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入局誰讓你占我便宜

第60章入局誰讓你占我便宜。(1)

景俪宮中, 羅貴妃看着送來的密信在燈火上燃盡了,攥着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

宮裏聖上近來屢屢留宿在沐芳宮,還破天荒地給靜寧伯府那個纨绔差事做;宮外胡狄人的案子又天天都有變動, 她只覺得自打林思違逆她的意思嫁給淳于鷹,她的整個計劃就全被打亂了。

看着已在小床裏熟睡的三皇子林諾,羅貴妃又想起他親生母親紀美人的嘴臉, 一時間心中怒氣橫生。

她到底是忍不住,從卧房裏走了出來, 眼不見心不煩。

她就應該讓父親派人下死手才對, 一個太醫院的太醫而已, 不管他是從哪翻出了慢香蘿這種東西, 留着就永遠是個風險, 如今胡狄商隊的案子被刑部給捅出來,還不知到底要查多深。

終歸是難買早知道, 若是早知今日胡狄人的案子就大肆傳開,她怎可能讓那王太醫留着一命還見了林悠一面!

羅秋荷越想心裏越是不安。

如今聖上有意寵幸賢妃, 擺明了是看不慣她和淑妃兩個分庭抗禮,那賢妃從前就和林悠交好, 這等情況下, 她倒反而不好朝定寧宮那個公主下手。

難道只能期盼父親那邊盡快出手,不要在燕家身上再出什麽意外嗎?

羅秋荷可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 不管外頭是怎麽個安排,她可不能等着定寧宮那小公主騎到她頭上來。

明日, 還是要再帶着林諾去養心殿瞧瞧才行。

清晨,京城中好像還漫着蒙蒙的霧氣,東方天際剛亮起來,燕遠便已收拾妥當, 出了府門。

街道上還沒有什麽人,許是昨日夜裏下過雨,石板路上殘留着水跡,映出尚且灰藍的天空。

展墨牽出馬來,可到底有些擔心,最後又問了一次:“少将軍,真的不讓屬下一起去嗎?”

燕遠接過缰繩:“你留在京城,若是悠兒那邊出了什麽事,也好有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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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軍可千萬小心,那地方才剛發現不久,金鱗衛都還沒進去過,不知裏頭會有什麽呢。”

“放心吧,我是去找證據的,不是去送命的。”燕遠笑道,而後翻身上馬。

只是還不待他策馬離開,身後倒傳來一陣馬車轱辘滾過的聲音。

“等一下!”少女的聲音并不大,可在沒什麽人的燕府門前,卻是聽得清楚。

燕遠動作一滞,驚訝地回過頭來。

便見那不起眼的一個小馬車裏,身着一襲墨色鬥篷的少女帶着兜帽跳了下來。

“我同你一起去。”

“悠兒,你怎麽來了!”燕遠一驚,連忙又從馬上下來。

他昨日晚上是遣人經林謙給林悠送了消息,可他也一并說了,讓林悠安心在宮裏等着,一定保護好自己。

她這麽早就出宮來,難不成……

“這是我母後的事情,我得去,就像你一定要去代州一樣。況且,母後的東西只有我見過,慢香蘿的粉末我也認得,我該去的。”

林悠的話驗證了燕遠的猜想。

可誠如展墨所言,那胡狄人的倉庫連金鱗衛都還沒打開進去過,裏頭是什麽樣根本不知,多大的風險也沒法預料。他又怎麽敢讓林悠冒險?

“悠兒,胡狄人敢把那個倉庫修到京城的東郊,內裏就一定不會那麽簡單,這次是刑部抓到了人才能順藤摸瓜,裏面或許陷阱重重,定是兇險萬分啊。”

“那我更要去,這件事本與你沒有關系,你是為了我而冒險,我怎能坐在定寧宮裏安心等着呢?”

林悠沒有說,她昨夜想了一晚,實是害怕了。她想起前世燕遠棺椁回京時的樣子,她太怕今生又是那般結局。

她自然知道那修在東郊的倉庫危險,可不願離開燕遠的心思已同查案的心思一樣強烈。有前世之鑒,她又怎能在明知他赴險的情況下安然等待呢?

