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呼……哼……」

深夜十分。

粗重的喘息在耳邊回繞,炎淩耀煩躁地睜開惺忪的眼。清冷的月色灑進屋裏,流向房間的每個角落。

懷裏有個熱熱軟軟的東西,雖然抱起來很舒服,但是……

這太奇怪了吧?

看着懷中紅着臉呼吸急促的人兒,炎淩耀忽然驚覺大事不妙。

「小夜,醒醒!」懷中人怎麽搖也不甚清醒,炎淩耀緊張地伸手探向對方的額頭,才發現他發着高燒。

怎麽會這樣?傷口發炎嗎?難道是因為最近天氣潮濕的關系……

「小夜,小夜!你感覺怎樣?」輕拍着朔夜的臉頰,卻摸到一把冷汗。懷中人睜着迷蒙的眼,顯然是熱到昏了頭。不管炎淩耀怎麽呼喚都得不到回應。

「該死!」

小心翼翼地将朔夜放平,炎淩耀掀開棉被檢查朔夜身上每處傷口。但撫遍了上身貼着藥布的地方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既沒腫脹,也沒發熱之處。

「炎……呼……」

炎淩耀加快手腳的動作,途中不斷擡眼注意朔夜的意識狀況。握了握朔夜的手,想讓他安心。

「小夜,忍一下。」到底怎麽回事!炎淩耀看到自己的手因緊張而顫抖着。

「頭……好痛……」

該死!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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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掀開棉被,炎淩耀才發現自己少檢查一個地方。

朔夜的左腳腳跟,似乎有一大片的擦傷。

手忙腳亂地拆了該處的繃帶,藉着月光看清傷口時,炎淩耀差點爆出髒話。

大片傷口發紅腫脹,正是典型的發炎症狀。炎淩耀趕緊拉來棉被将朔夜的腳墊高,希望藉此減輕他的疼痛。

「小夜,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別睡,醒醒!小夜!」

「嗚……頭好痛……呼吸、不能呼吸……」

怎、怎麽辦?

可惡!自己怎麽這麽大意?

接下來該怎麽做?該怎麽做……醫生,找醫生嗎?可是小夜說過不可以讓別人知道……該怎麽辦!

有誰……有誰可以幫忙,有誰懂醫療的!

「小夜……小夜……!」

深夜,漆黑的房間。

看似熟睡的人突然睜開眼睛,于此同時,一旁小桌上的電話正閃着紅燈。

男人趁着電話鈴聲響起之前快速地接起電話,看了一旁的愛人沒有被自己的動作驚醒後,才松了一口氣,轉而咬牙切齒地對話筒低吼:「說話!」

「潘、潘……」

「……淩耀?」一抹不安占據了潘烈光的心,使他皺起了好看的眉。

「他不會有事的,你先到外面等啦。這是病人隐私。」

「我跟小夜沒有隐私問題……」

「閉嘴!快跟我出來!」

像拎小雞一樣把仍然吵鬧不休的炎淩耀拎到客廳後,潘烈光疲憊地躺倒在豪華的沙發上。但炎淩耀還是放心不下,緊張地在沙發前轉來轉去,頻頻看向緊閉的房門。

「真是夠了,都什麽時間了還把我們找來這裏……」

要不是事态緊急,敢這樣在三更半夜把自己和寶貝吵醒,他早就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抓起來剁一剁了!

「話說回來……朔夜他為什麽會傷成這樣啊?」瞄了房門一眼,潘烈光盯着緊張到目光飄忽的大男孩身上。

「啊?嗯……」

潘烈光坐起身,流氓似地将一只腳踩在面前的琉璃桌上。「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炎淩耀眨了眨眼,無辜地看着臭着一張臉的人。

果然不知道……潘烈光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天真的人!上帝啊,請救救他!潘烈光不禁痛心疾首地在心裏吶喊。

