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危機(上) (1)

抱着昏迷不醒的好友沖進炎淩耀的住處,朔夜急急地問:「客房在哪裏?」

「啊,左邊那間就是。」

「幫我準備一些藥品和兩盆溫水。」

看着心上人匆匆的背影,炎淩耀突然心裏一陣複雜。

他認出那個昏迷的人就是那天載走朔夜的大男孩。他們那時動作十分親密。朔夜一向都冷冷的,對他也是,但現在的朔夜卻急得滿頭是汗。

那究竟是什麽人,讓朔夜在乎成那樣……是朋友?還是……?

炎淩耀想起在餐廳時朔夜刻意回避他的問題。

算了,現在情況危急,不是在意這些事情的時候。

但是,為什麽不送醫院?為什麽會受傷?是黑道鬥毆嗎?那個襲擊者身手很好,應該不是一般的小混混,但是炎淩耀實在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

将兩個臉盆放進琉璃臺,打開水龍頭。

回想剛才,當提議說要送醫院時,朔夜那不管說什麽都絕不答應的神色仍歷歷在目。

還因此發了好大的脾氣……這是第一次,朔夜真的對他生氣。

到最後,還是來到了離『那個暗口』最近的地方──炎淩耀的住處。

從醫藥箱裏翻出幾塊幹淨的布後,兩盆溫水已經裝好了。炎淩耀不禁想,難道小夜會醫術嗎?但是不管會不會醫術,看那種凄慘的樣子,還是送醫比較保險吧……難道有什麽不能送醫的原因嗎?

那天與朔夜相識時,即使受了很深的傷,朔夜也不願就醫。

對了,小夜的傷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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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看他像個沒事人一樣,讓炎淩耀幾乎忘記朔夜受傷的事。

快步走到客房前,還沒推開門就清楚聽見裏頭傳來痛苦的呻吟。用腰推開門後,炎淩耀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正在上演的事情。

床邊的小垃圾桶裏都是污穢的黑血,沾了血的小剪刀被放在床邊。而自己的心上人……

「再忍耐一點。」

朔夜手伏在床沿,壓低身體将唇附上朝傑的脖子,吸吮。

他……他在做什麽?炎淩耀當場愣在原地。

「嗚……啊……」細微的痛苦呻吟不斷,卻意外地聲聲刺痛炎淩耀的心髒。

朔夜将最後一口餘毒吸了出來,一口吐向一旁的垃圾桶。「好了,可以休息了。接下來放心地交給我吧。」

朝傑努力睜開迷蒙的眼,象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非常擔憂。朔夜摸了摸他的頭,用炎淩耀沒聽過的溫柔嗓音說道:「放心睡吧,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就沒事了。」

極度疲憊的男孩悶哼一聲,在朔夜的保證下閉上眼睛,狀似睡去。朔夜一轉頭,就看到炎淩耀正捧着水,傻傻地站在門口。

「愣在那裏做什麽?快拿來。」

象是被電醒了似的,炎淩耀回過神來,急急地走到朔夜面前。低頭看着心上人捧着水用溫水漱口,他的心裏一陣酸澀。

就算是為了救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朔夜可以這麽不顧一切、不經思索地為一個人行動。用口吸出毒液是非常危險的行為,若是毒液從口腔中的傷口滲入體內,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但是朔夜并沒有因此遲疑……

「小夜……」

「嗯?」朔夜擡起了頭。

炎淩耀抿了抿唇,終究沒有勇氣開口确認。他不自在地将頭偏向別處。「沒、沒事。」

搞什麽鬼?奇怪地看了大男孩一眼,朔夜也懶得問。「你出去吧。」

炎淩耀心裏一驚:「你要做什麽?」

「幫他包紮。」

「我可以幫忙……」

「不用。」

朔夜翻着醫藥箱,似乎是因為藥品不齊全而皺起了眉頭。當他拿出消毒藥水時,卻發現炎淩耀還站在門邊,而且睜着有些不甘心的眼神盯着他。

「杵在那做什麽?出去。」

「我不能待在這嗎?」

「……」隐約感覺到炎淩耀的反抗,朔夜心裏升起一團火。但他還是偷偷瞄了昏睡中的朝傑一眼。

有人幫忙當然是好的,但……

朔夜又瞄向朝傑的腰。

「囉唆什麽?叫你出去就出去。」

「為什麽?」炎淩耀可沒有忽略朔夜不斷瞄向朝傑的眼神。有什麽事是不能讓他知道的嗎?

