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晏南的上校副官

晏南先一步離開了,而雪蘭仍留在原地,靠着樹幹、微垂着頭,正在沉默地擦拭眼淚。不是不想出去解決機禍糾紛,只是仍未整理好情緒。

面對晏南比想象中困難,他也沒有自己以為的強韌,最後還是在對方面前怨訴掉淚,顏面所剩無幾,但值得慶幸的是,好歹将弗瑞的命保住了。

雪蘭心中五味雜陳,很輕地嘆了口氣,準備出去面對剩下事宜,剛站直身子便聽見了草葉細微的動靜,像是有人走了過來。

心頭動了下,不該有的一絲希望悄然而生,又在看到來人時驟然熄去。

理智已清楚一切只是一場騙局,可情感卻沒能立刻轉過彎——這一刻的可悲感令雪蘭難以承受。

真相已攤在眼前,血腥赤裸得灼目。留戀一個欺騙者、一個暴徒、一個利用他的複仇者,是對他自尊和驕傲的踐踏。他能為了父親忍辱負重,但不能接受自己心存幻想,那點不該有的祈望會毀了他,也會毀了他好不容易跟晏南說通的交易。他需要一顆清醒的大腦,來等待時機。

不會有下次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我正要出來,你們已經叫保險了嗎?”雪蘭微別着臉,躲在黑夜的陰影中,不太想讓陌生人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叫過了,警察也來了。”對方道。

雪蘭“哦”了聲,垂着頭就要從軍士身旁避讓而過。這裏黑得難以辨物,對方卻準确地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等一下,你受傷了,我幫你處理一下。”

雪蘭靜了下,問道:“晏南讓你來的?”

“沒有,幫助平民是軍人的義務。”軍士回答得很快,聲音平穩,聽不出是否在撒謊。

雪蘭掙開了對方的手,“我不需要,去幫助別的平民吧,軍士先生。”

态度不善地拒絕了對方後,他轉身就走,邊走邊叫了租賃飛行器和保險公司。走出樹林,雪蘭發現道路上除了發生事故的兩架飛行器,還停了幾架趕來處理事故的飛行器。他一出來便有警察走上前來,将他帶去一旁進行問詢。

沒一會,提着醫藥箱的軍士從樹林中走出,上了一輛軍用備用飛行器。雪蘭意識到什麽,目光追随過去,見那輛飛行器低調地啓動騰空,輕巧越過撞在一起的兩輛事故飛行器,穿過紛擾,平順地駛入了園區內。

“雪蘭。”警察在沉聲喚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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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警官先生。”雪蘭收回視線,勉力集中精神回答警察的問題。

深夜的風越發寂冷,他無意識地蹙着眉,一問一答地過程中,額頂的傷疼得突突直跳。當一切結束,這裏只剩下他和租賃飛行器時,他跪倒在草坪上,控制不住地嘔吐起來。

醫院森白的燈光下,雪蘭疲乏地閉着眼,聽着醫生說腦震蕩的注意事項。其他的雪蘭都不在意,他只關心一件事。

“所以能喝酒嗎?”雪蘭掀起眼皮問道。

“不行,”醫生很是嚴肅,“酒精能夠刺激、引起腦血管的改變,從而導致症狀加重。這兩周要完全的避免飲酒。除了不能飲酒以外……”

雪蘭忍着嘆息的沖動,坐在那聽完了醫生的建議。起身要走時,醫生又問道:“你開飛行器來的?”

“是。”

“找親友來接一下,腦震蕩時駕駛風險過大。”

靜了兩秒,雪蘭彎唇道:“醫生,看來你不看新聞啊。”在醫生頓住的目光下,雪蘭垂首道了歉,“沒什麽,新聞是假的,不看就對了,”他的笑容帶着倦意,“這個世界謊言紛飛,連身邊人也會騙你,媒體又知道什麽。”

他起身告辭,“不用擔心,我走回去。”

“……”

失意是人之常态,醫生見了太多,心中從無波動,但這一回,他卻莫名無法置之不理,回過神來已出聲叫住了對方,“等一下,我馬上下班,你在外面等我一會,我送你。”

那個好看得像藝術品的青年轉了過來,一雙宵色眼瞳直視着他,彎了下唇道:“謝謝醫生,你真是個好人。”

