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危機(下)
「辛苦了。」
「嗯,你也辛苦了。」
「大家辛苦了,回家的路上小心點啊!」
攝影棚裏,衆人邊收拾自己的物品邊互相道別。
「啊,Fire,你回家要多休息喔,最近看你臉色不太好。」攝影師對着走過自己身邊的炎淩耀說道。
炎淩耀點了點頭,艱難地勾起一抹微笑。
快要兩個月了,再也沒有見過小夜。這次的工作持續了兩個月,每天不間斷的練舞和拍攝讓精神一直處在緊繃狀态,深夜下班後炎淩耀依然會拖着疲憊的身子到那家酒吧。
但是朔夜沒有再出現過。
這個時候炎淩耀才可悲地發現,自己和朔夜的聯系是這麽的微弱。當一方決心要躲另一方時,就可以輕易地讓另一方找不到。
除了酒吧,炎淩耀不知道要從何尋起。原來要失去一段關系是這麽的容易。
「淩耀?」
聽到有人叫自己,炎淩耀擡起頭,一雙擔憂的眼眸出現在眼前。
「你臉色好差,身體不舒服嗎?」範子陽擔心地看着他,清秀的眉皺在一起。
「子陽……」
「你是不是生病了?」範子陽說着說着,伸手就要去探炎淩耀的額頭。炎淩耀吓了一跳,剛要往後退一步,就看到大魔王出現在範子陽身後。
「你們在做什麽?」
Advertisement
冤枉啊!
突然出現在範子陽身後的男人陰沉着臉,一股怨氣開始扭曲聚集。
「我什麽都沒做!」炎淩耀高聲叫道,慌張到冷汗直流,精神瞬間轉換到最佳狀态。
「阿光……」範子陽轉過身牽住愛人的手,臉色有些嚴肅地說:「你偶爾也該關心一下淩耀的。」
「哼。」前一秒才打翻醋缸的男人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霸道地摟住範子陽。「你要關心淩耀可以,可是不準動手動腳。」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說這個……」白了愛人一眼,範子陽回過頭,道:「淩耀,你有什麽事情可以跟我們說,不要憋在心裏。」
炎淩耀驚魂未定地點了點頭,尴尬地笑了起來。這次他是真的有心要笑了,雖然只能勾起小小的弧度。
潘烈光拉着愛人的手臂,道:「淩耀,你打算現在說嗎?」
看着對方快噴火的弒殺眼神,炎淩耀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聲。誰在這種眼神下敢說是啊?「不了,我想先回家。」
範子陽皺了皺眉,懷疑地回頭一看,潘烈光馬上換上一副擔心的神色,雖然在他人眼裏表情有如羅剎。
「好吧,那你回家多休息,如果有事情随時可以跟我們商量喔。」
炎淩耀點了點頭,垂下眼簾大步離去。
「你還在找他啊?他已經差不多兩個月沒來囉。」調酒師優雅地将伏特加倒入高腳杯。
「我知道。」炎淩耀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你們有他的聯絡方式嗎?」
「怎麽?有事找他?」看眼前的年輕人似乎不太想回答,調酒師幹脆直接回答問題:「當初他來我們這裏工作時并沒有留下任何資料,最基本的個人資料都沒有。」
「怎麽會……」
「嗯,我也覺得很奇怪。不過既然老板沒說什麽,也沒差吧。」
「這樣啊。」
炎淩耀說着說着就坐了下來,想說等等看會不會等到人。他心神不寧地左顧右看,緊張到心髒狂跳。
「冒昧問一句,你是Fire嗎?」
炎淩耀挑眉,撇了撇嘴,算是默認了。調酒師見他如此,竟「啧啧」兩聲,碎念道:「哎呀,不得了,這真是不得了。」
炎淩耀并不打算搭理他,只是盼望着四周。
「也許你該來杯凝雪月。」調酒師将調好的藍白漸層液體輕輕推到炎淩耀面前,還貼心地多送上一杯溫水。
炎淩耀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但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地輕觸着酒杯。「這是你們店裏特制的嗎?我沒看過這種酒。」
