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帶回望舒
白溯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想要掙紮出來,想要接觸兄長,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哥哥, 總是會幫他糾正文章錯誤, 在父親懲罰他時,陪他一起受罰, 總是會在他沮喪時, 想辦法帶他出去玩,會把喜歡的東西統統讓給他,會跟他說朝中趣事, 會跟他說柳相爺和霍大元帥的英明事跡, 哪怕為朝局苦惱,也會說着有那兩人在,天下早晚會安定,到時候兄弟兩一起去游歷山河, 畫萬裏江山圖。
最後一面, 明明是面目全非的屍體,時隔八年, 傷痛早已掩埋在內心深處, 日漸不顯, 本以為只能夢中見到的兄長,卻再度出現在眼前。
可還是……屍體, 沒有什麽事情比這個能更加傷人。
面對程熙幾近瘋狂的控訴, 白溯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痛苦的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但是程熙卻想要對着白榆的家人說出自己的不容易一般。
“當年白榆執迷不悟還想幫柳枕清洗白, 被關押折磨, 若不是我, 他早就死了。你知道你哥哥被折磨的半瘋嗎?是我不嫌棄他,帶他回來細心治療,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錯了,怕給你們帶來麻煩,所以願意隐藏起來,還非常依賴我,全心全意的愛着我,我雖然要娶妻了,但是也不想辜負他的深情,所以将他養在了外面。”
“不可能!”白溯突然大吼道:“就算我哥遭遇再大的磨難,但凡他還是清醒的,他就不可能給人做外室!”
程熙原本俊朗的臉聽到白溯的否定,扭曲的有些可怕。“我沒有說謊,他知道自己半瘋了,知道他配不上我了,但是我還願意接納他的感情,他很高興,又有何不願意?”
白溯突然悲涼的笑了起來,“程熙,你根本不了解我哥吧,若是一切都是他願意的,那脖子上的自刎痕跡又是怎麽來的?是不是他清醒了?”
“那是因為……因為他得知他當年找的那些洗白證據變成了柳枕清的罪證,所以一時間接受不了。”
“那我哥也會想辦法出來重新收集證明!絕對不會舍棄性命,柳枕清對他而言是信仰,但凡還有一口氣,他都不可能放棄為柳枕清證明,除非還有別的事情!”白溯說不清楚,但是他不相信會這麽簡單。
程熙被說的一愣,仿佛陷入了魔障之中,兩年前,白榆在他的細心嬌養下明明逐漸轉好,看書畫畫,過得怡然自得,他也面對了自己的內心,跟妻子和離,專心陪着白榆,也好好的做白榆期盼的那樣的好官。
可是白榆太聰明了,随着他的清醒,外界的信息再難遏制,一點點的彙聚,讓白榆漸漸想明白了當初的事情,他崩潰,發瘋,試圖逃離,可是程熙怎麽可能讓他走,只是萬萬沒想到,那一天他處理完官府事務回家,只看見床邊半幹的血跡,以及一具冰冷的身體。
程熙把人藏在了冰窖中冰封,夜夜相伴,終得咳疾伴身,命不久矣,可是他們還有仇沒報,當年傷害白榆的,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而現在大仇得報。
程熙驚醒過來,轉頭看向懷中的白榆,輕輕撫摸着那冰冷的臉龐。
Advertisement
“望舒,你的仇我都報了,我知道你還有一個心願就是與我拜堂成親。我其實知道的,那日我去與旁人成親,你沒有挽留,但是你心理難過又羨慕,才會偷偷躲起來哭。其實那時我猶豫過,但凡你肯任性求我留下,我可能就不娶她了,那我妻子的名頭只會有你。今日我請了你弟弟過來見證,我們正式拜堂,以後你就是我程家的人了。生同衾,死同穴。”
程熙說的深情無比,低頭輕輕的吻在白榆的額頭上,又重新給他蓋上了紅蓋頭。
然後開始扶着白榆對着外面的天空,緩緩跪在地上放好的蒲團上。
“程熙,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放開我哥!”白溯拼命掙紮,繩子已經在露出的皮膚上磨出血,卻沒有絲毫松掉的跡象。
一拜,二拜,最後一拜夫妻對拜。
就在程熙癡迷的半摟着白榆面對面跪下時,視野範圍內卻突兀的出現人影。
程熙原本幸福的神色一僵,轉頭看過去,只見霍風冽和柳枕清正站在廳門之外。
但是程熙沒有絲毫慌張,只是淡淡道:“我可沒有邀請你們。”
柳枕清沒有回答,而是呆呆的看着那毫無生氣的人影。
他一直以為白榆死了,終得解脫,卻不知……從未解脫。
柳枕清臉上一片寒霜,眼底慢慢積累殺氣。
“程熙,害白榆至此,你覺得你還配與他成親?”
