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樣的一個人就這樣沒了

姚刺史不會平白無故的說起這件事情, 柳枕清一眼就看出他別有目的。

但是他已經顧不得其他,他得知道白榆到底為何而死。

柳枕清站直身體,居高臨下的看着姚刺史, 驟然冷聲質問道:“你想要什麽?”

姚刺史心中一顫, 莫名有一種面對上位者的緊張感,沒想到這些人當中最敏銳的會是這個沒身份的公子。

一旁秦予和賀闌都被柳枕清突兀的質問驚了一下。

姚刺史眯了眯眼鎮定心神道:“我要跟白溯談, 若是他想要知道他哥哥死亡的真相就讓他來見我。”

柳枕清指着霍風冽, 道:“白溯現在不在,你直接跟他談。但是救你是不可能的。”

霍風冽雖沒出言,但配合上前。

姚刺史緊張的看了一眼霍風冽, 掙紮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沒命活着出去了, 我可以告訴你們當年的真相,但是你們得保證至少留我孩兒一命。我可以保證,當年的真相,除了我再無人知曉!這個交易絕對值得。”

霍風冽雖然沒開口, 但是點頭應下。

姚刺史松了一口氣, 緩緩道:“其實八年前,白榆收集證據登船離開的當天就被秘密抓走了。跟外面傳聞不同, 你們大概不知, 那時候白榆還是柳枕清最忠心的一條狗, 哪怕柳枕清已經死了,他還想着為主子平反, 所以他收集的證據是證明柳枕清無罪的。”

姚刺史說完還怕他們不信, 結果見幾人面色不變, 怔了怔, 随即恍惚道:“看來幾位也都是聰明人, 知道的內幕不少吧, 我這種地方小官,當時什麽都不清楚,只知道死了的柳枕清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是禍亂朝廷的大奸臣,誰若是說他好那必然是其心不正,大周當時萬衆一心,只想把最後一顆毒瘤摘除,收集他的罪證是民心所向,偏偏白榆不識時務,非要跟大勢唱反調。那種關鍵時候,怎麽可能讓他帶着證據出現!”

“所以你們選擇掩蓋真相?”賀闌率先忍不住道:“只因為大勢所趨?”

姚刺史道:“不是我們,我們哪有這麽大的膽子,就算白榆跟着的人倒臺了,他本身的背景也不是誰都能輕易動的,是上頭有人下達了命令,授意當地官員将其秘密關押起來,尋找證據并且銷毀。”

“誰?”秦予質問。

“我當時不過是一介小官,根本接觸不到上層信息,只知道是當時的刺史接到了京城來的密令。然後白榆就被囚禁起來,威逼利誘,甚至動了刑,別看他一個文臣,嘴倒是很硬,我進去過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傷痕累累,多日不進食,一雙眼睛卻還是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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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枕清拳頭一緊,整張臉都緊繃起來,無人注意的角度,霍風冽伸手包裹住柳枕清的手,給與安慰和支撐。

賀闌摸着下巴,想了想道:“這麽說,是程熙救出了他,為了保護他,把他藏起來了?但為何不然白家人知道,又為什麽自殺?”

賀闌不過是順勢猜測,卻引發了姚刺史最大的笑聲,那幾乎要笑的喘不上來氣的樣子,讓衆人發懵。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程熙是好官,對,沒錯,對百姓,對大周而言他是好官,可是未必就是好人啊,比起他來,論心狠手辣,心機深沉,狼心狗肺,我這個貪官也是自愧不如的。”

姚刺史說到這裏,柳枕清的內心莫名開始恐慌,從一開始他就覺得程熙這個人怪怪的,但是他不願意多想,因為他不希望看到白榆的死是跟程熙有關,畢竟種種跡象都表明白榆愛慕着程熙啊。

“喂,你別攀咬別人,至少他沒貪污沒舞弊。”賀闌輕蔑道。

姚刺史嗤笑一聲道:“程熙這人本就當地有名的才子,只可惜家道中落,受盡人間冷暖之苦,算是寒門貴子,靠讀書翻身,但是心性上卻極度傲世輕物,自命清高。當時他家中有病母,恰逢南邊考場暫時取消,他無法遠行恩科,只能陰郁錯過,正好那時白榆來了。”

“白榆是奉命下來接手稅銀案的,當時跟他跟着大奸臣,我們只當他是下來替奸臣收受賄賂的。誰知他表面跟我們打成一片,卻在背後偷偷調查。當時柳相爺位高權重,三王地位也開始不穩,變天不過是瞬息間的事情,大家自然要不停的巴結柳相爺的得力幹将。衆人知道他愛畫,就舉薦了程熙。一來二去,人精們都看出白榆對程熙上了心,但是程熙不好男風,其他官員勸他迎合,說不定能得到舉薦,程熙卻表現出極度的厭惡,可是之後白榆還是主動舉薦了程熙。”

