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2)

好難呼吸。不能再拖了。

有好幾次體內的毒瘾發作,為了不要讓所剩的藥太早吃完,朔夜都苦苦撐了過去。

但是這次如果再撐下去,可能還沒撐過自己就會受不了了。

到時候……就會再也見不到他了……

睜開眼睛,朔夜将最後一顆藥倒出來,一個仰首吞下肚。全身的苦痛快速退去,快到如同剛剛的痛苦就像幻覺一樣。

呆滞地看着天花板,等到身體的疼痛完全消逝後,他才坐起身看着時鐘。

全身都是冷汗。

回去吧。再不回去就可能來不及了。反正回去一趟也不會花多少時間。

有點手忙腳亂地披上外套,朔夜走到玄關。那日的記憶随之湧上。

朔夜安慰自己,那些都過去了。但是當将手放在門把上時,他又猶豫不前。他非常害怕,怕與那個人擦身而過。

如果這麽剛好的話,他們不就錯過彼此了嗎?

盡管朔夜非常明白,他對他剩下的恐怕只有恨而已……

閉了閉眼睛,用力抿緊嘴唇。朔夜下定決心似的握緊門把,用力将門拉開──

「你要去哪裏?」

熟悉的聲音在一瞬間奪走了朔夜的呼吸。他瞪視着前方,只看到一片寬闊的胸膛。

心髒開始強烈撞擊胸腔,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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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他──

難以抑制的狂喜讓朔夜頭腦瞬間當機,他呆呆地擡頭看着對方,除了瞪大眼睛,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

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炎──」

「你要離開這裏嗎?」

「咦……?」冰冷的語調把朔夜拉回現實。

「我說,你要離開這裏、離開我嗎?」

眼前突然憤怒扭曲的臉孔吓得朔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狂喜在瞬間翻化成了恐懼,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但這個動作卻徹底激怒了眼前的大男孩。

「朔夜!」

朔夜掉下淚來。

「你憑什麽離開?你說你憑什麽離開?」

那個愛他的炎淩耀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地叫他。他總是跟在自己背後,小夜、小夜親暱地叫着,然後抱抱自己、親親自己。

一切都變了。是自己太天真、太無知了。因為還不夠了解人性,所以才會有期待。期待自己做了這種事後,還能被原諒。

好痛……手被抓的好痛。朔夜不停縮着身子,卻沒有躲開的意思。

「我沒有要離開……我只是……」

朔夜的眼淚象是要灼傷他一般,炎淩耀猛地頭別過頭。忽湧而上的心疼被硬生生壓了回去。

但眼前的人影突然晃了一下,無聲頹倒。炎淩耀心中一驚,身體反射般動了起來──

「喂……!」

愛情真的可以跨越一切嗎?

忽然覺得,也許在這一生中,追求單純一點的東西就好了。

就像以前一樣,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

為什麽還要去追求愛情呢?

單純地活着,不好嗎?

單純地呼吸、單純地睡着又醒來。然後像個旁觀者一樣看別人的故事。

這樣……不也很好嗎?

「朔夜他還好吧?」

「嗯……沒有什麽大礙,只是都沒吃什麽東西,身體很虛。」範子陽坐在床沿,心疼地撫着朔夜消瘦到幾乎見骨的手臂。

「沒吃東西?你這小子,你沒給朔夜吃東西?」潘烈光怒瞪着在一旁不知在想什麽的炎淩耀。

「……我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你──」

「阿光!」

愛人警告似的呼喚讓潘烈光緊急踩了煞車,他抿着唇,煩躁地走到一邊坐下。氣氛在瞬間尴尬起來,潘烈光看看昏睡在床上的朔夜,又看看沉默不語的炎淩耀,一抹不安悄悄在心中擴大。

「發生什麽事了?你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炎淩耀冷笑,「應該是要問他做了什麽吧?」

潘烈光和範子陽齊齊愣了愣,面面相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端倪。炎淩耀冷哼一聲。「其實你們早就知道了吧?只是幫他瞞着我,對不對?」

「淩耀……」

「他威脅你們嗎?」

「什麽?」

「他拿子陽威脅你,所以你才不敢說,是嗎?」

「你說什麽?」潘烈光一時氣結,「你覺得朔夜是那種人?」

「我不了解他。」轉眼看着床上的朔夜,炎淩耀眼神複雜。「我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你出來。」