“害他?身為柳家人,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原本我還想要你的血來替柳枕清向望舒謝罪,但是我想望舒不願意牽扯無辜,就放過了你。你怎麽有臉質問我,你不知道你那堂兄弟都做過什麽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倒是聽姚刺史說明了當初的真相?怎麽?敢做不敢當?”
柳枕清荒謬一笑,怒火已經沖上了頭頂。
而因為柳枕清的這一句話,程熙直接怒目圓瞪,一時刺激,竟然猛烈咳嗽起來。
就在這時,霍風冽直接沖向程熙。
而與此同時,屋頂上也落下兩人進入正廳,解救白溯。
可就在霍風冽即将靠近的一瞬間,一個東西從程熙的手中落了下來,頃刻之間地上就竄出猛烈的火牆阻擋霍風冽。
霍風冽快速後退,火焰也跟着迅速蔓延開來。
緊接着轟然的爆炸聲四處響起。
秦予和賀闌他們本就在爆炸的附近,來不及解開繩索,瞬間被火焰包圍。
一條繩子及時從火牆之中飛了出去,霍風冽瞬間接住,猛然一拉,秦予和賀闌直接連人帶椅子一起抱着飛了出去。
但還是受到了爆炸的沖擊受了傷,三人重重的摔到了院中。
柳枕清趕緊上前扶起白溯,白溯已經受傷,但仍舊神情恍惚的看着火焰之中。
“媽的,瘋子吧,竟然在家裏埋火藥?”賀闌大罵道。
“他是今日本就想死。”秦予扶着受傷的手臂也坐了起來,沒想到他們幾個出手還遭了這樣的道,果然不能跟瘋子講邏輯。
衆人擡頭看過去。火焰之中,只有他們跪着拜堂的地方尚且沒有被爆炸波及到。
“哥哥……”白溯睜大雙眼看着,看着那人再度扶着白榆面對面跪下,仿佛要在這死亡之地繼續拜堂。
白溯猛然站起想要沖過去,卻被秦予和賀闌拉住。
“你他媽也瘋了,那裏随時會塌!還有那麽大的火。你哥早就死了!”
“不知道還有沒有火藥,禦舟,別犯傻!”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剛剛還扶着白溯的柳枕清已經不見了。
他從側面窗戶而入,沿着已經爆炸過的地方,走入了正廳。
正當程熙癡癡的扶着白榆要叩拜之際,一道力氣拉住了白榆。
白榆就這樣直挺挺的跪着,沒法彎腰磕頭。
程熙猛然擡頭就看到火焰背景之下,一個人影站在白榆的身後,仿佛一尊邪神,控制着他的信徒。
“你做什麽?不怕死嗎?滾開!”程熙怒斥突然出現的柳枕清。
可是話音剛落,就被柳枕清一腳踹到胸口,本就是重病之人,這一腳哪怕不是練武之人,也讓程熙狼狽倒地。
但是他的一只手還緊緊的抓着白榆的手腕。
下一秒,寒光一閃,程熙的手腕被削鐵如泥的利刃紮穿,失去了手筋,就再也抓不住人了。
程熙慘叫着被奪走了白榆,整個人都猙獰瘋狂了起來。
擡頭就看到柳枕清扯開了白榆的蓋頭,溫柔的把人抱入了懷中。
輕聲說道:“望舒,對不起,我來晚了。這就帶你回家。”
他們說的話,外人在倒塌爆裂的雜音幹擾下聽不見。
“你……你說什麽?”程熙不敢置信的看着柳枕清。
柳枕清溫柔的眼神在看向程熙的瞬間變的寒冷刺骨。
“你知道望舒是什麽意思嗎?那是高貴美好的月亮,是他請我賜字的時候,我腦海中第一個冒出來的詞,因為在我看來,那般美好的少年就如同月亮一般。所以我叫他望舒。”
“你,你是誰?”程熙整個人都不好了,愕然的看着柳枕清。
