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醒來
宋清河從迷迷糊糊中醒來, 睜眼是一片黑暗。
良久她才适應這一片黑,隐約看清屋內擺設。
“唔……這是哪裏?”宋清河坐起身,腦袋還懵懵的, 只勉強認出這兒不是自己那小破屋子。
宋清河揉了揉眼睛, 皺着眉打量起四周,同時掀開被子,想下床去。
可這時聽見開門聲,驚得她停住動作。
“誰?”宋清河猛地擡頭,聲音都有些發抖,隐隐透着害怕。
“醒了?”沈洺熟悉的聲音傳來, 叫宋清河松了口氣。
宋清河看着沈洺到桌前點上燈,叫她看清那桌面剛放上的食盒, 與一碗黑沉沉的藥。
難怪方才門一開, 便那麽重的藥味, 原是沈洺拿進來的。
“主子病了?”宋清河眨眨眼, 下意識問。
“你瞧我像嗎?”沈洺坐下的動作一頓,被她這話氣笑了。
“不……不像。”宋清河縮了縮脖子,有些不敢過去。
“不過來?等飯菜涼了, 再喝涼的藥?”沈洺臉色一沉,催促道。
“來了, 這就來了。”宋清河小聲應着, 忙穿好鞋襪過來。
等坐下來,宋清河才恍然發現, 這裏不是沈洺的屋子嗎?
為何她會睡在沈洺屋裏?
宋清河腦中仿佛炸起煙花,整個人都傻了。
又有些臉紅, 覺得睡沈洺的床是不該的。
“別多想, 你暈倒了, 我瞧着這屋近,就把你弄進來了。”沈洺瞧宋清河臉紅,挑了下眉,多解釋了兩句。
“啊,哦,原來是這樣。”宋清河愣愣的,沒去細想,只點頭答應。
宋清河見沈洺沒再說,低着頭拿出食盒中的飯菜來,埋頭吃着。
好似這樣不說話,不擡頭,就可以忘記身旁坐着一個沈洺。
而沈洺就在一旁看着,不吃,也不說話,只看着宋清河。
他的目光如同有了實質,更像一個鈎子,緊緊勾着宋清河不放,叫她如坐針氈。
這樣的目光實在難以忽視,宋清河吃飯也吃得不痛快,速度因此漸漸變慢幾分。
沈洺一直盯着宋清河瞧,如何看不出這一點。
他倒也沒有沈允信那般折騰人的癖好,便移開目光,好叫宋清河清淨吃頓飯。
沒了那緊盯着人的目光,宋清河暗自松了口氣。
壓力小了不少,吃起飯來都香了許多。
這樣的變化,沈洺看在眼裏。
雖說知曉是自己的原因,但他還是忍不住想……
宋清河就那樣怕他嗎?
南宮只他二人,雖說他什麽都沒告訴宋清河,但……她為何就不能對他稍稍的,不那麽恐懼呢?
沈洺胡思亂想中,宋清河已然吃完了晚膳,正端起藥碗猶豫不決。
這是怕苦?
沈洺心中對宋清河的了解又多了幾分,但又暗暗想,這是意料之中。
宋清河雖家中不算富裕,但不知怎的養了這副嬌氣模樣。
怕苦,怕疼,又漂亮。
活脫脫是個富貴人家養尊處優出來的嬌氣小美人。
沈洺思緒如麻,面上不顯。
宋清河卻也沒看他,只一心盯着那碗黑不溜秋的藥,愁眉苦臉的。
這瞧着就很苦。
從前宋清河很害怕喝藥,每回都要姐姐哄着,才肯将那黑乎乎的藥喝下。
因這難喝的藥,宋清河從前特別害怕生病,生怕一病起來,便要喝這難喝的東西。
至如今已是許久沒喝,忽然叫她乖乖喝下,怕是怎麽都做不到。
一旁的沈洺注意到她的猶豫,問:“怕苦?”