姚刺史嘲諷道:“我記得一次同僚喝酒,說起白榆,程熙就道白榆才情驚人,出生更是好,整個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完美的讓人……厭惡。憑什麽老天爺什麽都給白榆,而自己卻偏偏要忍受一切。我當時覺得他真虛僞,明明獲得了好處,白榆也只是以友人待之,他卻好像受到了羞辱一般整天冷着臉,但之後又會與白榆相談甚歡。”

聽到這裏,在場所有人對程熙的印象已經完全颠覆。

霍風冽和柳枕清見過程熙「愛」白榆的一面,現在也得知了他因為自卑「嫉妒」白榆的一面,還真是可恨又可悲。估計那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也是欣賞白榆的吧,只是身為男子的自尊心受不住白榆的好。

其實直到這裏,衆人還沒有覺得程熙會如姚刺史形容的那般惡。

直到聽聞白榆被抓,那些人審問不出想要的答案時,程熙再度出現為當時的刺史獻上辦法。衆人的臉色終于變得不加掩飾的厭惡。

“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想要偷偷救人,沒想到就真的只是想要立功,他說柳相爺是奸臣,白榆跟錯了人,是助纣為虐,所以他沒錯,他要幫忙找出所謂的證據,因為他覺得那些證據也不過是牽強附會為奸臣洗白的僞證罷了。”

聽到這裏,柳枕清極度清冷的哼笑了一聲。

之前聽聞程熙是知道白榆在調查稅銀案時,他還以為程熙看明白了某些事情,結果現在想來,估計在程熙眼中,白榆就是被他蠱惑的手下,收集稅銀案證據也不過是他這個大奸臣想要拿捏那些臣子的把柄罷了。

從一開始,程熙就不信白榆做的一切。

“他做了什麽?”柳枕清感覺自己的牙齒輕輕打顫,似乎就快接觸到白榆枉死的真相了。

“他假裝救白榆出去,獲取白榆的信任,當時白榆已經身負重傷,擔心自己命不久矣,竟然可笑的向着程熙表明心跡,估計是怕真死了就沒機會了,随後就把藏匿證據的地方告訴了程熙,祈求程熙幫忙為柳相爺平反。其實那時我們就跟在他們後面。”

“我聽着白榆的真情表白,還有之後苦苦哀求,還有點擔心程熙會反水,結果他演的很好,當即答應去拿證據,還讓白榆在原地等他。然後證據找到了,白榆又被抓了回去,程熙立了頭功。”

聽到這裏,賀闌第一個忍不住,暴脾氣的直接跳了起來,畢竟是他兄弟的哥哥,怎麽能被這般對待。

“可惡!老子殺了他!”

秦予攔住賀闌,問道:“白榆知道程熙的背叛嗎?”

姚刺史搖頭。

“那些證據被你們毀了?”秦予再問。

姚刺史還是搖頭,而且還笑的更為輕蔑道:“其實所謂的證據,只要調換了一下前後順序,轉變一下因果關系,掩藏一些關鍵,最後就可以使得一個證據确鑿的謊言在衆人的腦海中變成真相。其實我最初看見的時候還真以為柳相爺是什麽卧薪嘗膽的忠臣,結果證據變了變,他似乎還是那個奸臣,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反正無罪的證據就這麽變成了有罪證據被送往京城。蠢不蠢?到頭來,白榆做的都是徒然,自己辛苦收集的證據變成了自己主子的罪證之一,卻為此賠上了性命。”

柳枕清聽不下去了,身體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咬着牙道:“因為找證據要時間,所以你們安排了北上那條船出事,制造假死。而之後證據你們有了,那白榆就沒有利用價值,為何不直接殺了他?反而讓他多活了六年?”

柳枕清了解白榆,于他而言,若因害怕自己沒死,家人受到牽連,心甘情願歸隐,那必然不會自戕,若非自願,一個心系萬裏山河,想要畫出萬裏江山圖的人,這樣活六年,倒不如當初被殺。

可是當柳枕清問出口時,滿臉嘲諷,視死如歸的姚刺史臉上竟然露出了一副同情的神态,這太詭異了,什麽情況才能讓敵人露出這般神态。

姚刺史眼神逐漸黯然,仿佛是對不堪過去的茫然,“白榆被抓回來沒有立即被殺,是因為衆人想要報複,畢竟被耍了許久,一直都不知道白榆在偷偷調查他們貪墨稅銀的事情,他們惱羞成怒,只想慢慢折騰死這高貴的京中來人。他們将白榆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密牢中整整一個月……”

“夠了。”突然一道低沉帶着殺意的聲音傳來,姚刺史看過去頓時被霍風冽神情吓了一跳。

而此時的霍風冽正扶着柳枕清,他們的手變成了十指交扣,縫隙中不斷的有血滲出,那是柳枕清攥拳太緊,哪怕圓順的指甲蓋也能化作最銳利的刀刃。為了防止柳枕清無意識的自傷行為,霍風冽只能将手指穿過,任由柳枕清的指甲陷入自己的手背。

再見以來,他沒有見過柳枕清臉上出現過這樣的表情。

那仿佛被人刺中無數劍的表情。

在場的人有出自東廠的,有身為錦衣衛的,光是聽到了開頭就知道這一個月的苦難定然不會是一個京中貴公子,光風霁月的文臣可以承受的,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只能嘆一聲,幸好禦舟不在。

姚刺史也不再多言,直道:“反正我再見到的時候,白榆已經變成不正常了,程熙這時才跟刺史大人邀功,帶走了白榆,養在了外宅。”

“所以程熙是全程都知道白榆經歷了什麽,他是有病啊,那他還要白榆回去做什麽,再裝模作樣當救命恩人?等等這時候的白榆是不是還不知道程熙背叛他的事情?”賀闌都驚了。

秦予皺眉道:“那時的刺史也放心?”