“悠兒……”

“你若不讓我去,我便是跟着你也要跟去。”林悠說着,突然心緒翻湧,踮腳一下抱住了他。

“燕遠,我等不得,也看不得你一個人入那般險境,我既出了宮,就沒想着無功而返,要麽你帶着我,要麽,我自己去。”

燕遠整個人都愣住了,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在過去的近二十年裏都未曾有過。

他說不清心裏是怎麽一個感覺,只覺大腦裏一片空白,什麽勸她回去的話,全都忘記了。

“所以,你答應了沒?”林悠在他耳邊問。

她帶着兜帽,一張小臉都好像被藏了起來,燕遠被這麽抱着本看不到她的臉,可他卻好像比能看見時還要熱血上湧。

他怎麽可能不答應,那不答應的話還哪裏能說得出口?

“悠兒,我……”

便是他猶豫的那一個剎那,林悠已是松開了他:“你答應了,我知道。”

“悠兒,我還沒說話呢……”

“你的小劍告訴我了,它會護着我的。”林悠拍了拍腰間的小荷包,終是朝他笑了一下。

那一刻,林悠腦海中閃過一念,這一世,便是死,她也要同燕遠死在一起,誰都別想把他們分開。

晨光初盛,終究是兩道身影策馬出了城門一路往東行去。

燕遠迎着朝陽,垂眸看了一眼腰間所配的一柄木劍,鋒刃雖鈍,但形制卻與真劍別無二致,他昨日夜裏已經将這柄木劍完全做好了,原本想着帶着這柄劍就好像悠兒在他身邊,到時若回不來了,展墨将這劍帶回去,就當他最後陪着她了。

倒不想,他的小公主已這般勇敢,能與他并辔策馬,毫不畏懼。

“悠兒,若咱們平安回來,我送你個禮物。”

“什麽?”林悠沒想到這等情況下他竟會提起禮物來。

燕遠卻笑了一下,沒有再解釋了。

早朝,商沐風心情複雜地聽着滿朝堂的大人們為了錦州和胡狄商隊這兩件事争論不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昨日裏燕遠與他所分析得出的結論有哪裏不太對。

朝堂上越吵,他越是心亂如麻。

錦州、防澇、胡狄商隊、東郊倉庫、慢香蘿……

這些詞像是長了翅膀似的在他腦子裏亂飛,再加上那些老大人們唾沫橫飛的争吵,實在令商沐風久違地頭痛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上次一案後升任刑部侍郎的嚴苛的聲音。

“微臣以為,胡狄商隊此案,當務之急是先審問已收押的胡狄人,東郊倉庫只是有證據證明其與胡狄人有關聯,卻并沒有直接證明能表明其确是存放不法之物的場所。倘若此地是胡狄人留下的障眼法,貿然派人進入,恐有危險。”

嚴苛說的這件事其實道理很簡單,只是事涉胡狄,又有戰和兩派暗中較勁,沒人願意在朝堂上冒着得罪人的風險把這話挑明白。

嚴苛的話,本是給乾嘉帝一個處理此事的入口,可聽在商沐風那裏,卻讓他如夢初醒,一下明白了症結所在。

那東郊倉庫裏有什麽,如今只是些傳言,甚至都不是從那幾個被抓的胡狄人口中說出來的,但是不知道什麽人,卻是暗中将它與慢香蘿聯系了起來,以至燕遠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以最快的速度拟定計劃前去。

這看起來沒什麽問題,但倘若跳出關于先皇後的疑雲,單看這一件事,那這不就是請君入甕嗎?

所謂“三人成虎”,暗中之人利用他們關心則亂,制造出這般急迫的氣氛,為的不就是在證人還未審問清楚的時候,就讓燕遠先行以身犯險嗎?

連他們這些局外之人都入了圈套,在嚴苛說出來之前,幾乎全部圍繞着東郊倉庫派誰去探這問題,更何況燕遠一心要幫着公主查出真相來,原本就極有可能少了幾分理智呢?

