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慕織到家時大廳的石英挂鐘剛剛指向晚9點,傅雲茹正坐在沙發,手上端了一杯牛奶,正優雅的要往口中送。

看到慕織,她動作停下,目光殷切的問:“回來了?和葉少約會順利嗎?”

“不順利。”慕織淡聲,看過去,一字一句說:“我和他已經說清楚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她的态度和語氣都很平靜,雖然沒有過激,但答案還是引起了某人的不滿。

傅雲茹重重的把杯子放在茶幾上,怒視過去,“我們養你這麽多年,現在慕家有難,你要袖手旁觀?”

“如果我沒記錯,我從五歲就被送到了外婆家裏。”她在反駁,但聲線依舊沒有起伏。

慕織平靜地補充:“而且慕家給我的只是每月那點可憐的生活費,其他從未替我拿過。”

“白眼狼!”隔着距離,傅雲茹手指恨恨地指着慕織,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如果不和葉少訂婚,你休想再從慕家拿走一分錢。”

慕織無波無瀾,剛想說她現在已成年,即便她向慕家乞求,慕家也不會再給,還未張口,慕勝豪不悅的聲音倏然從二樓樓梯口傳下來,“吵什麽?每次回來都要把家裏鬧得不得安寧才滿意?”

這聲訓斥顯然是對慕織說的。

她擡頭,看着從樓上下來的中年男人,索性什麽都不想說了。

慕勝豪身後還跟了一個年輕的男子,五官俊朗,氣宇軒昂,從看到樓下的女孩開始,一雙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

傅雲茹沒好氣的開口:“問問你的好女兒做了什麽,讓她嫁給葉少是高攀,不懂感激就算了,竟然說婚姻要自己做主?真是可笑!”

聞言,慕勝豪臉色一沉,而一旁的傅淮洲明顯愣了兩秒,然後微微皺眉。

“自己做主?”慕勝豪沉聲:“多少女孩想嫁進葉家都沒機會,現在給你機會你不珍惜,不識好歹!”

慕織開口,嗓音平淡,“那是別人,不是我,我不想嫁。”

“不嫁也得嫁!這是一樁好姻緣,由不得你。”

她感覺心裏酸脹,看着慕勝豪,問:“您所謂的好姻緣,不過是為了得到泰森的投資,所以,您不惜賣女兒?”

“你在質問我?”慕勝豪繃緊了臉上的肌肉。

氣氛僵持,見慕勝豪動怒,傅淮洲及時把慕織拉到一旁,“姑父,織織年紀還小,現在談婚論嫁尚早,至于科睿的資金問題,您再給我些時間,我一定能解決。”

“淮洲,這件事你不要插手!”傅雲茹朝傅淮洲使了個眼色。

傅淮洲還抓着慕織的手腕,像是沒聽到傅芸茹的話,堅定的對慕勝豪說:“會有解決的辦法,您再等我幾天。”

慕勝豪:“公司那麽多員工可等不了!工地的項目也等不起!”

慕織掙脫掉傅淮洲,還是剛才冷淡的語氣:“我是不會為了科睿和葉明森結婚。”

她輕輕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聲音低了兩分:“用我來聯姻,想都不要想。”

又看向傅雲茹,“這家裏不是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您的女兒年齡更合适,現在就可以結婚,剛好。”

傅淮洲拉了拉她,勸道:“織織,你先上樓。”

她不為所動。

一旁的傅雲茹徹底怒了,“你提傾傾幹什麽,讓你嫁是給你臉,錯過這次的機會,以後想嫁豪門都沒門!”

“我不需要。”慕織的情緒很穩定,她突然對慕勝豪說:“我滿十八了,我媽媽那10%的股權什麽時候給我?”

這個問題猝不及防,慕勝豪夫妻皆是一怔。

傅雲茹沉不住氣,“這些年慕家養你、給你的錢又算什麽?”

“算一個父親應盡的義務。”慕織有理有據,“生活費和這件事不能相提并論。”

慕勝豪心口起伏,壓着脾氣:“你一定要在科睿這個節骨眼上找事?”