柳枕清沒有回答,嘲諷道:“別以為美好的月光只是不經意掃過你這塊臭石頭,你就能永遠留住月,你不配。”
“你胡說,望舒愛的是我,怎麽可能留不住!”程熙癫狂反駁,仿佛想起了白榆的自戕,想要伸手去夠。
柳枕清卻扶着白榆站了起來,離程熙越來越遠,那是程熙無法接受的,一邊淚流滿臉,咳嗽無法自抑,一邊想要拉回白榆。
“我再說一遍,你不配。”柳枕清仿佛看着死人一般,掃了程熙一眼,扶着白榆轉身就走。
“想要死同穴?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不!望舒,把望舒還給我,別帶走!望舒,望舒!”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程熙站起來就想要追,卻被另一個人一腳踹飛。
這一次是帶着力道的,程熙直接撞到了正廳的牆壁上,卷下好幾卷書畫,落在地上,口吐鮮血。
“望舒!”
随着最後一聲不甘的嘶吼,重物落下。
而霍風冽已經一路護着柳枕清帶着白榆離開了正廳。
縱使狼狽不已,柳枕清仍舊帶出了白榆,來到了白溯跟前。
白溯抱着白榆痛哭不已。
柳枕清默默的剝離了那一身礙眼的紅,丢進火中,然後脫掉自己的外衣給白榆蓋上,沉默的在一旁看着。
其實當初他讓白榆南下是有私心的。
因為那時是最關鍵的時候,他設計了一切,三王即将倒臺,他的身體也到達了極限,他不知道關鍵的時候會出現什麽意外,他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都不要出事。
跟着他的人都沒有好名聲,遠離了京城就遠離了亂局。
所以當初他身邊最信任的兩人,一文一武,全部被他以辦事為由安排走了。
若是自己活下來,能安然歸隐,他們自然會有好的歸處,若是自己死了,他們還有緩沖的餘地。
可是柳枕清永遠不會想到,千挑萬選的路,還是變成了黃泉路。
柳枕清覺得好冷,真的好冷,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來。
一如既往,重生之後,他似乎再也沒有倒在任何冰冷的地方,永遠都是有一個堅實的懷抱在。
昔日柳相爺背後沒有人,而現在他身後有了。
等到柳枕清再度醒來,身上所有的燒傷燙傷都被處理好了,但還是感覺身上很熱。
不用着急把脈也清楚,這是他重生之後,第一次情緒這麽波動,加上抱着白榆的時候,白榆身上冰凍的寒氣過了點給他,讓他受寒了,如今燒還沒有退。
柳枕清沒有坐起來,只是睜着眼睛發呆。
不一會兒聽到動靜,床簾被人掀開。
柳枕清轉頭看過去,果然還是霍風冽。
“清哥,喝藥了。”
柳枕清被扶起來,乖乖的喝藥,模模糊糊記得二狗好像喂了他好幾次藥和食物了,“你的傷怎麽樣?”
“我無礙。”
柳枕清知道霍風冽受的外傷肯定更多,因為他的任性,霍風冽不得不陪着他在危險的地方冒險。
“謝謝你。”柳枕清突然道。
“我知道,你必須要做。”霍風冽淡然道:“你昏迷兩天,白大哥已經被裝殓,禦舟也聽聞了真相,雖然很難過,也挺過來了。接下來他不與我們同行,他要送他哥哥回家。再過一天,就會登船。”
“我要去送他們上船。”柳枕清道。
霍風冽點頭道:“好。”随即擡手摸了摸柳枕清的額頭。
柳枕清趕緊道:“應該快退燒了。”
霍風冽一頓,語氣藏不住的溫柔,“不退,我也帶你去,放心。”
柳枕清愣愣的看着霍風冽,又突然道。“謝謝。”
“嗯?”