朔夜咬牙:「我們的事需要你來管嗎?」

一口氣瞬間堵在胸口順不上來,炎淩耀內心一陣難過。「我……我只是……」

「出去。」冷靜,平淡。

對那個人就是小心呵護,對他就這麽冷淡嗎?

炎淩耀緊抿着嘴唇,牙齒已經磨得嘎嘎作響。忍着內心複雜的感覺,他一個回身,關門離去。

朔夜有些發怔地盯着被關上的門。炎淩耀難過落寞的背影,讓他的心裏悶悶的。

朔夜知道炎淩耀感覺到自己在防他,也知道他的心裏不好受。但必須如此。

捏緊手裏的藥水,朔夜努力把心裏的悶氣壓下去。他不知道這種悶悶的感覺是什麽。

而且他們是殺手,殺手本不該有任何情緒。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跳躍着的鳥鳴滲透了窗簾,在屋裏回蕩再回蕩。

有着長劉海、面容疲憊的大男孩緩緩睜開眼睛,從沙發上坐起。他甩了甩頭,往客房的方向一看。

小夜似乎一整夜都沒有出來過。

到底情況怎樣了……

撐起身體,炎淩耀走到房門口。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

「小夜、小夜。」

房裏傳來幾聲小騷動,接着門被打開了。走出了面容一樣憔悴,幾乎是個活死人的人。

「小夜,你還好吧?」看到心上人這副随時會倒下的模樣,炎淩耀又急又緊張。他牽着朔夜到沙發坐下。

「嗯……」朔夜含糊地應了一聲當作回答,手指按壓額頭,輕輕揉着。

炎淩耀用自己的身材優勢将有點恍神的朔夜圈進懷裏,緊張地問:「要不要喝點水?」

「嗯……」

雖然昨夜向朝傑保證不會有事,但在處理好傷口後還是有些擔心,以至于他整夜不敢阖眼。直到過了危險期已經是早上了,緊繃了整夜的精神一松懈,頭就開始隐隐作痛。

最近身體好像真的不是很好啊。先是在酒吧頭暈倒地,再來就是任務結束的身體不适,那天還睡了二十二個小時。

好像有什麽抵在額頭上,朔夜擡起眼簾,眼前赫然是炎淩耀放大的俊臉。

「你、你放開我!你在做什麽?」

「嗚──小夜,我是看你好像不舒服才……」摸着被揍疼的下巴,炎淩耀眼角含着閃閃淚光。

朔夜才剛要狡辯,腦中卻忽地閃過方才自己舒服地靠在對方懷裏的畫面……

這、這是精神不濟,不能算!

朔夜捂住發燙的臉頰,不願讓這只傻大狗看到自己的窘态。

「小夜,你的脖子好紅喔,你發燒了嗎?」

「哪有紅!你眼睛有問題嗎?」

又無辜被罵了。「可是是真的很紅啊……」

「閉嘴!」

「對了,我去看看朝傑有沒有發燒……」象是要逃離現場一樣,朔夜轉身就要往剛剛才踏出來的房間走去。

一提到那個人,一團火就從心裏冒了上來。

「小夜!」抓住朔夜的手,炎淩耀瞇起眼睛,氣氛驟變。「到底是怎麽回事?」

昨晚沒有問,是因為情勢緊急,後來又被趕出房間。

他可還記得被趕出來時所受的鳥氣。

朔夜對那個男孩這麽關心,對他卻不屑一顧。

朔夜心中一跳,被炎淩耀難得認真的神情震懾住了,不由得一陣慌亂。

「就是被打……」應該算吧。「被圍毆。」

炎淩耀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不打算深究這方面。他瞄向房間。「他是誰?」

「昨天不是說過嗎?朋友。」

「朋友?」一雙陰沉的狼眼轉了回來。

朔夜被盯着渾身發麻。他壓根沒想到炎淩耀認真起來能給人這麽強的壓迫感。才短短幾秒,周圍的氛圍與一開始截然不同。

眼前這個人有着極強的感染力。像光一樣,即使只是一絲晨曦,也注定能夠劈開黑暗。

「他叫做朝傑,是我……從小的朋友。」應該是從小的朋友吧。朔夜心想。

「朋友?我不信!」

朔夜一愣,感覺自己被對方的氣勢壓制,不禁有點發怒:「你不相信關我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你從來不認真聽我說話。」炎淩耀大吼。「既然我喜歡你,就關我的事!」