「你啊,也該把對方的來歷搞清楚,免得惹上一身麻煩……」

「怎麽這麽久?」炎淩耀無視于男人的諄諄教誨,心情紛亂地剛要往房門的方向踏出一步,便被身後暴怒的人揪住了後領。

「那你要多快?子陽才進去三分鐘而已耶!」

「我還是進去看一下好了……」

「別進去礙手礙腳,你給我坐好!不許動!」

狠狠把像蟲一樣的大男孩壓在沙發上,心情原本就極度不爽的潘烈光此時已經瀕臨爆發邊緣。

「我跟你保證,子陽一定會讓你的朔夜平平安安的,可以嗎?」

「可……可以……」看着近在眼前的臉爆出恐怖的青筋,炎淩耀吓到說話結結巴巴。

冷哼一聲後,潘烈光向旁邊一倒,手枕在後腦杓下面,狀似要睡了。

「子陽好像習以為常。」

潘烈光睜開一只眼睛,道:「他以前學過。」

「學過?」

潘烈光「嗯」了一聲,便不再搭話。拿外套蓋住臉後沉沉睡去。

天邊微亮,床上的人燒已經退了,正沉沉地睡着。牆上的時針緩緩地朝七字方向前進,秒針一點一點地跳動。

「呼……」

疲憊地打開房門,範子陽便見炎淩耀急急地迎了上來。「他已經不要緊了,你可以進去看看他。」

不等範子陽讓到一邊,炎淩耀就急急忙忙地想往房裏沖,卻被對方拉了回來。奇怪地轉過頭,卻看到範子陽臉上浮現更奇怪的表情。象是有點疑惑,又參雜了些許的猶豫。

「你要進去看可以,可是小聲一點,不要吵醒他。」放開炎淩耀的衣袖,範子陽有點僵硬地說。

「嗯,謝謝你。」也許是緊繃的情緒還沒緩和下來,炎淩耀一反常态地用公式化的語氣回答。

等到那人神色慌張地進了房間,一直保持沉默的潘烈光才走到範子陽身邊。「怎麽了嗎?」

範子陽猶豫了一下,終究搖了搖頭。愛人的沉默讓潘烈光一陣不爽,他強行摟住範子陽,卻沒有再說什麽。

床上的人睡得很沉,也許是因為昏睡而放下所有警戒的關系,朔夜的表情看起來格外放松平靜。

但也正因為如此,複雜的情緒一瞬間梗在炎淩耀的喉頭。

這倔強的人兒,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允許自己脆弱,允許自己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的表情。

輕聲坐到床沿,炎淩耀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額頭貼上朔夜的臉。真的,燒已經退了。

近距離凝視着朔夜,炎淩耀這才發現,朔夜的睫毛好長好長。濃密,弧度優美,讓炎淩耀想起平常朔夜低垂着眼時,總會有淡淡的陰影覆在眸子上。

盡管再怎麽低調,那驚心動魄的美仍吸引了炎淩耀的目光,深深地。沉默深處藏着的美麗溫柔,早牢牢地刻在他的心裏。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得到朔夜的信任,讓朔夜願意依賴他?

他不知道朔夜的過去,也不知道朔夜經歷過什麽,更不知道朔夜正往哪個方向前進。

昨晚的潘烈光在知道他一點都不了解朔夜時,毫不掩飾自己驚訝的表情。其實炎淩耀自己也很疑惑,為什麽有辦法忍着不去問、不去了解。

更疑惑朔夜為什麽對自己的事只字未提,甚至有意隐瞞。

有一種被朔夜隔絕在心扉外的感覺。

目光飄到朔夜被棉被墊高的腳踝。

炎淩耀為昨天的大意感到相當懊惱,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生氣。但就算再怎麽在意,當事情發生時,他還是只能求助他人。

