃過狠戾,沉聲道。

林太醫抹了把淚,說不出話來,只點着頭,被盛十六送出房門。

待盛十六和林太醫都走了,沈洺回到屋內。

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等回過神,竟已停留在床邊。

沈洺的目光在那張蒼白可憐的小臉上停留,沉默良久。

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但……若不将宋清河放在身邊,他又實在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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