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各有所思

雪蘭睡了很沉的一覺,醒來時發現周遭的黑暗似曾相識。“睡好了?”一片寂靜中,他聽見了晏南的聲音。

“……這是哪?”雪蘭問道。試圖撐床坐起時,發現身體像被拆散重裝過一般不聽使喚。

“我的私人休息室。”他聽見晏南給出了回答,之後床邊微陷下去,有人靠過來撐住了他的腰,将他托扶了起來。

“已經治療過了,還疼嗎?”晏南在他耳畔輕聲問道。

“......”

雪蘭不吭聲,晏南便又開口道:“躺下吧,需要什麽跟我說。”

“不用。”這回雪蘭很快有了反應,将晏南攬在自己側腰的手推開,拒絕了他的照料。

如今事情的展開方向并不如艾琳娜所料,也超乎了雪蘭的想象,他心中暗生警惕,不希望情況繼續失控,也不想看到未來出現任何不必要的變故。

尤其是這一對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最好盡快完婚。晏南專注于家庭生活,不看着他,他才有做事的空間。

在床頭靠坐好後,雪蘭沉吟着,在黑暗中朝向晏南,眼睫一垂便開始進行忏悔,沒有任何鋪墊,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

“晏南,我要向你坦白。“他輕低道。

停頓組織語言時,他聽見了晏南的回應,順着他問道:“什麽。”

“你應該能感覺到,我對你有一些怨氣,或者說是積恨。你應該能理解的,就像你恨我和弗瑞一樣,我們之間有無法化解的怨仇。”

雪蘭聲音放得越發低軟,像是俯首認輸,“我說過不去煩你,但最近好像有些食言。大多數時候我都能控制好自己,就像之前幾個月,一直都很安靜,沒有打擾過你,但我畢竟是人,不是機器,偶爾也會繃不住做一些過分的事情——比如跟你的副官談戀愛,在酒吧裏讓你抱我,跟艾琳娜私下聯系......之類的。不是真想破壞什麽,只是自我纾解。”

晏南沒有作聲,靜靜坐在床頭,沉默得像一座雕像。

大概并非虛言,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誠懇,“對不起,影響了你的工作和家庭生活,”停了片刻,他擡眸道,“以後我會謹言慎行,不再做不該做的事。我會待在指定的地方,等你的安排,當然也不會再去打擾艾琳娜。”

“你可能很難相信,但我是希望你和艾琳娜幸福的,”彎了下唇,他笑得平順,“你們郎才女貌,我一直覺得你們很般配。”

晏南仍是靜默無聲,安靜得深沉。雪蘭說的實際上是他期望已久的話,如果早這樣,他這些日子也不會過得這麽焦頭爛額,和艾琳娜也許也已順利成婚。

可現實沒有如果,一切已為時已晚。

感情壓抑到了極限,便會一朝爆發。深不見底的喜歡如井噴般暴湧而出,再也按壓不回。如今再聽見這些話,他生不出任何解脫感,反而心裏沉得壓抑,空得漏風。

“這是你私人休息室,住在這對你不方便,傳出閑話艾琳娜也會不高興,”雪蘭還在繼續,像是很為他着想,“我還是住得離軍區遠一些比較好,像之前那樣,要是你不好找地方,我自己去住酒店也行。”

雪蘭隔着黑暗看向晏南,目光尋不到落點,但仍在往那邊瞧,似乎在期待晏南的回應。

雖然看不清晏南臉上的表情,但雪蘭知道,對方此刻大概心情複雜。他理解,因為他也同樣,心情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平靜。

這些天的事點滴彙聚起來,驗證了一件事——

晏南到底對他還是有感情的。那些一起走過的時光不僅陷落了他,也将一心複仇的晏南拉下了水。落在腳跟傷口旁的親吻,生死關頭的以命相護,都并非演戲。

沒有人能演得這麽真。能夠全無破綻,因為一切都是真的。對方有所保留,但他們也的确相愛過。

确認了,但也只是這樣了。

他跟晏南之間隔着山海,即使知道,也生不出寬慰,只會埋下沉重。傷害已經造成,回不到過去,也沒必要回到過去。

很多人一生中都無法遇到真正的愛情,他已經擁有過了,即使之後再遇不到第二次,也沒有什麽好遺憾了。

他不打算借此要挾對方,不是因為還在乎這段已經褪色的感情,而是因為知道晏南跟他一樣,不會被情感綁架。

對方要做的事不會改變,他沒必要自取其辱,倒不如識趣退讓,令對方心有所念,再在關鍵時候推波助瀾。

“......”

