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元燦霓每天下班跟中介看房,可以納入最後考慮範圍的房子,才告知商宇把關。

地鐵沿線的小區基本停車位堪憂,最終周日敲定一個綠道公園邊上小區的三居室,這裏只有公車站,但車位充足,環境清幽。

購房合同簽完,元燦霓轉頭回邁巴赫,看着商宇簽署放棄該套房屋産權協議。剩下就是按部就班走貸款流程,如無意外年前可以過戶。

“周一早上忙嗎?”

收起小桌板,商宇便開口。

元燦霓再看一眼合同,好生收進包裏,忽然跟他心有靈犀,頓了頓,“10點有個會。”

“下午呢?”

“也有個會。”

探詢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元燦霓問:“周二早上行嗎,正好我朋友們都休假,可以陪我一起去。”

商宇戲谑道:“還拉後援團壯膽啊?”

元燦霓嘴比命硬,“反正不辦婚禮,總得要好朋友見證一下。”

無心之言強調他的自私,商宇眼神黯然,轉瞬故意忽略。

“我預約最早9點,領完證你還可以回去繼續上班。”

元燦霓嘴巴又開始挂油壺,“我以為,請好朋友們吃頓飯。”

未知的煩躁襲來,商宇挪開目光,“改天吧,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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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及探詢的小眼神,躁意更濃,“我不像能有事的樣子?”

尖銳與敏感伴生,元燦霓只能選擇無視,好聲好氣:“工作嗎?”

“差不多。”商宇含糊。

元燦霓點頭,“行,那就改天再聚,我的好朋友都很通情達理。”

十二月同周二一道而來。

“記得帶戶口本。”

商宇在家給元燦霓發完叮囑,正好迎來許卓泓。

“準備好了嗎?”許卓泓垂眸打量他一眼。

“走吧。”商宇劃着輪椅準備離開一樓卧室。

“你就穿這身出門?”

商宇每天要複健,都是運動休閑打扮,輕便運動鞋,淺灰運動收腳褲,兜帽衛衣加一件短款夾克。打扮雖低調,衣服版型和質感兼具,五官和身體比例的客觀優勢擺出來,離型男就差一雙能直立行走的腿。

但絕不會拿不出手。

“我怎麽了?”

“今天要領證啊!怎麽能穿這麽休閑!”

許卓泓的感慨招來家長關注,商奶奶和尚未上班的桂明姍圍過來,七嘴八舌指點他。

商宇扯了扯嘴角,“有必要這麽隆重嗎?”

“有!”

三人異口同聲,商宇吓一跳,接下來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控制。

桂明姍翻出一套前幾年他回國參加家裏公司年會的西裝,只穿一次,保存良好,經典款式永不過時。

就是商宇比當時瘦一些,幸好坐姿相對飽滿,差別可以不計。

“瞧瞧,這多帥啊!”桂明姍由衷贊嘆,“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商奶奶甚至翻出一頂古董中山帽,咕咕哝哝要給他戴上。

“這還是你爺爺當年的,質量還挺好,還有型呢!”

商宇盡可能偏身,躲過灰不溜秋的帽子,“奶奶!我不要!”

許卓泓隔岸觀火哈哈笑,撈住即将跌落的帽子,扣到他頭上試一試。

“嘿,還挺精神的,商宇同志。”

“滾。”

商宇半惱半笑,掀下帽子扔回給他。

許卓泓整了整帽子,物歸原主:“奶奶,拍證件照應該不能戴帽子。”

商奶奶嘟嘟囔囔收好。

桂明姍送他出門,“要不要我和奶奶陪你去?”

商宇暗嘆,無奈到臉紅,“媽,我不是高中生了。”

宜中開學那天,商宇和許卓泓就是給浩浩蕩蕩的親友隊伍護送進去的,美其名曰“參觀名校”。

許卓泓也笑:“阿姨,還有我陪着他,你放心吧。

婚姻登記所距翠屏苑不遠,步行可達,元燦霓和商宇約好門口見。

邁巴赫停在路邊,輪椅剛搬出,許卓泓在後方扶着,便見馬路對面,一輛小電車載着一抹白影過來,一路回頭率奇高。

小電車後座坐着一個穿娃娃領乳白長裙的女人,披散微黃的長發,頂着簡約的小頭紗。

裙擺,頭發,白紗,随風飛揚,乍一看就是私奔的新娘。

因為駕駛小電車的男人實在太過平凡。

“是她嗎?”許卓泓訝然,一路眼光追随。

商宇往輪椅安置好自己,循着許卓泓目光望去,也短暫失神。

小電車正好等紅綠燈過馬路,元燦霓瞥見這邊,下車跨出下馬的潇灑,誇張沖他揮手,像雨刮器似的。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商宇胸腔騰起一股氣,沒理她。

還是許卓泓回禮招招手。

人行道信號燈轉綠,元燦霓跟尹朝說了句什麽,率先大步跑過來,跟放學沖食堂一般。

“卓泓哥。”

元燦霓依舊跳過商宇這個“自己人”,問候他的朋友。

“你這出場方式還挺特別。”許卓泓似笑非笑。

小電車駕駛員停好車過來,元燦霓便伸手介紹:“尹朝。——這就是商宇,還有他哥們,許卓泓。”