現在的炎淩耀炙手可熱,到哪裏都是焦點,即使是在天王古恪身邊,仍不減他的光芒萬丈。

他的光能吸引衆人,但唯這個人兒不為所動似的。就好像他能照亮世上任何角落,只有朔夜的內心深處仍是黯淡無光。

他一直都是相當有自信的,在演藝圈裏,他甚至覺得未來将無所不能。但在朔夜面前,以及與朔夜一起遇到的一些事情,讓他想提起一絲力氣都有些困難。

就好像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和朔夜,各自活在不同的世界。但是他們卻相遇了。

以讓炎淩耀刻苦銘心的方式,相遇了。

扣扣。

房門上的敲擊聲讓炎淩耀從思緒中重回現實,收回正撫着朔夜臉頰的手。

「淩耀,你怎麽了?」看一向活潑好動的人突然變得那麽安靜且憂郁,範子陽不禁擔心地問。

「沒什麽。」炎淩耀見兩人進來了,趕緊直起上身。「子陽,謝謝你。要不是有你,我不敢想象現在是什麽情況。」

「不、不客氣。」天啊,淩耀難得這麽正經還真不習慣。

熟悉的鈴聲響起。正擺着臭臉的潘烈光接起手機。

「好的、好的,我馬上過去……等等就可以開拍了。」

等到挂了電話,似乎是料想炎淩耀一定會拒絕一樣,潘烈光近乎冷酷地板着臉說:「開拍時間不可以再拖了,走吧,淩耀。」

沒想到炎淩耀卻甘脆地站了起來,拿起一旁的外套就往外走。「嗯,走吧。」

「啊?」兩人頓時傻眼。

「子陽,可不可以請你幫忙照顧小夜?」

「不──」

「可以啊。」

「子陽!你不可以!」潘烈光可還記得連炎淩耀都對這個人的來歷不清不楚,他怎麽可以放自己的寶貝和不認識的人在一起?

「阿光,沒關系的,我留下來也比較好。畢竟朔夜之後會有什麽狀況也不清楚,我有醫學的底子,留下來也是應該的。」

在範子陽溫暖如冬日暖陽的笑臉下,潘烈光卻臉色冷若凍土般認命地離開房間。

坐上潘烈光的深黑跑車,炎淩耀将墨鏡戴到頭上。平常他總是會好奇地摸來摸去,今天卻意外沉默。

是因為挂心朔夜的關系嗎?潘烈光心想。

但又有點不像……

瞥了一旁的人一眼,那平日總是充滿熱情的眼眸此時像蒙上了一層煩躁。

高速在路上奔馳,受不了車內的寧靜,潘烈光将車窗打開,任憑風聲在耳邊放肆。

但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卻讓他吓得手一滑,差點撞上分隔島。

等等!剛剛那聲嘆息是怎麽一回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間疾苦的天然呆小子竟然嘆氣了!

偷瞄了身旁的人,炎淩耀單手撐在打開的車窗框上,一臉憂郁。

潘烈光隐約感覺到自己手心開始冒汗,嘴角微微抽搐。

渾渾噩噩地從漩渦中醒來,頭還有點疼。即使還沒清醒,朔夜已經下意識地輕呓着:

「炎……」

「啊,你醒了嗎?」

誰的聲音?

殺手的強烈警覺逼朔夜在瞬間清醒,他倏地睜開眼睛,卻吓到毫無防備的範子陽。

「你是誰!」待看清對方的樣子,朔夜幾乎是跳了起來。要不是直覺判斷這個人沒有對自己造成威脅,他早就一個手刀過去劈了對方的脖子。

「你別激動,我是你的朋友!」範子陽被這麽一吓,馬上語無倫次。

朔夜頓了頓身子。

「該怎麽說呢……就是,我是淩耀的經紀人的朋友,簡單來說,算是你遙遠的好朋友。」

看朔夜一臉困惑的樣子,範子陽有些尴尬地抓抓頭。「呃……應該算是吧。」

擺明不想理會眼前的怪人,朔夜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找不到那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無奈之下,他只好問了。「那只笨狗去哪了?」

「你是說淩耀嗎?他今早去公司了。」

「去公司?」

「嗯,他有一個MV不能再拖了。應該說,有一大堆的工作等着他去做,不得已之下才會托我來照顧你。」

去公司……他不顧我的身體,跑去工作了?還找了個我不認識的人來照顧我?

一股莫名的怒氣排山倒海而來,朔夜怒瞪着床單。

「你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嗎?」範子陽緊張地看着處在臉色不佳的朔夜,試探地問着。

冷冷看了對方一眼,朔夜道:「沒有。」

「呼,那就好。昨晚你的傷口發炎了,我還在擔心會不會惡化呢。我幫你看一下傷口吧。」

看到範子陽毫無防備的笑容,朔夜緊繃的情緒也慢慢放松下來。雖然還是不太願意讓一個陌生人看自己的傷口,但不知為什麽他就是無法拒絕。

可能是那種笑容吧。讓人不想拒絕他。

「你是醫生?」看對方熟練地拆掉腳踝處的繃帶,朔夜不禁問道。

「不算是,只是之前是醫學院的學生,學過一些。」

不算是?