這聲音,宋清河聽着尾音有些上揚,竟不像沈洺會說的話。
但無論是不是沈洺會說的話,此時的宋清河可沒心思去管這些。
她如今只關心這碗藥能不能不喝。
若是能不喝……那就太好了。
宋清河心中暗暗想。
“不喝,不會死在這裏。”沈洺見她仍是猶豫,冷冷出聲。
“不……不會。”宋清河梗着脖子,大着膽子反駁。
“不會?這大冷天的,你又身子虛弱,不吃藥除了死,可沒什麽別的結果。”沈洺又說。
“不會的……”宋清河仍是倔強地說。
“怎麽不會呢。我可勸你別死,若死在南宮,你只配被草席卷了扔進亂葬崗,死了被野狗啃食屍體,連口墳都沒有。”沈洺再說得嚴重些,說話間還看着宋清河,打量着她是如何反應。
只見宋清河哆嗦了一下,擡眸看來時,能明晃晃瞧見那眸中帶了幾分害怕。
而她手中的藥,也在又一陣猶豫之後,仰頭灌下去。
“咳咳咳!”
灌得猛了,宋清河許是被嗆了一下,猛地咳嗽起來。
沈洺下意識伸手,想幫她順順背,卻在擡手之時猛然察覺不對。
他怎麽會想幫宋清河,還……這般的自然。
“奴婢喝完了。”
宋清河的聲音适時響起,将沈洺的注意力轉移到那藥碗上。
沈洺沒什麽反應,只淡淡點頭,站起身拿來一身鬥篷,遞給她,“穿着,免得凍死了。”
宋清河放下藥碗,接過那鬥篷,抖了抖,“哎!這料子好的,主子哪裏找來的?”
沈洺別過頭,“太醫人好,瞧你快死了,趕緊送個鬥篷來給你出入穿着。”
宋清河心中閃過懷疑,可沈洺就算出去,也不好三天兩頭總尋來這樣好的東西,便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沈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半個字吐不出來,只冷冷道:“既都好了,那回去吧。”
宋清河也不願多留,聽了這話如蒙大赦,小雞啄米般點着頭,披上鬥篷便往外跑。
沈洺看着宋清河的背影,明明人走了是好事,可卻又有些不高興了。
這宋清河,怎麽對他避如蛇蠍的……
沈洺心裏忍不住嘀咕,察覺不對後,又強壓下心底這念頭,轉頭去做自己的事。
-
隔日一早,錦衣衛指揮使司內。
顧西洲一身緋紅飛魚服,手上按着繡春刀,大步進了指揮使司內,坐下來便看公文。
可跟着進來千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難免覺得有些奇怪。
可底下這些個千戶,時常知道什麽後,又不知該不該禀報時,總是會這樣的。
顧西洲也不急,先處理手頭的事情,并不催促那千戶。
那千戶等了許久,才猶猶豫豫開口,“顧指揮,昨夜您不當值,有個事兒,屬下不知該不該禀報。”
顧西洲挑眉,心中奇怪昨夜發生了什麽,竟叫這千戶欲言又止成這樣。
他也有些好奇,便沒有阻止,只看着那千戶。
千戶見顧西洲沒說不成,便只當是可以說,小聲道:“昨兒南宮的宋清河被人下毒了。”
顧西洲猛地站起身,盯着眼前的千戶,眉頭皺成了麻花,“中毒?怎麽回事?怎的沒人來報!”
千戶作出為難的模樣,苦笑着,“指揮,是您上回說不許屬下禀報南宮之事的。”
顧西洲被他一說,也想起這回事。
成國公夫人與他鬧成那般,他也不願叫宋清河因自己遭了難,便遠離了她。
為免自己忍不住靠近,顧西洲不許手下将宋清河之事告訴自己,已是有些日子了。
難怪方才那千戶欲言又止的,原是因為這個。
錦衣衛本就忙碌,時日久了,顧西洲一心撲在公務上,也是忘了這茬。
如今被這千戶提起,他才想起來。
不僅想起來,腦中更不受控地浮現宋清河的身影。
顧西洲用力閉了閉眼,許久才問:“怎麽回事?誰下的毒?”