「是之前的鋼琴師要求特制的,只有那個鋼琴師和朔夜會點這杯酒。」
「之前的鋼琴師?」一湊近就聞到激烈嗆鼻的酒味,炎淩耀不禁一陣哆嗦。
「幾年前的事了吧,那時我剛來這裏沒多久。後來那個鋼琴師失蹤了。這種酒酒性又烈,很少客人可以承受,我們還在想沒有機會再做這杯酒了呢。」
一名男客人來到吧臺前要求一杯性感沙灘,調酒師熟練地拿出水蜜桃酒和其他基酒,迅速地加入伏特加調配好後,冷冷地看着男客人興匆匆地将那杯酒獻給心儀的漂亮女孩。
「過沒多久朔夜就出現了,然後點了這杯酒,我們大家都很驚訝呢。」
炎淩耀眼睛一亮。「朔夜和那位鋼琴師認識嗎?」
「不知道。」
噢,看來不只自己和小夜不熟,應該是沒有人了解小夜吧。
「後來老板就留朔夜在這裏工作了。」象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調酒師莞爾。「我覺得那個朔夜其實對你蠻好的啊。」
「怎麽說?」心一瞬間雀躍起來,但馬上又想到朔夜躲了自己兩個月,一雙狗耳朵又垂了下來。
「其實在你之前也有很多人纏着他想認識他。」調酒師哈哈大笑兩聲,「不過他都馬上送他們一杯凝雪月,有些人光聞味道就打退堂鼓了,少數人為了表現心意幹了以後馬上就醉得不省人事啦,甚至還有一兩個人吐得超狼狽。你是纏他最久而且沒收到凝雪月的人喔!」
「我怎麽不覺得這代表他對我很好。」炎淩耀白了調酒師一眼,眼皮直抽地盯着眼前的藍白液體。「這是加了什麽?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秘密。」調酒師俏皮地眨眨眼。「不過濃度很高喔。」
「多少?」
調酒師笑彎了眼,但閉唇不語。炎淩耀瞪着他,有些猶豫地拿起來輕啜一口。當液體滑過舌尖,咬合刺痛感随即在舌上炸開,嗆鼻的味道從喉頭直沖鼻腔,讓炎淩耀『嗚』的一聲飙出淚來,放下酒杯摀着嘴,久久說不出話。
喉嚨好像有火在燒,又緊又痛。
「這到底是加了什麽鬼東西?」順着氣,炎淩耀有些艱難地說。
調酒師意味深長地看了炎淩耀一眼,拿過剩下半杯的凝雪月,輕輕搖了搖。等到炎淩耀順過氣來,才悠悠地開口。「人如其酒啊。」
「什麽?」
「人如其酒,唯曉其名,卻不知深藏其中的危險。」調酒師細細啜了一小口凝雪月,但顯然也不太喜歡它的味道。「你有什麽感覺?」
「感覺?」
「喝了凝雪月,你有什麽感覺?」看到炎淩耀皺起眉頭,調酒師伸手按上自己的胸口。「胸腔很悶很重。」又往上指向自己的喉嚨。「喉頭很緊,說不出話,想呻吟也沒辦法。」
「……」炎淩耀好像明白了什麽。他也撫上自己的胸口。
那是心痛到無法言喻才會有的感覺。身處地獄中卻無法呼救的痛楚。只有隔絕一切,讓自己變成什麽都不在乎,才能安然地活下去。
炎淩耀想起朔夜總是點這杯酒,有時細細品嘗,有時卻一飲而盡。如此烈的酒,朔夜卻能像個毫無感覺的人一樣喝到兩杯,甚至三杯。
這是不是代表,他喝的并不是感官上的刺激,而是心靈上的思念?只有用這麽激烈的方式,才能喚起看似平靜的心嗎?
鋼琴師……和小夜。
小夜……到底是什麽人?
猛撞胸腔的心髒漸漸緩了下來,炎淩耀趴在吧臺上,閉上眼睛。
寂靜的高級歐式住宅透着一股緊繃,朔夜斜躺在沙發上,手拿着絹布反覆擦着銀白手槍,眼神卻時不時就飄往一旁的家用電話。
等到三十分鐘過去了,朔夜惱怒地發現自己一直擦着同一個地方,才終于對腦中雜亂的思緒投降,有點緊張地拿起電話,撥出熟悉不過的號碼。
嘟……嘟……
搞什麽?為什麽不接電話?
……真的要打電話給他嗎?問這種問題,會被笑吧?
一想到朝傑暧昧欠打的笑容,朔夜像突然發現手上的話筒竟然是只蛇似的,厭惡地将話筒狠狠砸回去。
可是……若不快點找到解決辦法,自己遲早會發瘋的!
