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上)
還記得,那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夜,卻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男人站在陽臺上,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他被注射了不明的藥物,從四肢末端開始僵硬,快速蔓延全身。
『我都不知道你是個這麽認命的人。』在自己身前、留着一頭烏黑長發的男子淡淡地說,眼神卻深沉得象是在确認什麽。
『我只是憐憫你。』全身僵硬的男人用自己最後能使出的力氣,同情地說。
朔夜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裏頭昏昏沉沉,燙得像有岩漿在滾沸着。
吃力地睜開眼皮,印入眼簾的是一片乳白。天花板的顏色。
眼前突然閃過那雙憎恨赤紅的眼睛。
眼淚不知不覺流下眼角,沾濕了枕頭。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痛,包括那難以啓齒的地方,讓他想起昨夜的癫狂和痛苦。
不用起身看也知道,身體沒有像之前每次那樣,被細心地清洗擦拭,抹上涼藥。股間有種咬痛感,是大片幹涸的血跡,空氣中還殘留着血液特有的鐵鏽味。
他從來沒有被這麽對待過。以往無數次的魚水相愛,炎淩耀不曾傷他半分。寧願自己苦苦忍着,寧願自己還沒滿足就草草結束,也不會對他恣意妄求。炎淩耀就是這樣溫柔,即使因為工作的關系非常疲累,也不會在做完後先行睡着。
他會關心朔夜的身體,替他清洗擦拭,有時還會預防性地抹上藥,就為了讓朔夜隔天別太難受。
朔夜不想哭出聲。
好想就這麽死了算了。
明明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卻還天真地乞求上天的憐憫。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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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朝傑的幸福,他把自己一生所有的快樂盡量濃縮在短短的時間裏。但是怎麽也沒想到,這短暫的時間還沒走到盡頭,幸福就先灰飛煙滅。
沒錯,一切都會改變。
沒有這麽簡單。
他不該存有期待,不該輕易相信。
最終……還是變了啊。
「炎……」最後的呼喚,只能埋葬在深深的悔恨之中。
等他回來。
這是朔夜停止哭泣後,唯一浮現在腦中的念頭。
撐着疼痛的身體走到浴室,洗好澡出來後,他就這麽呆呆地坐在床沿。
等到夕陽西下,等到月兒高挂,朔夜一動也不動,象是雕像一般,對周遭的一切毫無反應。
等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又在渾沌中醒來。
第二天醒來的特別早,可能是少了早已習慣的溫暖體溫。朔夜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幾秒後,坐起身來往房門的方向看。
沒有人回來過。
一點痕跡都沒有。
朔夜已經搞不清楚胸口那沉重的感覺是什麽了。有點痛,有點酸,有點想哭。
傍晚的時候身體有些微燙,晚上就發了高燒。應該是傷口發炎所致。但是到了淩晨體溫就恢複正常。異于常人的自愈能力,卻讓朔夜一陣惆悵。
如果可以因為細菌感染窒息而去,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惜他無法如願。
沒關系的,朔夜。
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回來的。
一定會回來的。
持着這樣的想法,朔夜又在床沿坐了一天。
今天下午下了雨,朔夜努力想換個心情,他走到陽臺邊澆了澆花,雖然說下了雨也許沒有澆花的必要,但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這件事。
天色蒙蒙,細雨悄悄地下着。世界彷彿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唯一人獨醒。朔夜頭一次覺得原來時間可以這麽漫長,漫長到一點走過的痕跡都沒有。
他像雨一樣,靜靜地等。
等着那一直沒有回來的人。
忘了這是第幾天了,朔夜簡單吃了點冰箱裏的生菜,在餐桌旁坐下。
等到回過神來時,印入眼裏的是挂在琉璃臺上的水果刀。他吓了一跳,趕緊起身離開飯廳。
幾秒後他又走了回來,手上拿着幾把家裏的剪刀和針線。他将廚房的菜刀和水果刀放在餐桌上,拿過兩塊布将這些東西包起來,封箱。然後将小箱子拿到儲藏室鎖上,把鑰匙丢進排水孔。
渾渾噩噩從睡夢中醒來,朔夜發現自己側躺在冰冷的客廳地板上。
他不記得自己怎麽會睡在這種地方,只記得好像是想要喝水,所以從房間走出來。頭有點暈,他伸手敲了敲,慢吞吞地站起身。
外頭很黑,牆上的鐘指着淩晨三點,朔夜隐約記得想要喝水好像是下午的事。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的氣息。
這一天,朔夜開始在想,那個人究竟到哪裏去了?