朔夜往旁邊一瞥,看到了一堆藥,應該是這個人帶來的。他記得之前炎淩耀沒有買過這些藥。

「所以,你不是醫生?」

「我讀完後沒有去考。」盡管口中回答着朔夜的問題,範子陽還是謹慎地觀察朔夜腳上的傷口。

「你成績不好嗎?」

範子陽擡起臉,一雙可愛溫和的眼都笑彎了。「我可是第一名畢業的喔。」

「那你為什麽不去考醫生?」朔夜越想越糊塗。

「我本來要走毒物科或是急診的。」範子陽微微笑道:「但對我來說,有個人比我的事業還要重要。」

一想到潘烈光,範子陽的嘴角就不自覺地彎起幸福的弧度。

「比你自己還要重要……是什麽樣的人?」

「噗。」沒想到眼前的人卻笑了起來。「朔夜,之前聽阿光講起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不多話、很冷漠的人呢!」

「唔……」感覺像被嘲笑了,朔夜馬上從臉紅到脖子。誰知道,跟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自己會這麽放松。

「也許我們很投緣喔。」範子陽眨眨眼睛,讓朔夜緊張的情緒又在一瞬間獲得釋放。

「總之啊,我們最後就在一起了。」

「感覺好像小說裏頭才會有的情結……」

「對啊,我也這麽覺得。反正幸福就好了。」

範子陽左手無名指上泛着光的戒指引來朔夜的注意。「這戒指我看過。」

「喔,我跟他去國外結婚了。雖然只是個形式。」範子陽摩挲着光滑的戒指,然後想起什麽似的,眼眸忽然亮了起來。「對了!我跟你說喔,當時他啊……」

傍晚時分,潘烈光和炎淩耀早早結束工作回到家中。

喔不,并不是結束工作,而是炎淩耀擺着臭臉聲明『你不給我現在回家我以後也不工作了』,潘烈光才會硬着頭皮讓他回來。

但是一開門,馬上就聽到範子陽開心的大笑聲。

搞什麽?潘烈光眉頭一擰,粗魯推門而入。

「啊,你們回來啦。」

「寶貝,怎麽了?剛剛笑這麽大聲。」走到愛人身邊,潘烈光親密地摟住他:「肚子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飯。」

「嗯,好啊。對了淩耀,朔夜醒了喔,你快來看看他。」範子陽對着還在外頭放東西的炎淩耀叫道。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朝房間接近,朔夜擡眼,正好對上那一整天都沒見到的雙眸──

一看到這張臉就一肚子火!

「呃……小夜,你身體還好嗎?」

「托你的福,好了大半了。」

怎麽感覺有火藥味啊?潘烈光奇怪地看看炎淩耀又看看朔夜,就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管了,還是先落跑再說!

「嘿,淩耀啊,我們先走囉。」牽起範子陽的手,潘烈光也不等對方回答就奪門而出。

小夜好像很生氣的樣子……看心上人怎麽樣也不願意看自己一眼,炎淩耀心裏七上八下的。

「那個……小夜。」

「幹麻?」标準的不給好臉色。

「明、明天,我也是要去公司……最近工作──」

「你去不去公司關我什麽事!」

這、這算是被罵嗎?

認知到自己被罵的炎淩耀一雙狗耳朵無精打采地垂下,眉頭皺得緊緊地。「小夜應該餓了吧?我這就去煮飯。」

彷彿是害怕被拒絕,炎淩耀話音一落便休的一聲逃離房間。

看着緊閉的房門,朔夜馬上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入被窩。

今天的他還真是失常。先是和那個叫做範子陽的很聊得開,再來是無緣無故地亂發脾氣。

被窩很溫暖,朔夜把自己包成一團,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腦中浮現的,是剛才那個叫做潘烈光的男人牽起範子陽的手的那一刻──

……好幸福的樣子。

分不清內心的鼓動,朔夜煩躁地閉起眼睛。

冷戰開始了。

算算時間,也一個月了。

自從那一天開始,朔夜就對一只呆狗不理不睬的,也不準對方和自己同睡一張床,因此他厚着臉皮将屋子的主人趕到客廳睡沙發。

不知道朔夜為什麽生氣的炎淩耀只好乖乖地蓋着一張薄被在寒冷的夜裏窩着。天亮後打理好家裏的一切,再匆匆趕去公司。

被害人都還沒喊冤,就有人幫忙抱不平了。

「朔夜,你知道淩耀他感冒了嗎?」

已經可以下床走路、只差一些穿刺傷還沒愈合的朔夜在鋼琴前擡起頭來,有些吃驚地看着範子陽。

本來炎淩耀家中是沒有鋼琴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朔夜受傷期間,從不彈鋼琴的炎淩耀卻買了個鋼琴回來,差點沒吓死深知他個性的潘烈光。