青年走了出去,醫生看了眼時間,還有十分鐘下班。接待下一位病人時,他有些心不在焉,怕青年會等不及離開。

“對,去走廊盡頭的藥房拿藥。”醫生坐在椅面上,雙手交握搭在桌面上,看不出任何不耐。

目送着最後一位病人離開了就診室,他迅速起身脫下醫用外袍、手套、口罩,去鏡前整理了一下儀容。再次向後了扒下頭發,他輕出了口氣,打開了門。

視線迅速從走廊掃過,看見右邊長椅上靜坐出神的人時,他心頭松下,走過去道:“我結束了。”

那人似乎有些恍惚,靜了兩秒才擡頭看他,對上視線時便笑了下,認出他道:“醫生。”

他鎮靜地“嗯”了聲,壓下了心裏的起伏,“走吧。”

帶着那人走向電梯,他注意力全在對方身上,怕他走不穩會摔。在擁擠的電梯上,他有意無意地擋在對方身前,将人護在了角落裏。走下電梯時,他聽見對方很輕地說了句,“謝謝醫生。”

他沒作聲,想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但又怕對方多想,會拒絕他的護送。時機一閃而逝,再開口已顯突兀,只能沉默着繼續帶對方向外走。

走出醫院大門時,道旁一架軍用飛行器忽然打開機門,一名身型颀長的軍士從駕駛座走下,徑直來到了他們面前。

“雪蘭,”軍士準确喚出了雪蘭的名字,“我送你去住處。”

“……”聽見不久前剛聽過的音色,雪蘭認出了他是跟晏南一起的,頓了下,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哪?”

“查到的,”軍士應付地解釋了句,看向了醫生,“謝謝,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軍士突然出現、态度強勢,而雪蘭的反應說明眼前的情況是在意料之外。醫生心生警惕,同軍士對視兩秒,上前擋住雪蘭道:“上校是嗎,雖然塞尼格斯軍政當道,但不代表你們能淩駕于法律。如果你敢強迫他,我現在就報警。”

軍士聽見了他的話,卻無動于衷,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雪蘭,等待雪蘭的回應。

對上軍士的視線,雪蘭默了默,擡手在醫生肩上輕拍了下。待對方轉身,他唇角彎起,笑得溫柔,“醫生,我今天過得很糟糕,糟糕到身體好壞也變得不重要了。本來打算枉顧醫囑去喝酒,是你的好意令我改變了主意,謝謝你。”

“不過,我得跟他走,”他笑容斂下,轉向軍士,“他只是奉命行事,我也一樣。”

繞開醫生,雪蘭來到了軍士身旁,“走吧,去哪?”

“上機。”軍士道。

邁動腳步時,身後忽然傳來了醫生的聲音,有些緊繃,也有些短促。

“我叫克羅恩。”他說。

雪蘭停住腳步,帶着笑容回首,“很高興認識你,克羅恩。”

“我也是,雪蘭。”醫生站在那一級臺階上,聲音輕低地回應了他。

走到飛行器旁邊,軍士打開了後座機門,擡手扶住了機門上緣,看向雪蘭,示意他上機。

坐上飛行器後座後,雪蘭情緒缺失地閉了眼,側臉靠在窗旁,仿佛已睡去。軍士調低了空調,沒有開音樂,平穩地啓動上了路。

“頭上的傷怎麽樣了?”安靜的飛行器內,軍士忽然問了句。

“……腦震蕩,”雪蘭睜了眼,看向前座道,“接下來兩周我會很不方便。怎麽,你要照顧我嗎?”

“我沒有太多時間,”軍士道,“但晚上可以去看你。”

對方的回答令雪蘭生出了關系的錯位感,好像他們之間不是陌生人,而是一對不舍分離的親密戀人。雪蘭感到啼笑皆非,稍微坐直了些,問道:“你跟晏南是什麽關系?”

“我是他的副官。”對方答道。

“哦,”雪蘭輕描淡寫道,“副官職責這麽廣,他生活上的事你也要幫忙照看,你工資肯定不低吧?”

沒有回答雪蘭的話,對方語氣依然平靜,仿佛聽不出他話中的諷刺,“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頭還疼嗎?”