大男孩的目光炙熱,朔夜感覺胸口好像有貓抓在抓撓着。

他的眼神,和在餐廳時的告白完全不一樣。在餐廳時的一舉一動只讓朔夜覺得他像個孩子,現在卻有些不一樣。被怒火燒紅的眼眸中,似乎真的有一絲真心。

但朔夜一向不擅長體察別人的情緒。在黑暗中生存這麽久,他只嗅得出陰謀的味道。

一股暖流忽地從心裏深處湧了出來,緩緩流向四肢百骸。但同時森森寒氣卻從四肢末梢蔓延,吞噬掉溫暖的感覺。朔夜無意識地握緊拳頭,哥哥悲傷絕望的臉龐猛地浮現于腦海。

喜歡……多麽刺耳的兩個字啊。

所謂的喜歡可以持續多久?所謂的愛情真有這麽珍貴嗎?

所謂的愛情,真能讓人跨越一切阻礙嗎?

不可能。世界上就是有像那個男人一樣的人,心中滿滿的愛可以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卻也可以在一切都水落石出時,用侮辱愛情的方式切斷關系。

哥哥強忍住悲傷,踏着柔緩的腳步上前,低頭吻了吻小寶寶滑嫩的額頭──

直到最後一刻,哥哥還不知道該恨誰。

可笑的愛情。

原本滿溢着甜蜜的雙眸馬上陰沉下來,朔夜冷笑。

「喜歡不是挂在嘴上說說的。」

「你不相信我?」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掙開炎淩耀的手,朔夜紅着眼,怒瞪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懂小子:「你那種喜歡,只不過是小孩子的占有欲罷了。你了解我多少?你就這麽肯定你有那個能耐愛我?」

「可是我就是喜歡!我不能忍受你眼裏有別人,卻對我這麽冷淡!」

「有別人?誰?」

「還有誰?不就是他嗎?」炎淩耀怒極反笑。「你總是回避關于他的問題。以為我看不出來?」

「我說過了,他就只是朋友。為什麽你要一直問?」

「是嗎?那我是什麽?我也是你的朋友嗎?」

朔夜一愣,定定地看着炎淩耀。是朋友嗎?好像不是。在酒吧裏被他纏着會很煩,但是當他被潘烈光帶走時,自己又一陣失落。

他為了拉住在倒下的自己而被玻璃所傷時,那時的眼神讓朔夜覺得他像光。後來自己又不知哪根筋不對,決定請他吃飯。

被襲擊者攻擊時,明明自己可以駕車逃跑,但卻為了他而繞了回來。

有太多情緒和行為,讓朔夜搞不清楚背後的原因。朔夜試着将炎淩耀與朝傑的角色調換,卻發現如果是朝傑,有很多情緒是不會有的。

而朝傑,是朋友。

朔夜越想越糊塗。

而且和炎淩耀相處,有時會讓他想到哥哥。甚至會想,如果自己不是殺手,該有多好?

朔夜從來不覺得當殺手有什麽不好。他自覺自己的善良已經被磨光了。如果沒有哥哥在一旁時時提點,也許他對殺人這種事情真的會毫無知覺。可是他卻開始想着,如果不是殺手就好了。

為什麽?

想了許久還是不明白,只好吶吶地道:「你和傑不一樣……他是……」

「是,是不一樣。」聽到一向心高氣傲的朔夜竟然以單字稱人,這般親密,炎淩耀覺得自己快被醋意淹死了,開始口不擇言。「你在床上也是這麽稱呼他?」

「你說什麽?」朔夜雙目一睜。炎淩耀随便說一句,竟然就刺中了他的死穴。腦中忽然閃過華威廉陰森森的臉。

那個逼他淪陷的人。

那個自從哥哥死後,無所不用其極也想得到他的人。

「看你們這麽親密,多半是會滾床的朋友吧?我有說錯?」

「你再說一次,我就殺了你。」

「你看起來很生氣。」炎淩耀也怒極了,眼前這個人,不管他怎麽努力,他都不把他當作一回事。本來還對自己的口不擇言有所愧疚,但是一見到朔夜瞬間變了臉色,炎淩耀卻也覺得自己被狠狠刺中一刀。他舉起手臂,指着房門,說:「什麽時候你也會因為在意我而生氣?」