但是在炎淩耀口中得知朔夜會彈鋼琴後,潘烈光才意會地點點頭。

「他感冒了?」

「有一點。最近他在練歌,狀況不怎麽好。」範子陽打開電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那小子還真是多才多藝啊。朔夜想着,卻不知怎麽地,默默嘆了口氣。

「朔夜,你應該知道淩耀他很喜歡你吧。」

輕點着鋼琴鍵,朔夜抿緊嘴唇,沒有回話。

「我大概猜得出來你為什麽生淩耀的悶氣。而我也看得出來,你很依賴他。」

「……」

「別怪我直言,讓他睡一個月的沙發也太狠了吧。別跟我說你是傷員不能跟人同床喔,你的傷恢複得異常地快,根本不構成理由。」

一想到炎淩耀打噴嚏、猛灌潤喉茶的樣子,範子陽真不知該哭該笑。「朔夜,你也該明白呀,淩耀的工作真的很忙,最近又接一個編舞方案,你應該多體諒他的。」

「……說什麽體諒,我又不是他的誰。」撇了撇嘴,朔夜逼自己別去面對隐隐動搖的心。

「真是。」看了倔強的人一眼,範子陽長呼了一口氣。「你真的很倔強。」

朔夜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我不希望你跟以前的我一樣……到最後才後悔。」

「我不會後悔。」

堅決卻孤傲的回答,讓兩人一齊愣了愣。

「什麽意思?」範子陽皺起眉頭,難得嚴肅起來,口氣像在審問一般。「朔夜,你是什麽意思?」

朔夜看着前方,眼神黯淡。「我會離開他。」

「……!」範子陽幾乎不敢想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離、離開他?」

「嗯,也許就這幾天吧。傷好了以後。」

傷好了以後,就不會再回來了吧。

獻出自己,讓自己屬于別人的。

所以在這段期間,不能有多餘的感情和記憶,那只會動搖自己的決心。這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這樣……自己就必須染紅雙手。

不想要、不想要做出這種事。他不想看到可以以性命相待的好友痛苦欲絕的樣子。

「你、你離開了,淩耀怎麽辦?你有想過他的感受嗎?你這根本就只是……」

「我沒有利用他。」

我沒有。我只是想擁有一段美好的記憶,好讓我度過往後無數個悲傷的夜晚。

在屬于別人之後……常常拿出來回味,他為我心慌的樣子、他為我高興的樣子。

不。這樣……也算是變調的利用吧?

朔夜苦笑。

沉默許久之後,範子陽突然問道。「是因為他嗎?」

「誰?」朔夜皺眉。

「我在你的枕頭底下看到一張照片。是因為照片中的男人嗎?」

朔夜愣了一下。摩娑着琴鍵的手指驟停。

「我沒有跟別人說。」

「是嗎?」

被看到了。必須殺了他。

必須殺了眼前這個人。

「但是我想,淩耀應該有知道的權力。你都沒向他提起吧?」

「這跟你沒關系吧。」

「淩耀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幸福。我不希望看他一直沉溺在愚昧的感情之中。」

朔夜心裏喀噔一聲,方才陰沉的殺意頓時轉為微怒。

「一相情願的付出就是愚昧?」

範子陽愕然噤聲,好一會兒才懂朔夜的話。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當年,要不是自己愚蠢的執着,今天也不會這麽幸福。

感情是該拿捏的恰到好處,又或是緊抓着不放?

「我問你。」朔夜的聲音很沉,彷彿從地獄深處湧上的聲音拉回範子陽的注意力。「當你因為兩方都太重要而猶豫時,你會怎麽選擇?」

「哪一個失去最少,就選哪一個。」

聽到這麽直接了當的想法,朔夜卻沒有任何獲救的感覺。

「果然是生活在幸福世界的大少爺,天真到讓人不解。」

看到那轉過身去的背影,範子陽突然覺得心中空蕩蕩的。白皙的手指在此刻看上去是何等脆弱,音律流瀉,交織着恸人哀傷的樂曲。

這孤傲的人兒,有一顆纖細易碎的心。

「朔夜……你究竟是誰?」

琴聲戛然而止。

朔夜轉過身來。

當他正要開口之際,眼睛一瞥,電視上那充滿粉紅色泡泡、尖叫聲四起的畫面象是一把無情的利劍狠狠貫穿他鼓動的心。

『近期新崛起的實力派偶像Fire在甜美教主的新MV中與大原美激情熱吻鏡頭引起網友熱烈讨論,今早在新歌發表會上兩人同時露面,更是讓現場大衆有着無限遐想……』

電視熒幕上重播着刺眼的浪漫鏡頭。朔夜瞪大眼睛,耳中充斥着電視裏瘋狂粉絲的尖叫聲。

這是什麽?