而且自己又是屬于那種就算灌再多酒都不會醉的人……該怎麽學其他小說主角借酒澆愁?
再三考慮之後,朔夜還是重新拾回話筒,再次撥出那支電話號碼。這次總算有人接了,雖然隔了很久,久到朔夜開始想在心中詛咒對方。
「喂……嗯……」
什麽聲音?
「朝傑,你搞什麽鬼?」朔夜不禁皺起眉頭。
「嗯……沒、沒事……你有事快說……」
「你真的沒事?」
「沒、沒有啦!你,你快說……」
可是他還沒想好要怎麽開口啊!朔夜沉默了好一會兒,對方聽他沒說話也保持安靜……盡力保持安靜。
正當朔夜想得出神時,電話的那一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呻吟,雖然只是一瞬間,朔夜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朝傑,你到底在幹麻?」
「沒……嗯!嗯嗚……玄北……」
有人的喘息?朝傑的嗎?不,還有另一個人。
玄北,朝傑的情人。
另一頭的雜音越來越多,朔夜剛想仔細去聽,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恐怖的可能……
該不會、該不會,在『那個』吧……
臉瞬間刷白,但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朔夜就心髒狂跳,滿臉通紅。他一個甩手挂斷電話,努力順着急促的呼吸。
我……我幹了什麽?竟然還問朝傑他在幹麻……朔夜頭一次有想死的沖動。但是在自責之于,他馬上想起一件事。
他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到底該不該去酒吧?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兩個月。
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把酒吧設為禁區,能不靠近就盡量別靠近,因為非常有可能會遇見那個小子。
那小子……
一雙難過哀求的眼忽然闖入朔夜腦中,那是在夢中出現無數次的雙眸。他摀住眼,希望能夠抹去讓他心煩意亂的東西。
他……過得好嗎?自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他會不會難過?
呵,一定會的吧。那只小狗。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斷地催眠着他,不斷呼喚着他。寂寞的色彩越來越深,深到讓朔夜覺得好沉重,沉重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可否認的,他想見他。
真的……想見他。
朔夜躺了下來,将身體深深埋入柔軟的沙發裏頭。
該執行的任務,就要把它做到完美。
深夜時分,凄涼的晚風略過天際,帶下片片蕭瑟。孤獨的月高挂着,銀白灑滿大地。
一抹黑影迅速的在夜色蔓延的石子路上奔跑,穿過樹叢,再閃進原木支柱。
這裏是政治家的住所,雖然說是政治家,但實際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黑道大老。全日式的原木建築,其建築路線的複雜就花了朔夜近半個月的時間整理,再花一個禮拜熟記在腦中。
廣義來說,朔夜有兩個雇主,每個組織裏的殺手都是如此。在殺手世界裏,他們的雇主就是組織裏的首腦,除了制裁者和極少數的高層,沒有人見過首腦到底長什麽樣子。那個在所有殺手口中的『主人』,便是他們生存的重心。
而另一個雇主,則是由老師分配、在現實世界裏幫忙殺手接傭金任務的『經紀人』。他們通常是透過黑社會接收社會人士的買兇要求,把有實際謀利的任務給自己手下的殺手,等到殺手完成任務了,他們也可以拿到差不多兩成的任務約金。
殺手的行動無關正義,他們只負責執行。
而現在朔夜在做的事,則是經紀人丢下來的任務──處理掉如月組織的龍頭,年近六十歲的黑道大老宏膺。
這個大老幹遍了天下所有的肮髒事,在他的「管區」內的人民百姓各個痛不欲生。據說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所謂的聯屬買兇。
朔夜還記得那天經紀人遞給他的委托人名單,足足有兩張A4,可見這個人真的是把百姓們逼到絕路了,才會逼得百姓願意冒險。
所以這次絕對不能失手。失手了,沒命的不只是自己,那些聯屬的百姓也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戒備比想象中的森嚴啊……朔夜看着遠處正在巡邏的數名西裝保镖,皺了皺眉頭。