還沒回過神,手臂已經被用力跩住。不管炎淩耀願不願意,潘烈光硬拖着他離開房間。

「你在怪我嗎?」關上房門,狠狠扯住炎淩耀的衣領,潘烈光惱怒地低吼。「炎淩耀,你給我搞清楚,我會瞞着你不過是替朔夜着想!」

「為他着想?為一個殺人兇手着想?你有病嗎?」

「我有病?看你是怎麽折磨他的!你──」

「我折磨他?」炎淩耀譏諷地一笑,「我何時折磨他?」見潘烈光一時之間啞口無言,炎淩耀更進一步。「是他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我可不記得我有折磨他!」

一抹黑影飛掠過來,不分輕重地砸在臉上。炎淩耀晃了一下,随即穩住身子。嘴角好像破了,刺痛中似乎有液體流了出來。

用手背擦了一下,不意外地,看到了一橫鮮血。但炎淩耀并不在意,身上的痛總比心裏的痛好受。

「你根本就不知道,當他知道他曾經對不起你時,他有多痛苦!」

「是嗎?」将沾着血的手舉到面前,炎淩耀盯着潘烈光。「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潘烈光一臉不明白。

「這是血,是意志的傳承。」炎淩耀深吸一口氣,「你知道親人是什麽嗎?你知道嗎?

「不,你不會知道,你怎麽可能知道?還是孩子時,就背叛家族的你,怎麽可能知道?」

「你──!」

炎淩耀非常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麽。他在挖男人心底的傷口。他在做身為人類最擅長的事。

「你會這樣指責我,代表你根本不知道親人是什麽。你不知道我有多痛,你只在意朔夜和你有多相像。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存在嗎?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在演藝圈嗎?你知道為什麽我拚了命想往上爬嗎?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我父親!你知道父親是什麽嗎?是爸爸!是爸爸!

胸口很痛。父親死亡時被警方拍下的面容是如此蒼白。「是我爸爸啊!」

「朔夜是受人所托,根本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而且你們那時候根本不認識!」

「所以你想說這樣就該被原諒嗎?」炎淩耀悲憤地大叫。「潘烈光,你會不會太天真了!」

空氣中持續着的,是兩個人的喘氣聲。一個人急切地向另一個永遠不會明白的人訴說自己的痛苦。不同的世界,永不兼容的血與水。

內心深處已經結痂的傷口被狠狠挖開,卻不見血,只有巨大的窟窿。當父母因為意外而死去時,潘烈光還只是個孩子,心思深沉的孩子。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忘了父母的長相。

他不懂親情是什麽。他的世界裏,只有一個範子陽。

說好當個觀衆的。說好不管的。

「的确……我不懂。」心好像被一根細繩纏着,在空中晃呀晃。「我和子陽都不懂親人是什麽,才會一個勁的往朔夜那邊靠。抱歉。」

炎淩耀沒有回話,只是将頭撇向另一邊。要從容面對被自己傷害的人還是太難了。

「你和朔夜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值得,不值得。」潘烈光搖搖頭,眼中流瀉出惋惜。「你不值得朔夜如此深愛,朔夜……也不配得到你的愛。」

露骨的話讓炎淩耀的後頸一陣冰涼。人的一生總該要有一、兩個說真話的朋友,而潘烈光就是其中之一。

炎淩耀跌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他撫着額頭,發現自己出了不少冷汗。

「我不應該逼你回來的。不過如果要結束的話就快點處理,別再逃避了。」看炎淩耀沒有回話的意思,潘烈光揚首朝房內高喊。「子陽!該回去了!」

範子陽怯生生地從房內走出來,看來他把剛剛的對話都聽進去了。躊躇了一下,還是走到炎淩耀跟前。

「淩耀……你聽我一句吧。」範子陽看着面色憔悴的大男孩,輕聲地說:「朔夜是個殺手,你只是普通人。你真有辦法這樣傷害他嗎?」

「……」

「他如果真的無情,你……真有辦法這樣傷害他嗎?」

最後一幕,是兩人同情中帶點無奈的眼神。

門被關上,屋內突然變得好安靜。也許是因為空氣停止流動的關系,原本處在洶湧狀态的情緒也慢慢平息了。

的确,該結束了。

為了不要再彼此折磨,真的該結束了。

他不想再傷害朔夜了,那一夜的發洩,讓他既後悔又無奈。無法面對朔夜,所以才會多日未歸。

誰傷害誰,只要分開,就無所謂了。他該回到他的世界,而他也是。只要分開,他就不會不受控制地想要傷害他;朔夜也不會被迫面對不堪的事實。

「朔夜……沒有月亮的夜晚。」喃喃着,炎淩耀眼神空洞。

他太天真了。當初朔夜跟他這麽介紹自己時,他還覺得自己應該可以照亮朔夜心裏黑暗的角落。他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本來就不該相遇,又何來互相安慰一說?

