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天平兩端

晏南離開後,雪蘭點開終端查看信息。他并沒有期待什麽,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令人振奮的消息。

羅浮派出去的搜查隊已經去過三處地點,卻沒能發現能令弗瑞脫罪的實質性證據,即便是他認為最有可能發現些什麽的失前星也一無所獲。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焦慮感日漸回歸。如果條件允許,他也想去尋找證據,而不是在這裏幹等着,不論結果如何,忙着總比等待踏實。

而另一邊的艾琳娜也是同樣,自那之後也沒有告知他任何消息,大概是沒找到。已經過去近兩個月,子都如果逃出生天,不可能還沒想出一個安全的辦法來聯系他,所以應該就是這樣了,子都死了,死在了解救他的路上。

雪蘭是個很少後悔的人,活了21歲,唯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将晏南從牢裏撈了出來,而如今則又添一件。

知道對方的處境兩難卻我行我素,知道自己前途未蔔卻将他人拖入泥潭——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有着無可推卸的責任。

不該接受子都的,雪蘭靜靜想着,這回真的做錯了。

情緒不知何時起變得低悶,他心不在焉地點開信息界面,目光掃過一串垃圾廣告上,忽然瞥見了艾琳娜的頭像。

心髒很輕地跳了下,他點開了信息。

信息內容一目了然,一個大概是偏遠星系的坐标,以及一句話——“子都還活着,去找他吧。”

盯着信息看了好幾秒,雪蘭輕出了口氣,如釋重負。

接近一小時後,晏南帶回了餐點,同雪蘭一起吃了飯。雪蘭以為這之後對方就要走了,畢竟軍團長素來軍務繁忙,如今又離崗月餘,想必更是要昏天暗地地忙碌一陣。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吃過飯後,軍團長卻并未離開,反而叫人取來了三維投影,問他想看什麽電影。

看着晏南手中的影碟庫目錄索引,雪蘭啞然失語。“……你不用去工作嗎?今天是周一吧。”雪蘭問他道。

沒得到想要的回答,晏南回過首,垂下眼睫,獨自去翻索引。“手腕受傷,休假了。”晏南平淡地解釋了句。

目光從對方的左手腕窺過,純黑的軍服下,雪蘭看見了一道雪白,并非是系緊的襯衣袖口,而是紗布一角。

受了什麽傷,雪蘭不得而知,但大概跟軍檢所脫不了幹系。

“……”

昨夜對方左手血流如注的畫面閃過腦海,靜默半晌,雪蘭坐近了些,隔着片寸距離挨去晏南腿邊,看向了他手中的索引光屏。“看劇情片吧,”雪蘭聲音輕低而平靜,“有沒有在加州拍的?”

雪蘭頭垂得有些低,從晏南的角度,能看見掩在他發絲下的小半張側臉——下颌線幹淨秀美,線條精巧得宛若藝術。

沒有實質的碰觸,心跳卻已開始錯拍。

“......”

隔了幾秒後,雪蘭聽見了對方微啞的聲音,在他側後方輕輕響起,“《太平洋假日》你看過嗎,取景地在我母親家旁邊。我小時候看過,海岸線被拍得很美。”

“行,你定就好。”

雪蘭退了回去,蘭花的香氣也變淡消失。軍團長靜默片瞬,起身去播放電影。

遮光窗簾被重新阖攏,黑暗的房間中出現了一片碧藍無際的海,海浪卷上床褥,将雪蘭的半身帶入了溫缱的海水中。

目光逐向海浪,他擡起手,手指穿過光點,好似捉住了浪花。

軍團長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停在光點和床褥交彙的地方,像是在觀影,也像是在看雪蘭。

碧藍的光暈在雪蘭身上搖曳,虛幻和現實的界限變得模糊。那人像神話故事中靠美貌誘惑船員的塞壬,被海水映亮的臉上混雜着純真和妖冶,一眼便迷了人心,不管不顧地想要抛下一切,只為跟他沉入深海。

“……”

真是要命。

晏南輕緩地垂了眼。

軍團長的心中藏着太多心事,每一件都與雪蘭有關。這個人大概真是他的劫難,随便做點什麽,就能将他的一切攪得天翻地覆。

他的前路從來只有一個方向,但昨晚之後,突然便生出了分岔口。他被迫停在這裏,被拉拽着面對一個決定命運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是他為父親沉冤昭雪的決心,他贖罪的方式,他仇恨的終點,而另一端……則是雪蘭。

翻案是他活着的意義,他不可動搖的目标,理智無論如何考慮,他都該放棄後者,但念頭徘徊在心,做出的事卻背道而馳:跟艾琳娜解除了婚約,重裝新房,又将人小心翼翼地守在身邊,好像失了魂。

大腦猶豫不決,心髒卻已獨行其是。

不懂得思考,它只憑本能行事,哪怕對方是仇敵的親子,哪怕自己已經反叛背棄了對方,親手掐熄了兩人的可能,心髒卻仍是拼命向着對方而去,硬要搏一個奇跡。

奇跡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就是現實中難以實現,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晏南心知肚明,僅是入場券的代價都沉重得無以複加——他得放棄前者,這是必須、也是唯一的可能。

“……”

為了不影響觀影,雪蘭坐去了床頭。對方的動作喚回了晏南的意識,垂着眼皮,他将椅子移去了靠牆的位置。

這是個安全而适宜的距離,碰觸不到,也不便交流,但在昏暗的房間中,他只要微偏過頭,便能瞧見他想看的人,看清對方臉上的每一分喜怒。

身體和意識各自為營,将靈魂撕扯得碎裂開來,痛苦好似沒有盡頭,但軍團長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端倪,平靜地凝視着播放中的影像,專注得好似出了神。

電影靜靜播放,漸漸過了半。電影畫面上是海岸線旁的繁華都市,高樓鱗次栉比,晏南最珍惜的過往就藏在其中的一間房內。

雪蘭悄然瞄了眼晏南,想确認他的情緒狀況。軍團長的坐姿一如最初,手随意搭在腿上,目光停在影像處,平靜而沉默,臉上看不出任何軟弱。

似有所感般,軍團長灰眸一瞥,捕捉到了他的視線。

“怎麽了?”對方輕聲問。

軍團長的聲音這樣輕,腔調低緩而溫柔,雪蘭已很久沒聽過他這樣說話,乍然重溫,不禁有些晃神。

怔了片瞬,好似一切如常,他自然地開口道:“沒事,我水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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