商沐風深感大事不妙。

等待下朝的時間都變得分外難熬起來。

他估計着燕遠出城的時辰,想着以那人的騎術,只怕都快要趕到東郊了,好容易挨到下了朝,立馬便一刻不停地從官署騎了馬往城外趕。

他現在唯獨希望燕遠路上遇到點什麽事遲了,千萬不要進了那什麽倉庫裏去,卻不想,燕遠遇沒遇到什麽事不知道,他倒與一隊山賊打扮的人碰了個正着。

此處已遠離京城大門,正是前往東郊密林倉庫的小道上,前後都沒什麽人,唯這一夥山匪,個個蒙着臉拿着刀,卻将他的去路來路都堵得死死的。

商沐風不會武,更不知這夥山匪打扮的人意圖為何,只能試探着拿出自己的錢袋來。

“在下身上只有這些了,還請各位行個方便,放在下一條生路。”

他當年上京便曾遇到過匪徒,如今下朝出來趕着去追燕遠身上還穿着官服,不能硬碰硬,商沐風只能寄希望于這身官服讓他花些銀子能擺脫攔路匪徒。

只是好像事與願違,那為首的賊匪把錢袋子撿了,卻一點沒有令他的手下讓開的意思。

“小公子,我們本也與人為善,不想拿了你的銀子還要你的命,只是你不幸運,你的命太值錢了,我等沒辦法放你走。”

商沐風微微皺眉:“敢問閣下可否告知,是何人要取我性命?”

那山匪頭子冷笑一聲,自然不回答這問題。

“小公子放心吧,我等一定給你個痛快。”

随着這人一聲大喝,兩個手執大刀的匪徒拎着刀就砍了上來。

商沐風清楚地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別無他法,只能憤然揚鞭,把一切都交給命運決定。

而命運不出所料,沒讓他的馬跑出奇跡。

他一個不通一點武藝的書生,還不等跑出兩步,便被人直接從馬上打落下來。

揮着大刀的山匪緊跟着就是一個健步,閃着寒光的刀刃直沖摔在地上的商沐風脖頸而去。

商沐風從沒有哪一刻這麽真實地感覺自己就要死了,他想着也不知燕遠能不能反應過來東郊就是個引他入局的陷阱,想着院裏栽種的糧食還不知能不能增加産量,他腦海裏閃過許多雜亂的片段,最終在眨眼之間就歸于一片虛無。

原來死之前是這個樣子的,那是商沐風最後的想法。

然而下一刻,突然仿佛是驚天動地的一聲脆響。他就眼睜睜看着那即将貼近他臉面的大刀被一下打落在地上。

“光天化日便敢行兇殺人,京城的匪徒都這麽猖狂嗎?”

身着藕荷色勁裝的少女仿若從天而降,手中的長鞭随着她落地的動作啪地甩在地上震起一片煙塵。

長發盡數束起,以一根繡着獨特花紋的發帶綁在腦後,她站穩了,擡起頭來看向那山匪頭子,鬓邊幾縷碎發,剛巧勾勒了下颌精致的線條。

商沐風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只一眼便能看出的熱烈赤誠。

幾個山匪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可随即,那山匪頭子看到來人是個姑娘,立時又趾高氣昂起來。

“小姑娘,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執鞭的女子冷笑了一聲:“從沒聽說過哪家的匪徒還分閑事不閑事的,怎麽,難不成你們這些當山賊的還挑人劫不成?”

那山匪頭子目光一變:“你這小妮子可不要不識好歹!”

“不識好歹的是你們吧!天子腳下,京城之外都敢這樣明目張膽行兇。這位公子身上穿的可是大乾的官服,你們不怕官兵上山來剿匪嗎?”

那姑娘絲毫不怕,倒是大有要和這些匪徒一決高低的樣子。

商沐風此時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心下暗暗嘆氣,這些山匪打扮的人分明是受人買通專為他性命而來,這姑娘一片好心,只是當下的情勢,他卻都沒法解釋。

那山賊見着突然出現的女子一副管定了閑事的模樣,登時目中閃過兇光。

“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命的。兄弟們,上!誰都不留!”

那些拿着大刀的山匪聞令,這次直接全部都沖了上來。

商沐風大驚,一面為自己連累一個陌生姑娘心內愧疚,一面又焦急他此刻竟想不出好辦法來令兩人脫困。

眼見着那群人沖了上來,商沐風剛要開口,猛然胳膊就被一拽,他整個人幾乎向一邊“飛”了出去。

啪!

長鞭甩出的裂空聲令人心驚膽寒,刀兵光影相接之間,商沐風一個不通武藝之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只覺得渾身上下不同的地方不斷被人拉扯着,幾乎是稀裏糊塗之間,等他反應過來,他們竟然已跑出了那群山匪的包圍圈!