算一算,已經快兩個月了。
朔夜一直沒有踏出家門一步,他怕他一離開,會跟那個人剛好擦身而過。
藥也快吃完了,離自己回家一趟的日子越來越近。
可是他不想離開。
在那個人回來之前,他不想離開。
但是那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一點音訊也沒有。隔了這麽多天,就算朔夜改變了心意想出去找他,也可能無從找起了。
突然感覺很冷。他縮在沙發上,看着自己日漸枯瘦的手臂。
「你不回來了嗎……」他喃喃,不意外地聽見自己的鼻音。
§
「動作快點!一分鐘後開始拍下一幕!」
拍攝現場,工作人員們手忙腳亂地擺設着布幕道具。導演大聲吆喝着,嚴格要求每個細節的完美比例。
炎淩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背着臺詞,一名女化妝師正忙着幫他補妝。
眼睛下深深的黑眼圈讓化妝師皺了皺眉頭,她又加深了眼下的妝,努力淡化這幾天下來越來越明顯的疲勞。
「曉勳,古恪要妳過去,他的妝有點淡了,妳幫他補一下。」潘烈光突然出現在化妝師曉勳背後,吓得她花容失色。
「不好意思,吓到妳了嗎?」
「沒、沒有……我馬上去。」臉微微一紅,女人嬌羞地看了潘烈光一眼後就匆匆收起工具離去。
潘烈光收起笑容,臉色陰沉地盯着看似認真讀稿的炎淩耀。張了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反而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炎淩耀的臉頰。
「?」炎淩耀擡起頭,依然沒有好臉色。
這幾天的他都這樣,不知道為什麽。
「抹了這麽厚的粉……」看了一眼覆上一層白粉的手指,潘烈光抽走炎淩耀手中的臺詞稿。「先休息一下吧,你臉色很差。」
「我不累。」搶回臺詞稿,炎淩耀沒有再擡頭看潘烈光。
「淩耀,」蠻橫地将臺詞稿再搶回來,潘烈光臭着臉說:「你多久沒回家了?」
「我都有回去。」
「是嗎?你最近穿的衣服都是新買的吧?」潘烈光搓搓鼻子,「都有新衣服的味道。而且,你今天穿的外套連吊牌都沒有剪。」
「……工作太多,沒時間回家。」
「借口。」潘烈光彎下身,「朔夜呢?」
「工作中不談私事,你以前教我的。」
「我再問一次,朔夜呢?」
煩躁地呼了一口氣,炎淩耀疲憊地閉起眼睛,向後靠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潘烈光吃驚地連聲音都拔高了。「你不知道?」
炎淩耀覺得頭痛欲裂,他單手扶住額頭,語氣不善。「你想怎樣?」
「什麽我想怎樣?你……」
「你不是很希望我以工作為重嗎?我已經很符合你的期待了吧?你還想要什麽?」
「你夠了吧?這根本不是你!別再無理取鬧了。」
「我沒有無理取鬧。」
推開男人,炎淩耀朝導演走去。
「喂!」
潘烈光的大喊讓炎淩耀停下腳步。
「我想知道……朔夜怎麽樣了。」
§
海風呼嘯,激起千呎巨浪。深夜時分,一名戴着黑帽的男人出現在無人的漁港,狂野的疾風撕扯着他的黑皮風衣。盡管整張臉幾乎被帽沿遮掩着,但那弧度完美的下巴和緊抿着的嘴唇線條,仍給人一種深刻的剛烈感。
忽地,一輛黑色轎車急速駛來,發出一陣刺耳尖銳的煞車聲後在男人面前停下。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快速下車,替穿着黑皮風衣的男人打開後車門。
「蕭玫住處。」男人開口。
「是。」
轎車向前急沖而去。
男人摘下墨鏡,一雙充滿捩氣的鷹眼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滄桑。
「他過得好嗎?」男人突然問了一句。
「堂主……」
「老實說。」
「……并不是很好,堂主。」
男人抿緊嘴唇。
「自從堂主失蹤了以後──」
「我知道了。」打斷手下的話,男人重新戴起墨鏡,似乎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