心髒一下一下用力緊縮,痛得像要在下一秒停止。

朔夜覺得身體好像慢慢碎裂,化成粉末。他呆楞着,瞳眸中倒映着電視中兩人的身影。

朔夜的反應讓範子陽頓感不妙,當他拿起遙控器想将電視關掉時,發怔中的人卻突然低吼:「不要關!讓我看!」

沖到範子陽面前,朔夜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遙控器,雙眼卻不曾離開那刺眼的畫面。朔夜感覺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

「朔夜,你……」

「這是什麽?」

「淩耀沒先跟你說嗎?雖然只是工作,但他有盡力争取──」

「只是工作?」喉頭梗着苦澀的味道,朔夜覺得喉嚨陣陣發疼。主播興高采烈地說完文稿,畫面馬上轉到發表會的現場。

那個女星腼腆地笑着。

「王八蛋!」

一個甩手,電視被遙控器砸了個粉碎。還沒遇過這種事的範子陽一下就吓傻了,他呆呆地看着朔夜大步走進房間不到幾秒又走出來,披上外套就往門口走。

「朔夜!你要去哪裏?」

朔夜不理會着急的範子陽,就這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天啊……怎麽會這樣?」

該去哪裏?回家嗎?是啊,好久沒回家了。

不知不覺間春天已經悄悄到了。風很溫暖,朔夜卻感覺全身發寒。

一想到那個人抱住別人擁吻的畫面,胃就一陣翻攪。

『淩耀沒先跟你說嗎?』

笑話!他是什麽身分,需要炎淩耀先向他報備?

根本沒必要!

縮了縮身子,下意識地抵禦掠過身子的風。強烈的嫉妒和難過在翻湧,找不到出口。

『潘烈光不相信我的感情,但是我相信。』

鼻頭一酸,朔夜仰着臉,努力不讓滿盈的淚水滑落。「你這樣算什麽……」

全年盛開的邪惡玫瑰。

在月光下搖曳着身姿,散發邪魅的氣息。獨立在玫瑰叢裏的黑色銀邊鋼琴反照着月光,點綴了堕落的高雅氣圍。

鋼琴旁,花叢裏,迷茫的人。

朔夜躺在深紅玫瑰裏,也不顧一身名貴的高雅衣着被玫瑰的尖刺劃出道道撕痕,迷蒙地看着被烏雲稀釋的下弦月。

躲了兩天了。那個人在慌慌張張地找自己嗎?

但是那又如何呢?見了面能改變什麽?

朔夜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雖然有點可笑,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們并不是那樣的關系。

但既然不是那種關系,為什麽被背叛的感覺卻這麽強烈?

恐懼開始侵蝕心靈。

他不要像哥哥一樣,為愛瘋狂、為愛而死。

為愛痛不欲生。

不要!

回到原本的朔夜吧,那個誰都不在乎、不會被傷害的朔夜。忘了他、忘了他、一定要忘了他。

什麽愛不愛的,不是自己該煩惱的。他是殺手,而他也不是朝傑。

朦胧的眼眸漸漸清澈,朔夜的嘴角勾起堅決的弧度。

高傲如他,為何要卑賤的為情所困?他是朔夜啊,是王牌,擅長用毒藥,是個比哥哥還要厲害的殺手啊。

無所謂。他想要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他什麽都無所謂。愛情不是最必要的,愛情不能讓人多活一秒鐘。

只有心跳才是最實在的。

「原來躲在這裏。」

印在內心深處的聲音讓朔夜吓了一大跳,他撐起上半身,眼前月光灑落處赫然站着一抹修長的身影。

「好久不見。」艷紅的唇開開合合,刀與鞘發出陰森的摩擦聲。

禦鬼!

朔夜心中大驚,翻身而起的瞬間躲過一擊砍殺。

花瓣飄飛。

為什麽?為什麽禦鬼會在這裏?