千戶見顧西洲沒怪罪自己,松了口氣,忙答道:“明面上說是謝貴妃,可瞧着皇上未曾發落她,想……該是有隐情的。”
顧西洲擡眼,心中登時有了計較,又問:“還拿了誰?”
千戶說:“一中毒便拿了福泉宮的小劉子,之後還拿了謝貴妃身邊的福慧。至于謝貴妃本人,留在福寧宮的刑房內,不經錦衣衛的手。”
辦案這事兒,錦衣衛是行家。
陰險龌龊的事,錦衣衛也是行家。
昨夜這下毒的事兒,顧西洲一聽便明白是怎麽回事。
若真是謝玄姝下的毒,那如今她便是沒死,也該在錦衣衛诏獄。
雖說這錦衣衛诏獄一般是關大臣的,但沈允信一向愛好将人都往诏獄扔,倒是不分什麽內宮外宮的。
“拿了這二人如何了?”顧西洲又問。
“小劉子就剩半口氣,屬下正要進宮問問,到底留還是不留。至于那福慧,自昨夜送來還未動過,也需得等皇上的意思。”千戶答道。
如此聽來,這幕後黑手,該是那叫福慧的宮女了。
顧西洲眸色一沉,冷笑,“我去瞧瞧。”
說完,顧西洲站起身,往诏獄方向走去。
千戶跟在身後,剛要說什麽,便聽不遠處傳來動靜,又隐約聽見人說皇上來了。
顧西洲腳步微頓,轉了方向,忙往外跑去,趕在沈允信進門時到地方,跪下請安。
“臣顧西洲叩問皇上聖躬安!”顧西洲低着頭,單膝跪地,拱手行禮。
“朕安。”沈允信瞧着心情不錯,還親自扶起顧西洲,臉上挂着笑容,“顧卿昨日不當值,可是錯過一出好戲。”
“不知是什麽好戲,臣竟是錯過了。”顧西洲也笑,卻沒擡頭,只接了話往下說。
沈允信偶爾就愛演這些君臣和睦的,明明與顧西洲倒也算不上多好,也并未有多拉攏他,但卻要作出這副樣子。
不知是給誰瞧,興許不是給誰瞧,也興許就是給誰瞧的。
“朕往诏獄塞了兩個人,顧卿與朕去瞧瞧。”沈允信笑着,走在前頭,明顯是叫顧西洲跟上。
“是。”顧西洲跟着,也不多問,只等着沈允信先開口。
到了诏獄,沈允信并不往小劉子那兒去,而是目标明确的,往關押福慧的牢房走去。
顧西洲更是确信,這個福慧,也許就是對宋清河下毒的幕後兇手。
他看着沈允信在牢房前停住腳步,笑意帶了幾分陰森,直盯着福慧看。
福慧本膽子大着,好似有很大的自信,覺得此番定然不會死一般。
可沈允信看得久了,她忽的沒底起來,神色間隐隐顯露幾分害怕。
“将人提到福寧宮的刑房。”沈允信最後卻只丢下這話,便轉身離開。
顧西洲有些驚訝,摸不準沈允信的意思,只給手下使眼色,叫他們去辦。
而他自己則是跟上沈允信的步伐,一同前往福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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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宮,刑房內。
四周一片黑暗,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逝。
謝玄姝不知道自己究竟待了多久,也許不過一日,也許已經過了一周。
她滴水未進,也不曾有人遞進來飯食。
她感到很餓很餓,錦衣玉食許多年,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折磨。
這樣的黑暗,這樣的冷待,又冷又餓,又驚又俱。
哪裏是尋常人受得了的。
如此的煎熬,到了後來,謝玄姝甚至想,這樣關着,倒還不如叫沈允信狠狠打她一頓!