“原本我還挺埋怨走不掉的。但是現在……我很慶幸留下了。至少我帶回了望舒。”
霍風冽聞言動作一僵,不再多言。
大概是聽聞了柳枕清醒來,白溯特意來了一趟。
看着兩日內就瘦了很多的白溯,柳枕清擔憂道:“你別把自己折騰病了。”
白溯寡淡一笑,“你還好意思說我。”随即眼神一暗,握着柳枕清的手道:“多謝你,柳兄,多謝。”
柳枕清拍了拍白溯道:“我也算是替那人做的,他若是在,一定會這麽做。”
白溯目光一閃,突然開口道:“柳兄,我想回去之後不僅要上報我哥的事情,我還想幫柳枕清正名,那是我哥沒有完成的遺願,我想替他做到。”
柳枕清開口正要說什麽,但是卻被白溯制止,“我知道你想說很難,想說沒必要。想說已經沒證據了,想說可能是徒勞,我們都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也許會得罪皇上,得罪衆臣,得罪天下人。但是若什麽都不做,我怕我哥會怪我。”
白溯堅定道:“世人該知道,柳枕清都為他們做了什麽。”
柳枕清聽到這裏,眉頭都擰起了。“你就這麽簡單的相信了?當年的真相可是誰都不敢說自己全部知道。”
“我相信我哥就好了。”白溯道。
“你怎麽跟你哥一樣……”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白溯燦然一笑,就跟當年白榆的笑容一樣清澈。
“反正我就盡力而為吧,能做多少算多少。等我感覺夠了,我再去畫萬裏江山圖!”
白溯說完讓柳枕清好好休息,他一出去,霍風冽就進來了。
“你聽到了沒?”柳枕清無奈的問道。
霍風冽點頭。
“你最好讓你的人看顧一下,這小子跟他哥一樣任性。”
霍風冽突然道:“你覺得皇上不會相信你,幫你正名?”
柳枕清一愣,看着霍風冽,想了想,突然認真道:“其實嚴格來說我是大奸臣啊,因為那時候我已經無法去看待個人的得失只能看整個國家。那些百姓的苦難,我的确已經忽視,我變得仿佛不再是我。我無法給自己找借口,無法十全十美。那段時間很痛苦,但是逐漸也就麻木了。所以需不需要人理解我當年就不在意,現在更加不可能在意,元珏也不會在意的。”
“他是你的徒弟,他敬重你,怎麽可能不在意?”霍風冽想起這些年元珏每次說起柳枕清的神态,他不相信元珏不在意。
柳枕清卻突然道:“他是個好皇帝,他懂得怎麽做更有利于國家。”
霍風冽突然愣住,腦海中突兀的想起了姚刺史的一句話。
“程熙是一個好官,但不是一個好人。”
霍風冽臉色變了變,他不懂那些事情,想要再問清楚,但是柳枕清的神情卻十分疲憊,似乎根本不願意再說。
“清哥……”霍風冽啞然道。
柳枕清卻仰起頭,不知道是燒糊塗了,還是愣了神道:“其實是我做不夠,若是我能做的再好一點,當初的局面也許會更好,恨我的人也會少,望舒,還有……很多很多人都不會出事,是我……做得不夠,我沒有……”
不等柳枕清說完,突然就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幾乎窒息的擁抱卻讓柳枕清仿佛躲進了烏龜的殼中,一瞬間安定了下來。
柳枕清擡眸,就與一雙深邃的黑眸對上,那黑眸之中還有迷惑人的暗紅,濃重的情緒化作一縷春風迎面吹來。
“清哥,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非常好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比你做得更好。”
柳枕清突然間傻了。
大腦一片空白。
似乎沒人跟他說過這句話。
突然聽二狗這麽一說。
心尖開始顫抖。
柳枕清不由的緊緊回抱着,埋首在霍風冽的胸前,忍不住笑。
“你這傻狗,你懂什麽?”
霍風冽溫柔輕拍着柳枕清,滿眼的心疼,只能化作一個悄無聲息的吻落在柳枕清的頭頂,卻不讓主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