“愣着幹什麽!跑啊!”淳于婉一掌推在這傻乎乎的書生模樣的人身上,回頭一鞭甩出去,又轉身,拉着那人就往密林深處跑去。

太陽升上半空,林中不再像之前那般泛着潮濕的涼意。

燕遠和林悠勒馬在一處山間小路停下,按照他們所掌握的地點,那近來甚嚣塵上的東郊倉庫就在這條石子鋪成的小路的盡頭。

依山傍水而建,隐藏在深林之中,是個并不容易被發現的所在。

燕遠牽着林悠的袖子,領着她沿那條石子路步入山林。

淙淙的溪流在樹蔭之中穿行,似乎将這一片天然地圍了起來,小溪不寬,但水很清澈,倘若不是知道這裏修建了一個胡狄人的倉庫,只怕還要以為此處是個看風景的好地方。

沿着小路走了兩盞茶的功夫,便瞧見前方蔥茏大樹掩着一個木制的門扉。

燕遠站在門外聽了片刻,确定內裏無人,這才推開門帶着林悠走了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胡狄人被刑部抓了許多,進門的這個院子空無一人,連那顯而易見的倉庫入口都無人把守沒有遮攔。

依山而建的這整個庫房,瞧着更像是一個被隐藏起來的密室,石門扣合,門前的臺階上,顯見是一個圓形的機關。

“這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林悠微微皺眉。

她以為就算胡狄人被抓了,這個可能牽涉到慢香蘿的倉庫也會層層把守,至少對方會和大乾的官員拼個魚死網破再說,可萬沒有想到,他們進來得如此容易,幾乎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燕遠盯着那個圓形的機關看了一會,擡手從腰間将那柄木劍取了下來。

“拿着。”

林悠微怔:“這是……”

“這個地方不太對,就像是在等着我們來一樣。你拿好這個,雖不如真劍鋒利,但比真劍輕很多,倘若有意外,只管随意去刺,對着人的脖子,還是有些威脅的。”

林悠從燕遠手中将那木劍接過來:“你是說,有人專門引我們來?”

“不是‘我們’,是‘我’。他們未必預料到你會從宮裏出來。”

“可你是為了幫我才來這裏……”林悠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反應了過來,“是有人故意把慢香蘿和這個地方聯系起來的!從慢香蘿在王太醫那的消息被傳出去後,他們就在故意布局!”

燕遠點頭:“是啊,我們一心查線索,反倒忽略了這個刑部的要案才剛被翻出來,還沒什麽結果呢。”

“那我們不進去了,我們現在就走。”林悠急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裳,明知是個陷阱,就不該再去冒險,哪怕耽擱幾日再查,她也萬不想燕遠出什麽意外。

可燕遠卻是難得地嚴肅:“悠兒,也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什麽……”

“對方是沖我而來,為的也許不只是宮裏發現的慢香蘿,還有四年前,望月關那一役。”

林悠只覺森然涼意從皮膚沁入骨髓,望月關燕家險些全部折進去,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不放燕遠一條生路嗎?

所以前世燕遠帶兵遠去代州,當真是因為與胡狄交戰,戰死沙場的嗎?

“我既然來了,對方就不會讓我這麽輕易回去,我們來這裏容易,出去卻未必。”

燕遠擡頭,環視這整個院子一圈:“我終究不該心軟,帶着你來。”

他不怕死,在知道對方沖着他來之後,甚至更加無畏地想要進去看看會否能找到望月關一役的真相。

但他怕悠兒受傷,更怕因為自己連累她。

而這時候,卻是有一只溫熱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燕遠。”林悠的聲音在這靜谧的院落之中顯得如輕風般溫和。

燕遠轉過視線望向她。

她披着鬥篷,清瘦的身子小小的幾乎都藏在墨色的鬥篷之中,可目光卻格外明淨。

“我曾經錯失過,所以哪怕知道危險,我也來了,無論這操控一切的幕後之人到底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我們都一起去面對。我陪着你。”