可謝玄姝摸不準沈允信的意思,她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打一頓就能解決的事兒。
若沈允信真覺得是她做的,那……那可就危險了。
謝玄姝指甲陷入肉裏,隐隐能聞見血腥味,想是用力到那掌心沁出血來。
這時,緊閉了不知多久的門打開了。
露出外邊的光亮,叫在黑暗中待了一整夜的謝玄姝忍不住縮了縮。
“玄姝,昨夜在刑房待得可好?”沈允信走進來,示意錦衣衛點上燈,目光停留在角落裏發絲淩亂的謝玄姝身上。
“皇上……”謝玄姝嘴唇顫抖着,一時間更摸不準沈允信的意思。
而這時,一個狼狽的女人被推了進來,臉朝地被錦衣衛死死按在地上。
伴随着掙紮嗚咽聲,錦衣衛扯着那女人的頭發,将人給拽了起來。
謝玄姝這才看清,那人竟是福慧!
“這……”謝玄姝想問,擡眸對上沈允信那似笑非笑的眼,卻又不敢出聲。
生生止住到了嘴邊的話,縮了縮身子,只看着沈允信究竟要做什麽。
“你很聰明,也什麽都明白。”
沈允信朝福慧走去,聲音沒什麽太大起伏,卻比有起伏要更為可怕。
“你明白自己是貴妃宮裏的人,都是一條船上的人。無論你做什麽,無論貴妃知不知情,都能将貴妃拖下水,所以你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也要給宋清河下毒。”
謝玄姝愣住,沒想到沈允信竟什麽都明白。
可他什麽都明白,又為何要将她關入刑房呢……
“你自認了解朕,明白朕既警告了貴妃一回,那第二回 下毒,一定要了貴妃的性命。”
沈允信聲音驟冷,嗤笑一聲。
“可你不明白,朕最恨耍小手段之人,仗着有幾分聰明,便将朕當傻子。”
沈允信話音落下,錦衣衛立即上前,唰唰幾下,将福慧的指甲盡數拔了。
血濺了一地,起初福慧還慘叫着,到後來卻痛得只能啞聲張着嘴,口水順着嘴角滑落,喉間只發出啊啊的嘶啞聲。
謝玄姝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閉上眼睛,不敢看福慧的凄慘模樣
可沈允信卻發現了她的動作,走到她身後,從背後環住她,硬是掰着她的下巴,命令道:“睜開眼睛看看,看看不聽話的……東西,是什麽下場。”
謝玄姝發着抖,不敢不去看,生怕不去看,便與福慧是同樣的下場。
沈允信見謝玄姝聽話,也高興了幾分,莫名想起宋清河來,想她看似是個聽話的,實則是不聽話的。
倒也不全是不聽話,更像聽不懂。
單純,白紙一樣,好叫人在上邊染上自己的顏色。
沈允信舔了舔牙,心頭對宋清河的渴望,又是多了幾分。
顧西洲在一旁看着,雖說在錦衣衛許久,這樣的刑罰不過是小打小鬧。
但沈允信拿福慧來恐吓謝玄姝,還是讓他生出幾分驚訝來。
瘋子一般,只希望再多數什麽變故,不叫這瘋子真對宋清河下手。
顧西洲暗暗想。
沈允信自從進刑房來,便沒去注意顧西洲如何。
他只拍了拍謝玄姝的臉,笑着看向福慧,“殺了吧。”
話音落下,錦衣衛拽着福慧離開。
路上都是血,叫屋內的血腥味又重了幾分。
她也不叫,只瞪着眼看謝玄姝,似是想說什麽,卻被掐住脖子不許說話。
謝玄姝看着福慧,用力閉了閉眼。
她不知道福慧會被帶去哪裏,她也不知道福慧會如何死。
她只知道,今日之後,自己怕是再見不到福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