他的眼神飄移,繞過回廊、往漆黑的深處探去。看準時機後,便無聲地沖了出去,如鬼魅般用小刀劃破了一名保镳的脖子肌膚。在刀上的毒液迅速竄入人體,瞬間奪走保镳的意識。其餘的保镳聽見細微的聲響,正想轉頭時卻突然感覺脖子一涼,鮮紅的血液瞬間染紅了夜空。
帶着黑色手套的手轉了轉沾到污血的小刀,又往另一個方向沖去。
他沒有奪走那些人的生命,只是讓他們失去意識。如果非必要,朔夜也不想危及目标以外之人的性命。
轉彎處的保镖似乎已有了防備,但是為了不引起太大的騷動,他們不選擇開槍制伏入侵者,而是幾個人朝朔夜沖了過來,打算來個包圍夾殺。
只見朔夜身形飄忽,腳步變幻莫測。好幾次夾殺都撲了個空,但是這麽一個小小的空檔就足以讓朔夜靜巧地弄昏這些男人。
「……」朔夜緊閉着雙唇,一個旋身,躲過最後一個保镖的撲擊,手中的刀利落地一劃,鮮血飛濺。
朔夜踩着倒下的保镳們前進,但一個細小的聲音卻讓他止住了腳步。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小樹叢,赫然發現有一個年近十歲的小男孩正睜着驚恐的大眼看着自己。
朔夜愣了一下,暗道不好。
竟然讓孩子看到這樣的情景。
他知道這孩子是目标的孫子,只是朔夜沒想到這孩子此時竟然會在這裏。一轉身,才剛踏出一步,一股逼人的危險氣息馬上向自己襲來。
毫不猶豫邁開腳步朝小男孩沖去,幾乎在同時,一張大網就從頭頂蓋了下來,三名黑色衣服的人從四面高牆跳下,将朔夜團團包圍。但是朔夜卻在最後一刻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不管懷中的小人兒害怕地驚聲尖叫,抽出銀白手槍抵住那茂密的黑發。
「小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劃破天際,朔夜擡眼一看,一名身型高瘦的老人從人牆中沖了出來。
他是今晚的目标,宏膺。
「不許動。」經過變聲的音調有些低沉,不禁讓朔夜皺了皺眉。
「快救救我孫子!」老爺對着夜空大喊。
朔夜心裏一驚,擡頭一看,才發現有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自己劈了下來。他推開懷中的孩子,身形一閃之際四周馬上響起槍聲。
沒有時間思考,朔夜一個蹲低,閃過大部分的子彈,但身體仍是被少數彈道劃出血痕。他兩手向四方甩出,幾聲哀嚎之後三名黑衣人倒地抽搐,頸動脈的地方還被插着一枝銀針。
穩住身子之後,朔夜向白光閃出的地方看去。那名偷襲者也看着他,眼中紅光流轉。
好美的人!朔夜驚嘆。妖艷的相貌、修長的身材。若不是那充滿暴戾之氣的眼瞳,任誰也不會相信他是名男子。一反年輕的白發飄逸柔軟,襯得那雙豔紅的瞳眸更加邪魅。純白無埃的武士和服,長過半身的武士刀在月光下閃着噬血的白光。
「果然是擅長毒藥的王牌啊,無月。」冰冷而平板的聲音,卻透着絲絲的嬌媚。「若每個殺手都跟你一樣有這麽好的身手,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嗎?不過如此廉價的仁慈,倒是讓我不怎麽擔心了。」
朔夜一愣,馬上警戒起來。『無月』是他在組織裏的代號,只有隸屬那個組織的殺手和自己的經濟人才知道這個名字。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麽會……?
「你是?」
對方冷看了朔夜一眼,冷聲道:「禦鬼。」随後便打量起朔夜,還嘀咕了一句:「為什麽他會喜歡你這種人……」
「……」朔夜無言了一會兒,組織的配藥讓每個殺手都有過人的感官能力,所以他還是将禦鬼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站直了身子,直視眼前還在自言自語的男人:「你是組織的人吧?」
「你的眼睛很美,無月。」禦鬼殷紅的嘴唇輕啓,「濃厚的黑裏卻藏着光,那光,該不會是善良吧?」
面對禦鬼的答非所問,朔夜難以應對。寓意深長的話一時讓他摸不着頭緒。
「還在那裏做什麽?快殺掉他啊!」一旁的老爺驚魂未定地抱着自己的孫子,對禦鬼大吼。
朔夜看了一下白發男子。「你是他的保護人?」
「不是。」
朔夜看向宏膺,對方顯然也一頭霧水。
意識到了朔夜的疑惑,禦鬼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他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一把手槍。朔夜沒有做出防備姿勢,他知道,禦鬼并沒有要對他不利。光看動作就看得出來。
但是,他要做什麽?