她執着他的手,覆着他的手按在那圓形的機關之上,她分明是嬌養宮中的小公主,此時卻好像有着格外激蕩人心的力量。

燕遠只覺掌心發熱,随着她的動作,竟轉動機關。

面前的石門發出隆隆聲響,只是在這山林之中,卻是微不足道。

他們并肩而立,看着面前的石門轟然打開,裏頭燈火光明,竟是一條甚至鋪了軟毯的密道。

修建之人顯然用了十足的心思,在這密道兩側甚至雕刻着奇異的花紋。

燕遠在代州時見過,林悠卻是前世見過,那是胡狄人慣用的圖案,似乎代表着對勝利的期望。

兩人相視一眼,這一次,燕遠沒有猶豫,緊緊拉住她的手,兩人一道,走入密道之中。

這條密道算不得多寬,可同一般密道相比,倒也不算窄,剛巧可容納兩人并排前行。

密道兩邊的石壁上燃着燈火,很顯然,不久之前還有人來過。

地上的絨毯上畫着豔麗的胡狄花紋,兩邊的石壁上是奇怪的壁畫,林悠不知道那壁畫講的是怎樣的胡狄故事,只是覺得瞧着那畫面,一陣發寒。

行過數十步,密道便不再筆直,不僅有了彎曲,且還修建了樓梯,階梯是盤旋而上的,只是人身在其中,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登上了幾層樓的高度。

燕遠一直小心謹慎注意着前方的動靜,是以兩人走得并不算快。

只是這密道裏好像并沒有設置什麽機關,他們一路行來都非常順利,直到步上最後十階臺階,在轉過遮擋視線的石牆之後,面前的情狀豁然開朗。

圓形的石室占地可不算小,一眼望去,兩邊全是銅制的高腳燭臺。環繞着當中的一個方形的石臺,整整一圈,間隔均勻,就好像是有什麽人在這裏擺下的法陣。

林悠将鬥篷的兜帽摘了下來,順着那燭臺仰頭朝石室的屋頂看去,半圓的穹頂,不同于大乾建築的風格,當是胡狄人的手筆。

“這也不像是個倉庫……”林悠皺眉。

沒有誰家把倉庫修成這個奇怪樣子的,即便是挖開山洞以做儲藏使用,也不可能這麽大個地方裏什麽物品都沒有,唯有一圈的燭臺,一個個都是奇怪的形狀。

“果然是個陷阱。”燕遠冷笑了一聲。

林悠看向他:“所以那所謂的東郊倉庫,原本就是假的?”

“這裏恐怕修建的時候就不是以倉庫的用處來建的,我總覺得這次的線索來得太容易了些,王太醫才剛幫你找到慢香蘿,立馬就有胡狄商隊因為私販藥材被抓,這麽巧的事情,果然是有人在推波助瀾。”

“可這建築分明是胡狄風格,難不成胡狄人遠隔萬裏還要插手大乾宮裏的事情嗎?”

“誰說胡狄人就偏要親自來建了?”燕遠從地上拾起一個石塊,朝裏扔去,“淳于鷹的使臣還沒到京城,整個城中就已是流言四起,說大乾無人與胡狄來往,難道悠兒相信嗎?”

石子飛進那空闊的石室中,落在地上滾了兩圈,沒什麽特別地停了下來。

這是最為簡單的确認是否有暗器機關的方法。

林悠想着燕遠的話,又想起前世胡狄人摧枯拉朽般從北疆一路打進京城,不免眉心蹙得更深。

“走吧,都走到這一步了,總要瞧瞧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大費周章取我們的性命。”

燕遠牽着林悠,兩人一道走入這個石室之中。

其實這個地方實在沒有什麽可看的,除卻中央一個石臺,周圍不過是些造型奇怪的燭臺燃着燭火罷了。

唯一的石臺上倒是出人意料,走近去看,上面擺着的竟是瞧着像是金制的造型奇怪的面具。

“鬼面雕!”燕遠眸光微變。

“那是什麽?”林悠沒見過這樣的東西,瞧着是個面具,但實在是醜極了,而且樣子也讓人不舒服。

“是胡狄人的一種奇怪圖騰,他們在八月的滿月之夜,會戴着這種面具進行祈福,祈求冬天可以沒有牛羊被凍死在荒原上。”

燕遠說着,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來,以刀柄推了推那金色的面具。

面具是被鎖在石臺上的,不知用了什麽方法,似乎并不能剝離。

“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屋子,裏面只放一張面具,會不會太奇怪了些?”林悠不解。

既是祈福的面具,又是以金雕刻,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會放在這樣一個空無一人的石室裏?