“疼,頭暈惡心,你不要開太快,不然我可能會吐。”雪蘭說着話便又阖了眼,眉心蹙着靠在了窗邊。

他話音落下,行駛速度便慢了下來。看了眼後視鏡,軍士不再開口。

接近一小時後,飛行器停在了藝術區內一棟隐蔽的矮樓前。雪蘭閉着眼沒有動,胃裏翻江倒海,他有些想吐。

靜了會後,他聽見前座的人下了機,之後後座另一側的機門被打開了,對方坐上來,動作輕柔地将他打橫抱去了身上。

即将被抱下機時,雪蘭在對方懷裏睜了眼,輕攥住了他的軍服衣襟,虛弱道:“等會,別動。”

軍士動作頓住,垂頭看了眼,抱着他不動了。

雪蘭臉貼在軍士胸口,輕細地呼吸,不一會前額滲出了一層冷汗。

“我想吐。”雪蘭低啞道。

“公寓就在二樓,”對方沒有嫌棄地放開他,仍是穩穩抱着他,垂着頭輕聲問道,“要上去還是再等一會?”

“……”沒有作聲,雪蘭抿緊了唇,克制着湧起的嘔吐感。

軍士看了他一會,将他抱高了些,令他靠在了自己肩頭。“上樓吧,”軍士替他做了決定,“沒必要忍着,吐出來會舒服些。”

雪蘭擡手勾住了他脖頸,微微用力,将前額抵靠在了他側頸。那層皮肉帶着深夜的寒意,激冷的溫度令雪蘭提振了精神,稍微抑制了反胃感。

對方像是因他不打招呼的小動作靜住了,頓了下才垂首躬身,抱着他出了機艙。

沒有問他原因,軍士由他挨貼在自己頸根,抱着他走到矮樓門前,用靴尖頂開門,走入了門內。一層是空無一物的樓梯,走上樓去,是相對的兩戶,軍士來到左邊的公寓門前,垂首對雪蘭道:“我需要開門,先放你下來了。”

雪蘭沒有應聲,但稍微松開了摟着他頸部的手。

軍士俯身将他輕放在了地上,單手摟着他腰背,用另一手掏出鑰匙卡在門上刷了下。拉開後,他用腳尖抵住,将全程緊靠在他頸窩的人重新抱了起來。

這間公寓地方不大,裝修也簡單,一進門便是客廳,連同着廚房、卧房和衛生間。

軍士是第一次來這,将人抱進門後,四處看了眼,确認了衛生間的位置,就要抱着雪蘭過去,卻被揪住了領帶,“去卧室。”

“……好。”

沒有詢問,軍士将他抱去了卧室,躬身将他輕放在床上,卻在起身時被再次抱住了脖頸。

雪蘭将他往下帶,他得用力撐着才能不壓在對方身上。他垂頭看去,懷裏的人仍緊貼着他,把臉埋在他頸窩。

“雪蘭,松手。”他低聲道。

那人卻将他抱得更緊了,聲音悶啞地低語,“現在是晚上,你不是說晚上有空?今晚別走了,留下陪我。”

“……”軍士仍用手肘支撐着身體,沒有順着雪蘭的力道壓下去,靜默了好幾秒道,“別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你我都不想這樣。”

“不做什麽,只是睡覺,你身上涼,抱着你舒服點,”對方似乎在出汗,濕冷的汗液被他蹭在了自己頸部,“不是奉命行事嗎,犧牲一下吧,上校。”

“不行,我有女朋友,她會生氣。”軍士拒絕道。

“騙人,我知道你沒有,”雪蘭沒有任何停頓地反駁了他,聲音低弱地快速道,“晏南不會在意我們睡不睡,如果你是擔心這個的話,大可不必。”

“……”

身上的人沒了動靜,雪蘭松了口氣,他也不想再開口了,每次說話都感覺嘔吐感瀕臨失控。格外安靜的十幾秒過後,腰背一緊,身體失了支撐,雪蘭發現自己被重新從床上抱了起來。

他回不過神地睜眼,看見軍士正抱着他朝衛生間走。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軍士看了他一眼道:“你還是吐吧,把胃裏清空了就能自己睡了。”

他被輕放在了馬桶邊,手被對方輕緩卻不容拒絕地從頸部摘下,放在了馬桶圈上。軍士轉身朝外走,留下了一句缺乏誠意的關懷,“我去給你接杯水漱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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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子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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