朔夜覺得心裏空空的,似乎缺了一大塊,但又象是被什麽堵住,喘不過氣。「你的喜歡就是不停和別人比較嗎?」

「是,我是比不過他。我怎麽比得過一個已經有肌膚之親的人?」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搧在炎淩耀的臉頰上,力道很強,打得他耳朵嗡嗡作響,還退了一步才站穩。

「果然……你只是個小鬼。」朔夜覺得心裏酸澀,眼眶發漲。

什麽單純天真,什麽相處愉快。任性意味着不成熟,不成熟就意味着不可依靠。

愛情不該只有占有欲。

這個人不可依靠!

空氣凝結,時間停止流動。一切都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就在朔夜打算轉身離去時,一直沉默不動的炎淩耀突然擡起了頭,露出劉海後那如受傷野獸般的憤怒眼神。

寒毛直豎,有那麽一瞬間,朔夜幾乎要吓得直接沖進房裏鎖上門,但是他還沒踏出腳步,炎淩耀卻動了起來。

「你幹什麽?放手!」朔夜被突然猛撲過來的炎淩耀撞得傾斜了身子。但是讓朔夜感到驚訝的是,原來發起怒來的他連自己也抵擋不住。

被強大的沖擊力推向牆壁,巨大的撞擊讓朔夜腦中一陣暈眩。在他還沒清醒過來的時候,下額忽地被一只有力的手蠻橫地勾了起來。

「你是為了你自己而打我,還是為了他打我?」

「不……」

來不及了。

最後的印象,朔夜感覺到自己被抱入炙熱的懷抱中。唇似乎被什麽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嗯……」

全身的血液瞬間全往頭腦沖去,讓他頭昏腦脹、分不清東西。炎淩耀的吻瘋狂而粗暴。朔夜從來沒有被吻過,雙腿一軟,就這麽背靠着牆壁滑坐在地上。

「你是我的。」炎淩耀單手扣住朔夜的下颚,單膝跪下。「只能是我的……」

「……」

那是一雙狼的眼眸。

沒有給朔夜喘息的機會,炎淩耀又一個伸手,深深地奪去他的唇。

朔夜的唇像玫瑰花瓣一樣柔美滑嫩,但是卻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冰寒,就像他的心一樣,不小心碰觸到可能就會被凍傷。也許是朔夜的反抗漸漸小了,炎淩耀的動作也跟着溫柔小心起來。

他揉着朔夜頸後柔順的發絲,像在安撫一只貓。

心中堅強冰冷的高塔似乎正在慢慢融化,這讓朔夜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惶。狂亂的心跳撞擊着胸腔,一下一下,好像随時都會停止。他企圖找回理智,但是這種東西在此時卻離自己越來越遠。

就在朔夜感到絕望即将吞噬自己之時,對方卻突然放開他,讓他的意識從深海中慢慢浮出水面。

「小夜……」

熾熱的氣息再度靠近,朔夜想要反抗,但手腳就是不聽使喚。

一個仰頭,嘴唇又在瞬間被奪去。

大男孩更進一步貼了上來,緊緊摟住朔夜,瘋狂索吻。

住手!住手!

精神瞬間緊繃起來。

朔夜在心中大叫,抓回飄走的理智,用力朝在口中恣意亂撞的舌狠狠一咬──

「嗚……」一股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炎淩耀放開朔夜,卻見眼前一道黑影飛過,鼻梁馬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巨大的沖擊力使他往後跌,尾椎就這麽狠狠撞上地板。

一聲痛哼不禁脫口而出,炎淩耀幾乎認為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

抹去嘴角的血跡,朔夜怒瞪着眼前侵犯自己的家夥,一時之間氣憤難消。

肮髒、肮髒、肮髒!

跟那個華威廉一樣!

「小夜……」

炎淩耀睜着複雜的目光看着朔夜,讓朔夜一瞬間懵了。那雙委屈的眼睛裏參雜了過多的情緒,讓他怎麽看都看不明白。

憤怒、不甘心、難過、嫉妒……還有什麽其他的嗎?

無能為力、失望……

後悔?

為什麽要後悔?