“可惜沒帶銀槍來,不然一槍劈爛這東西,倒要瞧瞧它能有什麽反應。”燕遠收起匕首,看着那面具說道。

林悠一下笑了出來:“不過是個死物,哪能有什麽反應呢?”

燕遠搖頭:“悠兒你不知,這世界上有一類人無聊得很,他們專愛修建一些奇怪的機關,以把人鎖在其中為樂。要出來,把機關毀了是最快的。”

“知道你武藝高強,可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以蠻力就能辦到。”林悠一邊說,一邊用燕遠送她那柄木劍戳着燭臺旁的岩石牆壁。

燕遠走過她那邊:“悠兒你嫌棄我空有蠻力。”

林悠聞言看向他,假裝正經地道:“人都說智勇雙全,可見智謀也絕不可少,可你倒是動不動就要把人打服了,論起智謀來,未必有商大人厲害呢。”

就算知道林悠是故意的,可燕遠還是聽不得她誇別人,他心裏那争強好勝的勁頭這會倒是被激發出來了。

“商沐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要是在這,只怕是連個機關都打不開。悠兒,有時候有個我這樣力氣大的人在身邊還是挺好的。”

燕遠不平地說着,從林悠手中将木劍拿過來,仿佛是要給林悠演示似的,提劍就向當中的那個金制的面具走了過去。

“起碼我能不讓這面具好過呢不是?”燕遠說着,将手中力道盡數灌注在劍中,一劍便朝那面具上劈了過去。

木劍怎麽可能将金面具劈斷呢?燕遠也根本沒想着能把那個面具劈出個所以然來,他不過想給悠兒演示一下罷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這一劍下去,那面具竟是咣啷一聲,直接從那石臺當中凹了回去!

隆隆的聲音霎時間在整個石室之中響了起來,林悠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便覺腳下的地面竟移動起來,而她險些因此摔倒在地上。

“悠兒!”燕遠赫然發現,這個圓形的石室被分為外環和內環,此刻竟然在相對轉動!

“燕遠!這是怎麽回事?”林悠勉力維持着平衡,朝燕遠的方向看過去。她兩世都不曾到過這樣奇怪的地方。

“是機關,這個石室恐怕是懸空而建!悠兒快過來,到我這裏來!”

燕遠站在那石臺旁邊,只有他這裏的一小圈沒有在轉動,他朝着林悠的方向伸出手去:“快過來!”

林悠所站的位置離燭臺不遠,因而是最外環,此刻要到燕遠那裏,便要跳過旋轉方向相反的內環。

這圓環旋轉的速度其實算不上太快,可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詭異形狀的燭臺和奇怪的壁畫讓她心中升起驚懼,她此刻竟好像被固定在原處似的邁不開步來。

燕遠分外焦急,這隆隆的聲音分明是機括還在轉動,能帶動這樣大的石室整個轉動起來,只怕這邊的整座山裏都安裝了機關。

此刻尚不知後面還會有怎樣的變動,他哪裏放心悠兒不在身邊?

“跳過來,我會接着你的,悠兒信我!”

林悠擡起頭來看向他,石室裏的燭光算不得太亮,他的眉眼卻在此刻分外清晰。

林悠好像回到了前世站在城牆上時,她穿着精心準備的嫁衣,在站在那裏時,所想的便是,假如燕遠在這就好了。

他真的在了。

林悠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全部的勇氣,朝着燕遠的方向撲了過去。

溫熱的懷抱結結實實地接住了她,甚至沒讓她有太多的晃動。

林悠驚魂未定,便聽得他的聲音近在耳邊:“沒事了沒事了,悠兒不怕。”

就像是小時候在奉賢殿,每每二皇兄偷偷吓唬她的時候,也是燕遠将她護着,跟她說“悠兒不怕”。

過去很多年了,但這一刻他們好像都沒變一樣。

林悠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分明進入這個陌生的東郊倉庫之中,連能否活着回去都未可知,可她好像根本不關心似的,竟總是想起與燕遠在一塊的點點滴滴。

而正在此時,旋轉的內環和外環好像終于對正了某一個位置,忽然間,當中的石臺迅即地朝下凹陷進去,而随着石臺下落,在燕遠和林悠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們已是腳下一空,直直跌落下去。

“抓緊我。”

林悠聽見了燕遠那一瞬的聲音,她幾乎是未經思考就半是摟着他,半是抓緊他的衣服。而與此同時,她能感覺到,是燕遠的手,護在了她的後腦。

砰。

兩人同時摔落在地上,但動靜很大,卻好像并沒有受什麽傷。

他們摔下來的地方鋪了足有一人高的稻草堆,從上面跌落下來,人直接便陷進草堆之中。

“咳……”這裏灰塵太大了,林悠沒忍住咳嗽了一聲。

“摔到哪裏沒有?”