“我只是合法繼承。”

“給你也可以。”慕勝豪說:“給葉少打電話道個歉,只要他願意同你訂婚。”

慕織自然不依。

“婚姻是大事,既然織織不願意,就不要逼她了。”傅淮洲為慕織說話。

慕織笑笑,沒什麽情緒的看着慕勝豪,“有時候,您連一個外人都不如。”

‘外人’這個角色定位,讓傅淮洲的身子僵了下。

“我就說這丫頭是個白眼狼,淮洲從小護着她,現在反倒是個外人。”傅雲茹惱怒之後又扭頭瞪了傅淮洲一眼,“看你以後還要不要維護她!”

傅淮洲臉色不好,自嘲的笑了笑,“織織說的沒錯,在這個家,我确實是個外人。”

慕勝豪:“你不用把這丫頭的話放心上,你雖姓傅,但我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對待。”

這些話慕織聽在耳裏,她微微彎唇,無聲的、有些諷刺的笑了下。

她不想在這裏看別人的家庭和睦,越過他們頭也不回的轉身上樓。

慕織一心想解決股權的事情,可慕勝豪像是刻意躲着她,第二天整整一天都見不到人,打過去好幾個電話都是秘書接的,說他在開會。

科睿這兩年的業績嚴重下滑,即便她繼承後抛售,恐怕也很少有人願意出高價錢回購,但外婆病情嚴重,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她也想争取一下。

慕織在慕家心不在焉住了三天,慕勝豪的身影一次也沒見到,反而和傅淮洲打了幾個照面,但每次都在他開口說話之前就轉身走掉了,

她和傅淮洲,更沒什麽好聊的。

假期最後一天,慕傾和同學從外地旅游回來,她拉着鮮紅的行李箱,一進屋,碰到剛從廚房出來的慕織。

她意外的把慕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戲谑的挑挑眉,勾着紅唇譏诮的說:“啧,還是這麽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慕家虐待你。”

慕織看她一眼,眼神無波無瀾,也沒有要交談的意思。對于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慕織不讨厭也不喜歡,雖然她沒有刻意刁難過自己,但以兩人的關系,也注定成不了真正的姐妹。

她沒答話,轉身上樓。

慕傾在她身後嗤了一聲,“沒禮貌的野丫頭!”

樓梯上的腳步停頓了兩秒,然後若無其事的回房。

這句話她聽了很多年,每次回慕家都會聽到,已經習慣了。

晚上,慕勝豪意外的出現在家裏,好像心情還不錯,特意叮囑廚房做了慕織愛吃的糖醋魚。

餐桌上,慕織安靜的吃飯,心思卻在別處。

耳邊是傅雲茹疼愛的聲音,“傾傾啊,假期玩得開心嗎?”

“就那樣。”慕傾态度平平,好像和傅雲茹并不親密。

傅雲茹像是沒聽出慕傾的敷衍,依舊慈愛的關心她,慕勝豪偶爾也詢問兩句,俨然一位慈父的形象。

慕織心不在焉,突然,碗裏多了一塊魚肉,她一頓,順着筷子看向旁邊的人,然後蹙了蹙眉。

傅淮洲看着她,解釋:“幹淨的筷子,我還沒用。”

慕織:.....

她心裏排斥,生硬的說了句‘我自己來’。然後,把那塊魚肉撥到了碗的一側,沒再動過。

傅淮洲看到了,眼裏的光淡了幾分。

“這麽上趕着,至于嘛。”慕傾突然諷刺的出聲,瞥了傅淮洲一眼。

餐桌氣氛一下變了味道。

“都吃飯。”慕勝豪出聲制止,又對慕織說:“織織,嘗嘗這個魚,特意按照你的口味做的,多吃點。”

慕織眼皮突跳,看着慕勝豪笑出褶子的眼角,有些困惑。

但無疑,他心情好,适合談事情。

她放下筷子,趁機問:“關于我媽媽留給我的股權,您......”

“這個好說。”慕勝豪笑,“等你和葉少訂了婚,別說股權,你外婆治病的錢我也出。”

慕勝豪:“今天葉少打電話給我,同意先訂婚。”

慕織錯愕,一時說不出話。

“什麽意思?她要訂婚?”慕傾對這事不知情,驀地聽到,感覺可笑,“葉少?葉明森啊?”

她譏笑,“就那個愛玩弄小妹妹感情的葉家少爺?”