兩個字才印入腦中,腦袋卻一陣暈眩,黑暗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小夜、小夜!」

只暈厥了幾秒,朔夜又在炎淩耀焦急的叫喚下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到炎淩耀緊張慌亂的眼睛。

但是腦中卻想不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看到炎淩耀唇邊的血跡,朔夜才想起來自己被強吻了。身體倏地一冷。

為什麽要吻他?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朔夜一直很害怕。他知道,華威廉就是為了對他做這種事,才一直想方設法逼迫他。

他一直覺得這樣很肮髒。

為了不要淪陷,他不知道自己接了任務幾次。為了不要淪陷,他不知道自己在暗巷裏吐了幾次。

為了不要淪陷,他不知道自己被逼迫着想起哥哥的死幾次。

每一次,每一次,在完成任務後,他只能回到那個看上去華麗、實質上卻是殘破的家,在哥哥的墓前,彈奏哥哥生前寫的最後一首曲子,以尋求一點無形的安慰。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總有一天會瘋掉。

害怕總有一天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幹脆放棄,然後在華威廉身下婉轉承歡。

一直以來他都在逃避,刻意忽略執行任務後的罪惡感。忽略着忽略着,就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毫無感覺。

這個吻像鋒利的鉗子,狠狠刺進結痂的傷口,把痂狠狠掏開。

華威廉那雙邪惡的眼睛。

自己沾血的雙手。

還有哥哥的死。

還有那個男人的背叛。

還有……憎恨着自己的父親。

父親。

好像有人在呼喚自己,朔夜茫然無光的眼眸動了動,緩緩移着視線。身邊有股溫暖的感覺,朔夜卻覺得身體如冰窖般寒冷。

「放開我。」

「小夜……」

「放開我。」

朔夜的聲音小如細蚊,卻堅定無比。一雙眼睛光采盡失,好像在看着炎淩耀,又好像在看什麽更深遠的東西。

炎淩耀見他如此,一顆心七上八下,卻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小心翼翼地放開他,看他似乎想要站起來,又伸手去扶他。

而讓炎淩耀覺得驚訝的是,朔夜并沒有拒絕。

「小夜,你……」

「我站起來了,你可以放開了。」

朔夜的聲音如此冷淡,冷得炎淩耀膽顫心驚。他不明白朔夜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反應,只覺得可能是自己戳到了他的痛楚,心裏愧疚不已。

「小夜,我……對不起……」

他寧願他破口大罵,寧願他狠狠揍他一拳,也不要是這種彷彿天地無望的反應。

朔夜沒有搭理他,只是開門想要進房。炎淩耀一心急,伸手将朔夜從後面緊緊摟住。

「小夜,對不起!對不起……」

「放開。」

「小夜……」

「放開。」

「那你答應我。」

「答應什麽?」

将朔夜轉了過來,炎淩耀盯着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不要傷害自己。」

炎淩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但他就是擔心。

然後他看到朔夜的眼眸裏閃過一道光。雖然那道光就像流星一樣轉瞬即逝。

朔夜淡淡應了一聲,就開門進房。炎淩耀知道自己攔不住,也不該攔,只好就這麽看着朔夜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然後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朔夜進到房間,背靠着門,緩緩滑地而坐。

炎淩耀竟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的心思有時是連朝傑也瞧不清楚的。

他聽到了炎淩耀自打巴掌的聲音,而他的心竟然也随着那個聲音狠狠揪痛了一下。就好像那掌是打在他的心上。

好痛。

炎淩耀看出了他想去自殺。

他一直說華威廉肮髒,他何嘗不也是?他的髒是沾了別人的血,洗九天九夜也洗不清。殺手有很多不得已,隸屬于那個組織的殺手,若不執行任務,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為了活下來,選擇接下任務。

好痛。

他的心被喚醒了,難怪這麽痛。

哥哥也這麽痛過嗎?哥哥會自殺,真只是因為被男人背叛嗎?

目光飄到昏睡的朝傑身上。

這個大男孩即使跟自己一樣是個殺手,卻無憂無慮的,一雙大眼睛總是咕嚕咕嚕地轉。為什麽?他都不會有罪惡感嗎?

他都不會像自己一樣嗎?