頭頂傳來燕遠的聲音,她愣了一下,才睜開眼好好看了一眼四周。

這一看,臉頰騰一下就燒了起來。

燕遠怕她受傷,摔下來時護着她,結果兩人落下來,是燕遠給她做了“墊背”,此刻她正趴在燕遠身上,低頭甚至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我沒事……”林悠說着便想起來,可她沒經驗,那草垛軟綿綿,她使不上力,反而幹脆又摔了一次。

燕遠悶笑了一聲,撇開視線,伸開雙手:“這草是軟的,得朝旁邊滾過去,就能離開了。”

“滾?”林悠覺得哪裏不對。

燕遠躺在那一動也不敢動:“我不動,你朝旁邊下去就行。轉一圈就下去了。”

林悠頭一次對這人将信将疑,她方才可是聽見這個人笑話她了。

可此刻她沒經歷過這種事,也只能按燕遠的辦法來,于是也只好腰腿用力,身子朝旁一側,便順着那草垛滾向了一邊。

燕遠自然有經驗多了,待林悠接觸到硬硬的土地,站起身整理衣裙的時候,燕遠已經翻身站起來看着她了。

“還好我這木劍特意做得短了些,不然這會折了少不得要傷到你。”燕遠将那木劍遞回給林悠手中,自己則很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土,便向兩旁看去。

林悠走到他身邊,一邊随着他的目光向旁邊看,一邊拿那柄木劍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悠兒,你怎麽打我?”燕遠故意誇張地捂着自己胳膊。

林悠卻再不被他的把戲騙了,她輕哼了一聲:“誰讓你占我便宜。”

“我,我沒有……”燕遠一下慌了,占便宜這可是大罪啊,“我是怕你傷着才護着你的,我也不知這地下是稻草,萬一下面什麽都沒有,到時有我墊着,要死也是我死,我……”

“什麽死不死的?”林悠原還憋着笑,聽他這麽一說,又嚴肅起來,“不許你胡說。”

“好好好,我聽你的,我不說,你別生氣,你要是覺得我占便宜,那,那給你多戳我幾劍好了……”

他說着,竟然真的伸出胳膊來,貼心地擺在她面前,一副任由懲罰的樣子。

林悠看了他一眼:“誰要戳你,我還嫌手疼呢。”

“那,那我自己來!”燕遠拿起那木劍,竟然真的往自己胳膊上敲了兩下。

林悠先是一驚,而後看着他的傻樣子,到底笑了出來。

“笑啦?不惱了吧?”燕遠嘿嘿一笑。

林悠輕哼一聲,故意收了笑容,越過他往前走去,待走過去了,才自己偷偷笑了一小下。

燕遠看她走了,笑着跟了上去。

他們掉下來的這個地方,與上面的石室全然不同,這裏就像是尋常蓋的房子一般,四周是木制的擱架,還挂着淺色紗幔,地上鋪着竹木,走上去還咯吱咯吱地輕響。

只是這屋子裏擺的東西也有些奇怪,除了四周的擱架上擺着書之外,當中竟然栽種了花木。

這地方沒有窗戶,全靠燭火照明,怎麽會有花木生長呢?還有足有一人多高的樹,不見日光哪裏能長起來?

燕遠仍舊扔了點東西進去試探了一下,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這才領着林悠走了進去。

“種這些樹在這麽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是為了什麽?”林悠不解。

只是下一瞬,她自己就明白過來了:“這是假的!”

林悠貼近了像那所謂的樹和花看過去,赫然看見那全都是紙張絹花木頭做出來的假樹假花!

只是因為這裏光線昏暗,他們方才又離得遠,所以一眼看過來,才會與真實無異。

“做些假樹擺在這裏做什麽?”林悠不解極了,再思及方才那些奇怪的燭臺和猙獰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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