難怪潘烈光會說他們不一樣。的确,是不一樣。這不是他努力就可以改變的事情。

『那我們說好了,只有炎淩耀抛棄朔夜,沒有朔夜離開炎淩耀。』

「我可以抛棄你……」

『哪一天你真的抛棄了我,你可不要哭。』

炎淩耀忘記自己下一句回了什麽。他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來。

「我才不會哭。」咬了咬牙關,炎淩耀深吸一口氣。「沒什麽好哭的。」

下定決心後,他一把将劉海全部往後撥,眼前一片明朗。站了起來想進房,眼角卻瞥到不遠處的琉璃臺。

頓了一下,他大步走到廚房。視線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琉璃臺旁的刀架。刀架上空空的,原本放在上面的各種用刀不翼而飛。他疑惑地看看右邊又看看左邊,打開上頭的櫥櫃,也沒有看到刀的影子。

倏地,腦中一道光閃過。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頭,他不禁趴在洗手槽上幹嘔。不過幾下,他撐着劇烈顫抖的雙腳,跌跌撞撞地奔進卧房。在進房時還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狼狽地撲跌在床邊。

但是有更重要的事盤據在他腦中,讓他沒有去理會撞疼的膝蓋。一把掀開棉被,拉高朔夜的手腕仔細觀察,但上頭除了陳年的傷疤,并沒有新的傷口。稍稍松了一口氣後,又緊張地扯開朔夜的衣領,上面光滑一片,是他曾經最愛的頸項。

沒有、沒有傷口……碰碰直跳的心髒找回原本正常的速度。他跌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哈哈大笑起來。

「我真蠢、真的很蠢啊!明明才剛下定決心,現在卻這種德行……」

為什麽只因為潘烈光的一句話,自己就回來了呢?

為什麽要回來?

為什麽還這麽在意?

笑着笑着,變成令人不忍聽聞的哭聲。

那天晚上,朔夜大可拿出真本事掙脫他,甚至再無情一點,在知道真相被揭露時,朔夜可以殺了他。即使知道這一點,他還是回來了。

他心裏很清楚朔夜做得到,但朔夜沒有這麽做。甚至像個連掙紮都沒什麽力氣的人兒一樣,被毫無尊嚴地侵犯。

奸詐的其實是自己吧……自以為吃定了朔夜,打定朔夜不會傷害自己,所以才回來傷害他。

如果朔夜沒有傷害他的話,那他心裏像刀刮似的痛楚是怎麽回事?如果他沒有折磨朔夜的話,那是誰讓朔夜憔悴至此?

那個時候……朔夜拉住想要快點離開的他,然後吻了上來。

為什麽?

「對不起……讓你愛上我。」

我在慶幸他沒有走嗎?我是不是在慶幸,他還待在這裏?

一想到今天難得回家,就看到他似乎要離開的樣子,炎淩耀就渾身發冷。他對他喝斥:『你憑什麽離開?』

自己不希望他離開嗎?

輕輕坐到床邊,炎淩耀凝視着朔夜削瘦的臉頰,眼淚卻不斷滑下,流過堅毅的下颚。

「我曾經對你說……不要傷害自己。」

真的瘦了好多,瘦到他的心都疼了。過去的朔夜心高氣傲,絕不會這樣蹧蹋自己,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脆弱且感情用事,讓炎淩耀有一段時間适應不過來,但卻讓他更想疼愛他。

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小夜嗎?

炎淩耀并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對一個殺手而言,要對另一個人表達最真實的自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朔夜卻願意在他懷裏哭泣,願意毫無戒心地在他的懷裏熟睡。

──他知道這樣的信任必須抱持着一種感情。

他卻一直覺得朔夜不信任他。原來只是朔夜給的信任,和他要的信任不一樣。

撫着朔夜的手腕,炎淩耀明白為什麽廚房的刀具會全不見了。想必,家裏一些鋒利的工具也不見了吧。

「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

将臉埋入朔夜消瘦的手掌中,炎淩耀哭到不停抽搐。

「還好你沒有傷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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