“自然不放心。”姚刺史道:“所以他派我監視了一陣,那時候我真是徹底服了程熙的兩面三刀。我發現他竟然真的有耐心救治白榆,不過白榆時而清醒,時而癡傻,幾度不想活,最後還是被程熙安撫好了,卻已經不是昔日認識的白榆了。兩人雖然也定了情,但是白榆卻心甘情願看着程熙迎娶新婚妻子,自己乖乖的在那外宅完全依賴着程熙生活,不出門,不問世事,所有的信息完全靠程熙帶給他。那依賴的模樣,仿佛嬰兒依賴着父母一般,我只覺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向刺史如實彙報。這白榆算是徹底毀了,再也構不成威脅了。”

“一年後,皇上重查稅銀案,在百姓的叫好聲中,所有人全數下馬,因為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官,所以根本沒有貪墨到什麽,自然就被忽略了,我也漸漸的坐上了刺史的位置,安分守己,将過去通通忘記,直到兩年前的某一天,程熙就跟瘋了一樣,召集全城的大夫進府救人,那時候我才得知白榆自戕了。”

聽到這裏,柳枕清不由的緩緩閉眼,身上的力氣完全被抽幹。

他突然覺得「自戕」兩個字帶着解脫的意味。白榆的苦難終于結束了。

“之後程熙就變的很奇怪,他仍舊當勤勤勉勉的好官,卻在那次長公主表姐弟南游的時候,主動請纓招待。現在想來,科舉舞弊的作弊方式應該就是程熙想出來并且暗示給那表弟的,待北邊開始後,南邊也相繼出現,我發現很多官員都莫名參與其中,而且還都是幫我弄稅銀的官員,他們還勸我一起,我總覺得事有蹊跷,沒有參與,沒想到果然出了問題。”

姚刺史陰狠的猜測道:“有第一次的稅銀案當前車之鑒,我已經十分小心,除了程熙,別人根本很難發現。肯定是程熙知道稅銀案他扳不倒我們,才李代桃僵,用科舉案對付我們。他還真是好笑,當年害白榆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以及當初背後下令的人。我雖然是從犯,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打過白榆一下,倒是他,他才是真正害死白榆的兇手,可是這家夥卻倒打一耙,裝什麽?彌補嗎?真是……老天沒眼!讓我敗在了他的手上!”

衆人聽到這裏,都有一種如遭雷擊的感覺,原來這就是科舉舞弊案的真相,不過是程熙為了扳倒當初殘害過白榆的人,拖了一圈心術不正的人下水罷了。八年的時間,當初的那夥人不論是在通茂州的小官還是京中的大官,其實都被皇上處理的差不多了。

但是是誰下的命令,他們至今不知。

柳枕清突然想起那晚他們和程熙一起讨論科舉舞弊案的時候,程熙突然詢問這案件是否能撬動京中大官,當時他們默認科舉案的背後是丞相江望。而現在卻得知程熙一直針對的其實第二次的稅銀案,而這案件的背後,也就是姚刺史的背後其實是戶部尚書。

那當年下令的就是戶部尚書了?

那老東西當年在柳枕清面前唯唯諾諾,卻心有不甘,柳枕清是知道的,沒想到自己一死,他竟然就立馬出手對付自己手下的人。

審問之下,明顯姚刺史并不知道反賊的事情,他的所作所為都是源于戶部尚書的指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确是将從鹽丘州的錢連同通茂州的錢一起重新運往了別處。不過這都是後話,現在重要的是,白溯被程熙叫走了。

在得知程熙所做的一切之後,大家都坐不住了,立馬趕往程熙的府邸。

而此時的白溯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

他臉上的血色幾乎在一瞬間全部褪去。

“哥……哥?”

“對啊,是望舒,你們多年未見了。”程熙淡笑邊說,還邊為白榆整理滑落的頭發。

“程熙,我哥為何在此?你到底對我哥做了什麽!”白溯再也無法控制情緒,瘋狂的掙紮,嘶吼,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風度。

白榆脖間的自刎痕跡,跟傳聞中死訊的年紀不符的面容。

這一切都撕扯着白溯的神經,白溯只知道一件事情,他了解的兄長,但凡是活着就不可能對家人不聞不問。

“我做了什麽?你該問問柳枕清對他做了什麽?若不是柳枕清那個奸臣蠱惑了你哥,你哥這樣心地善良的人怎麽可能與奸臣狼狽為奸。還被派來做這麽危險的事情,都是柳枕清害得他遭遇了那麽多磨難,都是柳枕清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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