“我沒同意!”慕織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攥緊。

“不同意也得同意,你是慕家的女兒,由不得你胡來!”

慕織語氣有了波動,沉聲反駁:“慕家的女兒不只有我一個。”

慕傾卻在一旁事不關己的笑,“葉明森喜歡純情的、幹淨的。”

她翹起自己剛做的精美指甲,勾着紅唇,惋惜道,“可惜,我不是葉少的菜啊。”

傅淮洲警告的看了慕傾一眼,“你少說兩句。”

慕傾不以為意,冷笑一聲。

慕織像是早就下了決心,說:“我只是合法拿回屬于我的東西,至于慕家的女兒,我可以不做。”

“混賬話!”慕勝豪把筷子重重的拍在桌面上,“翅膀硬了,想飛走是不是?”

“我從來沒留下過,不是嗎?”

傅淮洲想把慕織拉上樓,慕勝豪卻攔住,“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裏,先訂婚,股權自然會給你。”

“威脅我?”慕織眼眶開始泛紅,“知不知道我外婆病情很重?她需要這筆錢,就算念及和我媽往日的情分,你也不能這麽絕情啊。”

她眼睛濕漉漉的瞪着慕勝豪,又恨恨道:“是我忘了,你和我媽早就沒什麽情分了,早在你出軌的時候就沒了!”

伴随着她控訴的聲音落地,‘啪’的巴掌聲清晰地響徹整個餐廳,慕織耳朵嗡嗡響,仿佛聽到了那一巴掌的回聲。

慕勝豪惱怒:“不想在這個家,就給我滾!”

那一巴掌力氣很大,她臉頰被迫偏向一旁,手捂着半邊臉,保持這樣的姿勢,渾身僵着。

慕勝豪的行為讓大家始料不及,傅雲茹和慕傾都愣了下,随後,一個眼裏抑不住的開心,一個眼神諷刺的看着這一幕。

傅淮洲也怔了下,反應過來後匆忙去拉慕織的手,“給我看看。”

“不用你假好心!”慕織疼得掉眼淚,情緒上來,死死盯着他,問:“傅淮洲,這些年,你良心不會受到譴責嗎?”

傅淮洲滞住,手無力的慢慢垂下。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室內氣氛凝結,一向愛挑事的傅雲茹也難得沒開口說話。

慕織下樓時,外面忽然開始下起滂沱大雨。她無所畏懼,只帶着自己回來時的行李,頭也不回的走向門口。

傅淮洲拽住她,“外面下雨,天這麽晚,你要去哪裏?”

“不需要你管。”她掙脫傅淮洲的手。

“讓她走。”慕勝豪冷眼看着,“走了就永遠不要回來。”

慕織身子頓了頓,轉身說:“我可以不回來,但屬于我的東西我一定會拿回來。”

她留下這句話,然後推開镂空的雕花大門,拉着行李箱,腳步沒有一絲留戀。

外面風雨交加,冰涼的雨滴拍打在身上,悶雷一聲接着一聲,閃電像一把利刃,劃破漆黑的長空,四下無人時,詭異且可怕。

雨很大,慕織眼睛都睜不開,隐約記得別墅區外有一個涼亭,便帶着行李,朝那個方向小跑過去。

短短一分鐘,等她站在涼亭下時已經渾身濕透,寒風一吹,瑟瑟發抖。

牙齒都在打架。

慕織把衣服上的雨水擰幹,又從皮箱裏翻出一件長外套,勉強披在身上禦寒。

這個天氣和地點,網約車也約不到,打車軟件上遲遲沒有司機接單。

她看右上角電量不多的提示,退出軟件,決定給手機省點電。

剛要收起手機,□□上跳出消息。

Baron:【青石鎮下雨了嗎?】

織織想也沒想:【沒有。】

Baron:【在做什麽?】

慕織擡頭,借着路燈昏黃的光線,她仿佛看到燈光把雨幕折射出了不同的色彩。

她抛開腦子裏的一切,耐心觀察了一會兒,等心情平複,這才回:【看星星,很漂亮。】

收起手機,慕織攏緊外套坐在石凳上,祈禱雨趕緊停。

這邊,一輛黑色轎車從一憧別墅駛出,後座的男人靠在座椅上,長腿交疊,背脊挺直。

手機界面顯示的是整個臨城的雨勢圖,葉舟特意點開青石鎮的坐标,看到上面的降雨量,他微微皺眉。

青石是距離臨城相較遠的一個古鎮,即便不下雨,但晴朗到看見星星似乎不太可能,況且,實時的雨勢圖擺在眼前。

閃電突如其來,短短一瞬,照見了他緊鎖的眉心。

司機從後視鏡恰好捕捉到這一幕,開口道:“葉先生,雨太大,您多擔待。”