又是一襲刀光。朔夜閃身躲過,趁着空檔往屋子裏奔去。

撞開礙事的玻璃門,朔夜沖進屋內便一個蹲身,藉着慣性往午茶桌下滑去,順手取出預藏在午茶桌下的黑色手槍。

砰!砰!

兩槍都險險擦過禦鬼的臉頰。白發男子受這一刺激更加瘋狂,眨眼間大部分的家具全被狂猛的刀風破壞殆盡。

穿過前後廳的隔間,朔夜甩手關上門,身後立即傳來門被批砍的聲響。就在朔夜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只大手伸了過來攬住他的腰。

「誰……」

「噓。走這邊。」

眼鏡下的目光冷靜果決。朔夜一點也沒有猶豫,憑着直覺就照着華威廉引領的方向跟去。

快速跨過另一邊的花林,翻過圍牆,朔夜閃進華威廉的跑車後座揚長而去。白發男人飛身踩上高聳的圍牆,憤恨地看着在街道盡頭化成一小點的車影。

「他不會找到這裏來的。」

引着朔夜進入一間旅館的房間,華威廉脫下西裝外套,坐到床上。

即使關上了門,朔夜依舊離華威廉遠遠的。

「你認識他?」朔夜看着一臉疲累的華威廉,問道。

男人頓一下,說:「嗯。」

「……那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麽要殺我吧?」

「──」華威廉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

兩人頓時陷入詭異的沉默。

華威廉将西裝外套摺好放到床頭,看着顯得有些緊張的朔夜。「他的實力在你之上。」

「我知道。」

「我有辦法讓你活命。」

不用華威廉說是什麽辦法,朔夜自己也大概猜得出來。他轉過頭,不想看華威廉的表情。

這個男人,千方百計地想得到自己,不放過任何機會。

「再說,你還有一件事情還沒回答我吧?」朔夜的身體微微一震,華威廉露出微笑。「可以活命又不用背叛朋友,這種方法不是很好嗎?」

想要反駁的朔夜剛想開口,腦中立即浮現兩天前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面──

那個人抱着另一個女人擁吻。

朔夜知道這是為了工作,但他不甘心也不能接受。要不是立刻穩住腳,此刻的他可能已經軟腳倒地。

即使再怎麽期望,那個人也不可能屬于自己,而自己,自始自終也不會是那個人的。

他是光,且行走于光下,在衆人的擁戴裏發光發熱;而他,是隐身在陰影裏的鬼魅,只有匍匐在黑暗中才能生存。

他和他是兩個完全相克的個體,不能共存,何況是兼容?

如果在一起,必有一方被毀滅。而他們能帶給彼此的,也不是彼此所需要的。

那個人也許适合世界上任何一個男孩女孩,但永遠不會是屬于朔夜的。即使彼此吸引,也不會有好的結局。

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如今這個男人正好出現在自己眼前,是上天刻意安排好的吧?

該和怎麽樣的人在一起,是很久以前就決定好的。

「我想活命。」活命的代價,就是殺掉玄北。「可是我也不想背叛朝傑。」

「那你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無月。」恍若從最冰冷的地獄傳來的聲音,徹底摧毀朔夜最後一道防線。「你就是帶着覺悟,才跟我到這裏來的吧?」

朔夜的瞳仁中倒映着男人的身影。一層一層的冰覆蓋上來,凍結想要掙紮的心。

不要怕,不要掙紮,那沒有意義。沒有什麽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他不想死,也不願意玄北死。

更不願意看朝傑崩潰。

「如果我不接這個任務,你會把任務給別人嗎?」

了解朔夜的言下之意,華威廉淡笑道:「最優秀的殺手都做不到的事,其他殺手更不可能做到。」

背後的意思就是,其他殺手不僅完成不了任務,倒有可能為了這個任務而把性命賠上了。只要有兩個殺手失手,組織就會停止任務。

到底是有人要犧牲的。

「不要把任務給朝傑。」朔夜沉聲道。

「我知道。」華威廉點頭,「你就是善良。」

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朔夜用力閉了閉眼。

善良并不是他追得到的東西。

「你愛我嗎?」

一個問題,讓朔夜在此時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何等軟弱。

只會乞求。明明表面上什麽都不要。

「當然。我愛你。」華威廉伸出手,吐出平板的聲音。

朔夜望進男人的眼裏,看到一種堅定。還有冰冷。也似乎藏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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