心下籌算得差不多時,他聽見了晏南回應——“沒什麽不方便,你在這住不久。”

看來對方跟他達成了共識,雪蘭心中松下,默然感慨,雖然他跟對方感情淡了,立場也變了,但默契還是在的。

“好,我聽你安排,”雪蘭回道,“開燈吧,我不睡了。”

雪蘭能感覺到晏南起身離開,卻聽不見他的腳步聲。過了會後,遮光窗簾自動分開,房間內落進了日光。

晏南在窗邊轉身,逆光看向雪蘭。也許是角度的問題,他眸色深黯,像冬季海岸線上寂冷的灰色天空。

“……”

四目相對片晌,雪蘭狀似随意地錯開了眼。心中生出了古怪的感覺,好像對方變得陌生了,不再似從前堅定,也丢失了同他契合已久的冷漠。

不願去深究,雪蘭看向了一旁,在桌面上看見了球泡魚缸和他的金魚。看了會後,雪蘭道:“丢了吧,本來也是子都在喂,他不在我也沒必要養了。”

雪蘭這話沒有刺激晏南的意思,只是實話實說,這條金魚大概率已經不是原本那一條,他留着也是給自己添堵,還不如丢了,也少一樁責任。

雪蘭說得普通,但晏南卻無法以平常心看待這句話。“子都”二字如同魔咒,從對方口中說出,便無端叫人悶塞。

晏南走去桌邊,停在了球泡魚缸面前。魚缸中的金魚正停在球藻上,緩慢地吐着氣泡。看了會後,他從抽屜中取出魚食,向着飼食孔中撒了一些。

“除了喂魚,你們平時還做什麽?”他輕聲問道。

“沒什麽特別的,”雪蘭看着他的動作,有些心不在焉,“吃飯、看電影、聊天、逛街……”話音頓下,他心煩似的,低悶道,“不說他了,他不在了,在我這就到此為止了。”

“......”

不在身邊了,就到此為止——說的是子都,卻令聞者心中發冷。

子都的離開另有隐情,對方不是不知。當初因為這事又哭又鬧,轉眼不過月餘,他便向前看了。

晏南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過去,不去套入自己。

他不會懷疑雪蘭對他感情的深度。

對方會在衆人面前熱烈地向他索吻,會蜷在他懷中一遍遍地告白,明明不是軍人,卻勉強自己,跟着他在槍林彈雨中共赴生死——這不可能還有所保留。如果對方不是全心投入,他也不會淪陷其中,至今走不出來。

愛得這般深,怎會這樣當機立斷,說不要就不要了?

曾經不顧時空和環境的阻隔,也要陪伴身邊,如今卻巴不得他走遠些,沒事不要見面,最好形同陌路,不僅催着他去結婚,甚至還提前準備好了結婚賀禮——簡直沒有心似的。

“......”

現實明晰而冷酷,不由意志轉移。晏南心裏清楚,無論接受與否,他都已經像子都一樣,被清出了對方的未來。

就是這樣了吧,他靜靜想着,如果他不回頭,不去追趕着挽回,一切便會這樣平靜地、沒有水花地走向終點——

雪蘭會離開這裏,跟其他人在一起,手臂搭在對方肩上,看着別人的眼睛說“我愛你”……

“......”

軍團長眼睫輕顫,突然背過身去,擡手抵住了心口。

軍團長對着魚缸發呆時,雪蘭已磨蹭地起了床。花費一番功夫,在床邊坐好後,他瞟了眼靜如人偶的晏南,詢問道:“長官,什麽時候可以吃飯?”

晏南慢半拍地回過身來,目光停在了他臉上。

他扯起嘴角笑了下,絮叨道:“昨天你一直抓着我做,晚飯也不讓吃,今天早飯和午飯都睡過去了,現在又是下午了,算起來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完全低血糖了。我昨天就昏過去了,再不吃飯我今天又要昏過去了,我身體已經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看着對方的眼睛,他認真提出訴求,“我餓了,我想吃三文魚。”

他說話時,軍團長安靜極了,定定凝視着他,專注得近似出神。待他話音落下後,晏南眼睫落下,輕輕應了聲,“好,你在床上等我,我去買回來。”

雪蘭笑容變得真心了些,“謝謝長官。”

沒有再看他,晏南擡步走向門口,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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