就在朔夜還搞不清楚狀況時,禦鬼突然舉起手就朝着宏膺的方向開了兩槍。老爺和小孩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再也睜不開眼睛,倒在血泊中。
「……!」朔夜驚愣地看着血泊中的人,心想着如果是自己,也許也躲不過剛才的突襲。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要殺他們?而且竟然連小孩也不放過。
不,自己沒有資格說他。剛剛他也是抓住小孩當做人質的,但是……
這個人是怪物嗎?
禦鬼丢下手槍,對着夜空大笑起來。「瞧你這驚吓的表情。怎麽?你該不會在想着我為什麽連孩子都不放過吧?」
「你到底要做什麽?」一股怒氣沖上心頭,朔夜不禁握緊雙拳。
禦鬼停下了笑聲,臉色瞬間變得猙獰恐怖。他扭曲着臉,忿忿地看着朔夜。「我要做什麽?」
舉起武士刀,刀光閃亮了禦鬼鮮紅的眼。朔夜站穩了腳步,瞇起眼睛。
「我是來殺你的。」
話音剛落,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數道殘影閃爍的剎那白光突然劈到眼前。朔夜吓了一跳,險險向右閃開,幾根發絲落地。
逃!
內心閃過的聲音太過清晰。
如果在這裏多待一秒鐘,自己随時都會被殺死!
還沒穩住身形,近在眼前的白發一晃,一雙如厲鬼般驚栗的瞳孔瞪了過來。朔夜只覺得身旁的空氣以一種奇異的方式流動,尖銳的破空聲刺痛了耳膜,鮮血噴湧而出。
巨大的沖擊力将他震出老遠,朔夜踉跄了幾步,勉強站穩。
一道傷口橫過了朔夜的腹部,若是再慢一步早已被攔腰斬斷。強烈的鈍痛燒疼了他,一滴滴冷汗自額間流下,咬緊牙關才不至于慘叫出聲。
拿着槍的手開始顫抖,朔夜感到陣陣不安。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要殺他,而讓他更加緊張的是,這個人的實力明顯在自己之上。
即使自己拿着槍。
會死……會死!
「如果你不反抗,我可以讓你死得輕松一點。」禦鬼改用雙手握住刀把,姿勢優雅又危險性十足。
死得輕松?對一個殺手來說,安穩又不帶痛楚的死亡可謂是上天的恩賜。誘人的條件,讓朔夜有些心動。
有那麽一剎那朔夜突然覺得傷口不那麽痛了。
他喘着氣,血一滴一滴從按壓腹部的指間淌了出來。
空氣中有血的味道。原本皺緊糾結的眉緩緩舒展開來。
朔夜很羨慕朝傑。朝傑有個愛他的人,而那個人也正好是他用性命相許的。他們過得很幸福,只要提到那個霸氣十足的名字,朝傑盡管會在嘴上抱怨幾句,卻總是笑得很甜。
但那也許即将成為曾經。
殺手的幸福通常維持不久,這是殺手界的通則。不管那個玄北是否已經知道枕邊人是個殺手,這樣的感情仍是非常脆弱。
……沒錯。就這麽死了的自己,或許比朝傑幸福。
就這麽死好嗎?
好,這樣很好,比朝傑幸福,也比哥哥幸福。即使他從來沒有感受過什麽是愛情。
生命如此短暫。當死亡近在眼前,過去的種種如跑馬燈般在腦中快速播放。在活過的歲月中,他感受過什麽?
組織裏的一切,朔夜幾乎回想不起來。遍布身體的每一道傷疤,只有幾道特別深長的才能記得成因。剩下的記憶中,就只有哥哥和朝傑帶來的短暫溫暖。
一雙眼睛闖入朔夜的腦海。
一雙如野狼般的眼睛。閃着光,像星子一樣耀眼。
那個突然闖進生命中的人,以及才剛開始萌芽的愛情。他心心念念,思思切切,欲拒還迎的愛情。
「我不想死。」朔夜聽見自己這麽說,下一秒看到暗紅的血液從男人的左肩湧了出來。
等到意識到時,朔夜才發現自己舉起手,朝着禦鬼開了一槍。
「你……!」猙獰的血絲布滿了男人的雙眼,禦鬼看着泊泊鮮血流滿了自己的手臂,從來沒有人敢傷自己,從來沒有!