葉舟從手機上擡頭,舒展眉心,嗓音溫和道:“不急,慢慢開。”

“我們從南門出去?路程近很多。”

後座的人毫不遲疑的開口,“走東門,道路寬敞,方便雨天行駛。”

他頓了下,說道:“安全第一。”

“好的。”司機估摸了下他現在的情緒,語氣變得輕松,聊起天,“這會兒風倒是停了,但這雨不見小。”

“嗯。”

“葉先生,您和百裏先生認識很多年了吧?今天這種惡劣天氣你們還聚餐,關系肯定要好。”

“嗯。”

“天氣預報說是有陣雨,但這簡直可以稱作暴雨了。”司機自顧自的說完,但卻沒再得到後面的回應。

他分神從後視鏡看了眼,發現葉先生正出神的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葉舟情緒不怎麽高,視線穿過淋滿雨水的車窗,驀地看見路邊涼亭下的石凳上坐了一個女孩,路燈昏黃的光線照在她臉上,隐隐約約的五官不甚清晰。

他回頭确認了一下,蹙眉。

快要行駛到東門的時候,司機突然聽到後排的男人出聲。

“停車!”

他吓了一跳,趕緊減速靠邊,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見葉先生拿了一把傘,已經推開車門下車了。

涼亭裏,慕織身上的外套也被沾濕,她抱着手臂,看着毫不減弱的雨勢愁眉不展。

手機上有傅淮洲七八個未接,見他再次打過來,慕織索性直接關了機。

身後傳來腳步聲,在這略顯寂靜的方寸之地格外清楚。

慕織後背繃直,回頭。

雨幕裏,她看到了咖啡館的那個男人,撐着一把黑色長柄雨傘,身材颀長,一身黑色正裝,腳步快且穩的朝她走過來。

慕織從石凳上起身,由意外到詫異。

意外的是,她沒想到又見到了他。

而詫異的是,他走進涼亭,收起傘,停到自己身邊,垂眼看着她,開口問了句:“不回家,在這裏做什麽?”

他這句關心過于自然,像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慕織一時愣在原地。

葉舟掃見她身邊的銀色行李箱和雙肩包,視線在上面頓了頓,看向她。

路燈光線薄弱,但白皙幹淨的小臉上幾道紅色痕跡很明顯,仔細一看,左邊臉頰還微微泛腫。

葉舟皺了下眉,唇線抿直,什麽也沒說,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察覺到他的注視,慕織回神,偏頭擋了下左邊臉頰。

兩次見面,都是她最窘迫的時候。

她有些難堪,還有莫名的緊張。

緊張到,剛才還覺得噼裏啪啦聒噪的雨聲此刻竟覺如天籁,像無數珍珠,錯落有致的落在玉盤上,叮叮咚咚,旋律格外好聽。

一定是自己緊張得産生了幻聽。

慕織不動聲色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試圖消除這種可笑的錯覺。

剛做了個深呼吸,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陰影,随後,伴着體溫的西裝外套落在她肩上,沉沉的,很有安全感。

慕織看着面前穿黑色襯衫的男人,徹底僵住了。

“穿上,你衣服濕了,會生病。”

她呆呆的,忘了拒絕,聽他又說:“今晚的雨可能不會停,你要在這裏過夜?”

慕織心裏千轉百回,此刻嘴上卻笨得什麽都說不出來。

一時沉默,耳邊的雨聲仿佛敲在慕織的心上,一下,一下。

兩人之間的氣氛怪異,安靜了一瞬,他語氣認真且端正,問:“要不要跟我走?”

作者有話說:

葉教授:要不要跟我走?

慕織:我懷疑你在誘.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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