腦中又是一陣暈眩,朔夜閉了閉眼,暈眩感卻沒有退去。

這次竟然真的暈倒了,還失去意識。

朔夜忽然明白為什麽最近身體狀況這麽不穩定。原本一直以為是因為毒的關系,但似乎并不完全是這麽回事。

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在放松時,身體的防衛機制就會松懈。就好比有些人從巨大的壓力下瞬間抽身後,就會大病一場一樣。

在面對炎淩耀時……精神會松懈。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意識到這可怕的事實,朔夜一陣哆嗦,全身泛起疙瘩。痛苦地抱住頭,哥哥蒼涼的臉又浮現在腦海中。

朔夜頭一次如此不知所措。如果放縱自己面對這種感情,只會招來死亡的命運。他早看多了因有了感情而遭致毀滅的例子,就連自己的哥哥,也是一種變調的犧牲。

一切是起因于……朔夜閉上眼睛,不願去想。他不想死,不想步上哥哥的後塵。

但是活着好痛苦。

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可自拔地愛上這個小子,『死亡』這種東西會以什麽形式到來,他不知道。

會背叛組織嗎?像衆多殺手那樣,被傳聞中的『制裁者』滅口。

還是在身分曝光了以後,會被自己深愛着的人抛棄?就像哥哥那樣。

像他這樣生活在黑暗底層的人……不能愛,也沒資格愛。

他想活下去,為組織活下去,為自己活下去。如果這是唯一能夠生存的方式……也沒有關系。

真的沒有關系。

「來,嘴角再彎一點,眼神性感一點……對對對,很好。」

「不好!」

看着攝影師為了不讓模特兒感到壓力而刻意稱贊他,潘烈光就氣不打一處來。

「暫停一下,淩耀,你過來。」

好不容易撐起的嘴角僵在臉上,炎淩耀垂着眼跟在快要爆發的潘烈光身後離開攝影棚。

「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無人的樓梯間,潘烈光皺着眉頭審問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的大男孩:「你知不知道現在在做些什麽?」

炎淩耀點了點頭。「拍攝啊。」

「拍攝什麽?」

「……」

「你知不知道,身為藝人,不可以讓情緒影響到工作,嗯?」

炎淩耀又點了點頭,但是心裏卻陣陣發酸。

『你怎麽了?』

曾經有人這麽問過他,明明這麽小心翼翼,卻還要裝做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但是他永遠都會記得,那個人當時的表情,別扭得很可愛。

可是這樣的問候是不是再也不會聽到了?

在這裏,不管是潘烈光還是其他工作夥伴,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心情。這是現實,畢竟這裏是工作場合,他明白的。

但是現實還是刻薄的讓他喘不過氣。

他一直在找一個與衆不同的人,演藝圈太複雜,太功利,花了許多時間仍遍尋不着。盡管這裏的人們外貌出衆,氣質姣好,但本質都不是他想要的。

只有那個像冰一樣的男子,有着美麗名字的男子。

朔夜。

炎淩耀為他着迷,盡管現在還不太清楚是被什麽所吸引。

他自己都還不太明白,他們就分開了。

原本以為,給兩人一整天的時間調适心情,還可以再單純地四目交接。但是他似乎太天真了。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離開家裏,只是到公司工作一個白日,一回到家又再次面對空蕩蕩的屋子。

朔夜走了。沒有留下任何只字詞組。就這樣帶着仍昏迷中的好友消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他去哪了?帶着那個負傷的人去了哪裏?

是他傷了他嗎?炎淩耀還記得那時的朔夜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從沒看過他這個樣子。道歉了,傷口卻還在。

炎淩耀心裏愧疚,卻無能為力。

他不知道朔夜心裏有着什麽樣的傷,卻如此莽撞地對待。

「對不起……」

「喂、喂,怎麽了?」一向好動開朗又挨罵力十足的大男孩突然哽咽,潘烈光頓時傻眼。自己剛剛有說錯什麽嗎?好像沒有吧!

「抱歉。」炎淩耀單手覆住眼睛,顯得有些狼狽。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平穩。「可不可以給我五分鐘,讓我一個人待着。」

「……好,就五分鐘。」潘烈光猶豫了一下,道:「等一下可要讓我看到完好的你。」

炎淩耀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等潘烈光離去後,才疲憊地蹲坐在地上。

朔夜關心的眼神和憎恨的目光不斷在腦中交替,炎淩耀頭一次這麽厭惡自己的任性妄為。好不容易與朔夜拉近了一點距離,卻是自己親手斷了如絲般細軟的聯系。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