一聲怒吼劃破天際,象是感覺不到痛一般,禦鬼紅着眼殺了過來,速度之快讓朔夜閃避不及。這個時候朔夜才真正了解禦鬼的實力,暴怒中的他就如同沒有感覺一樣,不管朔夜在他身上劃上多少傷痕他仍然追着獵物猛砍。那快到沒有天理的速度和詭谲莫測的刀法讓朔夜防不勝防,好幾次都差點人頭落地。
時間一久朔夜腳步開始虛浮,再加上大量失血讓他的意識漸漸飄散。身上的刀傷越來越多,朔夜有種錯覺,好像整個身體都要燒起來般,火辣辣的痛似乎化作了上萬只的蝼蟻在啃食自己。
呼吸絮亂,肺中的空氣象是被榨幹,胸口陣陣發疼。
一刀砍了過來,朔夜迅速向後旋身。也許是用力過猛,胸口象是被狠狠拉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過後,竟然當場嘔出一口鮮血。
禦鬼趁機将刀鋒一轉,手肘奮力向前一推──
散亂的發絲,切割了深沉的夜。
魚肚白染曚了天際,樹影分割光線,晨光鋪滿大地。失魂落魄的大男孩低垂着臉,陰氣瀰漫。早晨的陽光讓他覺得頭痛欲裂。
到最後還是沒見到小夜。
炎淩耀拖着腳步回到家,開門,進屋。疲憊地癱倒在沙發上。凝雪月的味道彷彿還殘留在舌尖,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兩個月了,真是不長不短的時間啊。不知道小夜現在過得好嗎?
從看過那個人起,炎淩耀就很清楚地感受到對方濃重的壓抑氣息。幾個小時前和調酒師的對話和品酒,讓他了解到那濃重的壓抑氣息原來叫做悲傷。
明明哀傷到骨子裏去了,卻痛到喊不出口的感覺。以前的鋼琴師是這樣嗎?小夜……也是這樣嗎?
而他們之間,又有什麽樣的關系呢?
──啪答──
什麽聲音?
炎淩耀疑惑地擡起頭,輕手輕腳地往後陽臺走去。他沒有開燈,只是摸黑前進,憑着微微的晨光勉強躲過障礙物。
終于走到陽臺的大落地窗前,他卻猶豫了,拉着窗簾不知該如何是好。
「嗚……嗯……」
細微的喘息吓了炎淩耀一大跳。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讓他心髒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拉開窗簾的一角,從細縫往外看去──
有一團黑影倒在地上,清晨的淡黃光線灑落,依稀能看見人的輪廓。
那團黑影動了一下,緩緩擡起上半身。照影子的形狀看起來象是長頭發。
炎淩耀吞了一口口水,平定好心情,用力推開落地窗。
那團黑影動了一下,緩緩擡起上半身。照影子的形狀看起來象是長頭發。
女人?
炎淩耀皺了皺眉,但是內心卻有個聲音清楚地告訴自己眼前的黑影是男性。為什麽會有如此明确的答案,炎淩耀也不知道。但是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長發的男性……
一道光從腦中閃過,炎淩耀不禁大駭。他沖了過去,緊張地确認對方的身分。
「炎……淩……」
「小夜!」
炎淩耀大驚失色,激動之下猛地抱緊對方,卻惹來懷中人虛弱地慘叫。
他趕緊放輕力道,查看懷中的人的身體。只見朔夜穿的一身黑,但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利器劃傷、擦傷布滿全身,而在左胸下那致命的傷口盡管已經稍微止血,仍有血絲從幹涸的硬塊裏滲出來。
炎淩耀長到這麽大還沒遇過這種情況,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小、小夜,我去叫救護車……!」
「別……!啊!」
「……?」
「不要……不,告訴別人……」
朔夜渙散哀求的眼神讓炎淩耀心中一緊,強烈的無助感卻讓他覺得自己是如此沒用。
不,不行!一定要冷靜下來!
「小夜,告訴我,我該怎麽幫你?」雖然極力要自己鎮定,炎淩耀還是緊張到全身顫抖。
小夜流好多血,他會不會死?會不會死?
「冷……冷……」早晨的低溫讓失血過多的朔夜不住地顫抖,幹澀的唇不斷吐出破碎的話語。
看到一向高傲倔強的心上人如今像個脆弱怕冷的孩子不斷往自己懷裏縮,炎淩耀心如刀絞,痛到象是要死去般。
再也管不了對方身上是否有傷,炎淩耀将頭埋進懷中人的頸窩,緊緊擁他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