§

「唉呦,我不要回去啦。如果我一回去,一定又會受到他的疲勞轟炸!」

「你快滾。」朔夜拿着高級絲綢做成的小手帕擦着掌心手槍,頭也不擡地說。「你已經在這裏一個多月了,我看你再不回去你家那口子可就要殺到這裏來了。我可不想跟黑幫火并。」

「嗚,小夜……拜托嘛。」

誰知朔夜一聽到這個稱呼臉色一變,「叫你滾就滾!快滾!」

「夜,你怎麽啦?」朝傑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趴在沙發背上頗有興致地問着。

意識到最近的自己如此容易情緒失控,朔夜不禁更加煩躁起來:「沒什麽。」

「我看你最近怪怪的啊。從我醒來開始到現在,你都是這樣恍神恍神的樣子。怎麽?在想誰啊?」朝傑賊賊地笑了起來。

「就跟你說沒什麽。」

「嘿嘿……」

朔夜眼神一凝,正想着怎麽給朝傑一點教訓時,一旁開着的電視突然傳來了熟悉的旋律。

因為朝傑的關系,朔夜家裏的電視終于有轉到娛樂臺的機會。以前的朔夜只看一些政治或社會新聞,也從不接和娛樂圈有關的任務。

還記得那一天傷勢才稍稍恢複的朝傑手舞足蹈地看電視哼着歌,邊說那個從舞蹈節目崛起的Fire多麽多麽優秀,朔夜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個Fire竟然就是那只呆頭狗。

真是一個晴天一個霹靂,朔夜傻了好久才能接受這個事實。

盡管是天王古恪的最新舞曲,MV中卻有許多炎淩耀的鏡頭。

那個小子優于常人的舞蹈技巧和演技幾乎奪去了巨星古恪的風采,還因此傳出與天王不合的傳聞。

什麽嘛……是這麽一回事啊。他是生活在臺面上的人啊,跟自己不一樣。

自己必須盡可能地隐藏、盡可能地不被感覺到才能生存。

沒錯,他跟自己不一樣……不一樣……就算想要跟他在一起,也是不可能成真的事情。

不管做什麽都──

「夜!夜!」

「嗯?」

「搞什麽?又在發呆?」

朔夜盯着熒幕,失神地喃喃:「沒什麽……」

朝傑狐疑地沿着朔夜的視線看去,才看出一點點端倪:「古恪?你追星啊?你什麽時候開始追星的?」

「……」

啊,不回答,那麽照夜的個性來說就是否認了。朝傑更努力地研究MV裏頭的人物,才又說:

「Fire?」

「才不是!」朔夜象是被電到似地跳了起來,大聲否認。

啊,他有反應了。那就是承認了。

「哇賽,夜,我都不知道你追Fire耶,大發現喔。」

「沒有!」

「嘿嘿嘿。」朝傑陰險地笑了,「一定有、一定有!我也喜歡Fire,他超贊的!」

他超贊的?

笑話!

幼稚、只會比較,還莫名其妙吃醋,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卻沒試着了解他,還強吻他!

這種人哪裏贊?簡直差勁透了!

「他一點都不好。」朔夜怒道,一雙眼睛恨恨地瞪着電視,又賭氣地瞥開,裝作認真地擦着手槍。

「為什麽?我覺得他很好耶!你不知道他多努力,當初他還在舞蹈節目的時候──」

「吵死了!不要跟我談他!」

「哇賽,夜,你竟然在生一個偶像的氣嗎?你追星也追太瘋了吧?」這麽一說完,馬上收到朔夜幾乎可以射穿鋼鐵的恐怖眼神,但朝傑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啧啧,該不會有什麽內幕吧?快說來聽聽!」

「閉嘴!」朔夜再也受不住了,擡手指着門口。「快滾!」

「小夜──」朝傑笑嘻嘻地撒嬌,能捉弄平常冷冰冰的朔夜讓他感到很有成就感。

一席冷風自耳間掠過,身後的畫作裱框碎裂,整幅畫晃了一下摔落在地上。

當朝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耳朵有些耳鳴,還隐約有子彈劃過耳際的殘音。

朔夜舉着槍的手有些顫抖。他也被自己的舉動吓到了。

「你……」朝傑瞳孔放大,吐不出話來。

「對不起……」頹廢地坐在沙發上,朔夜低下頭。「快離開這裏。」

朔夜知道自己完蛋了。這一個月來,他發現一個不得了的事。

他好想那只大狗,思念的頻率透着危險的氣息。

沒有一個黏人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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