三個男人點頭致意,并沒握手。

姜婧乘公車抵達,跟他們彙合,三人便走前頭,進門拿號。

元燦霓伴着商宇殿後。

登記所外形時髦浪漫,乍一看如一棟沒有櫥窗的影樓。越是靠近,元燦霓越緊張,手心快要冒汗。

“你還穿了西裝,挺隆重啊。”

她扭頭俯視他一眼,沒話找話想放松,但收效不佳。

“彼此彼此。”

商宇平視的視野只有她飽滿的腰身,往下便是飄逸的裙擺,一如重逢那晚,裙邊如倒扣的荷葉,漣漣起波。

膚白發黃小雀斑,商宇很早前覺得她風格挺異域,嘴巴一撅,像個暴戾洋娃娃。

而現在,他需要正式糾正過去的判斷:她是個漂亮而富有魅力的年輕女人。

冬陽出來得早,他的耳廓提前發熱。

元燦霓嘿嘿一笑,擡手穩了穩她的輕頭紗。

“我自己特意設計的裙子,好看吧?小時候我的夢想可是服裝設計師。”

自從商宇答應“求婚”,她就開始琢磨這件小禮服。款式較為傳統,不是典型的婚紗。萬一商宇悔婚,她還可以在尾牙慶典上穿,可謂經濟實用。

她終于迎來“吝啬”的仰視,但很短暫,商宇閃瞎似的轉開眼。

元燦霓又撅起嘴,提起裙擺的手背就近蹭了蹭他的上臂,“你沒回答我呢?”

“你還缺我誇你啊?”

輪椅往外撇開一些,跟她拉開一小截距離。

“別靠那麽近,一會輪子絞你裙子。”

“小電車都沒絞。”

元燦霓全然沒意識到拉爆手/雷。

商宇口吻稍冷,“不是說走路過來,你跟他住得很近?”

元燦霓說:“當然還是小電車方便。”

“你沒回答我。”

商宇回敬她的臺詞。

元燦霓抿了抿唇,“我跟他合租,兩房一廳,不然翠屏苑房租那麽貴,一個人哪租得起。”

輪椅猛然剎車。

“你上次說一個人住?”

元燦霓擡頭望天,像翻白眼,“我沒有說過。”

腦子沒殘的商宇仔細回憶,人家好像沒正面回答他的疑問。

“你上次還叫我上你家!”

“上次他上班了啊,”元燦霓不覺有異,“怎麽了,挺正常啊,我跟他打過招呼,可能帶朋友上來坐一會。難道你沒合租過?——哦,你應該不用。”

許卓泓折回登記所大門,招呼他們:“快點,到了。”

話題不了了之。

登記所內部恍如相親會所,元燦霓的注意力被缤紛的裝飾分散,直到登記員喚她大名,才終于拾回一點真實感。

她真的要跟商宇登記結婚了。

掏出戶口資料推過去,元燦霓抓着手背,擱到腿上,像查高考成績時等待加載。

商宇也遞上戶口本,還有剛才臨時拍的大紅底雙人照。

過程很順溜,核對信息,簽名捺手印,加蓋鋼印,小紅本一人一本。

然後被發配去禮廳宣誓。

一離開登記室,商宇便迫不及待打攪她欣賞證件的心情。

“你怎麽是集體戶口?”

元燦霓剛才交的是公司戶口主頁的複印件,加蓋了公章和有效期,以及個人戶口那一頁。

“大學轉去學校,工作又轉回來。”

零星猜測砸中他,“之前不想回來了?”

宜市戶口雖然沒有首都的優越,但她原來好歹是家庭戶口,弊端也許就是逃離的原因。

元燦霓又開始乾坤大挪移,嘿嘿一笑,“等房子過戶,我就轉過去。——我拍一下本本。”

所謂宣誓就是在國徽和今天日期前念結婚誓詞。

前面還有一對新人,元燦霓坐在長凳上掏出手機低頭拍小紅本。

上臂傳來極為輕微的觸碰,商宇扭頭,入眼一束紅玫瑰。

許卓泓以身體擋着元燦霓可能的視線,體貼與周全程度不愧銷售出身,悄悄道:“臨時搞的,湊合一下。”

商宇汗顏,罕見地跟哥們客氣道謝。

元燦霓結束拍照。

小紅本跟獎杯似的,在好友們的手中傳來傳去。

再回到她手旁時,多了一束尤加利擁捧的紅玫瑰。

花束的原主人言簡意赅,“拿着。”

她的回答更為簡單,“哦!”

一時無話。

一個看花,一個偷瞥看花的。

終于輪到他們宣誓。

花臺跟講臺一樣高,會擋住輪椅,工作人員專業地搬開,清空障礙。

元燦霓坐凳子上并肩跟他念臺本,然後拍照留念,走完簡單流程。

“怎麽不親一個?”許卓泓起哄。

本來,元燦霓還坐着,要親過去也不是不敢。

可惜“號令”慢了一秒,她起身了,再坐回去不太自然。

“身高”差帶來的尴尬難以突破。

商宇如釋重負地劃開輪椅,耳廓像給大紅背景染色,異常鮮豔。

“回去了。”

許卓泓哪能錯過可以放肆戲谑他的好日子,“我說你們認識多少年了,還害羞啊,以前又不是沒當衆親過。”

元燦霓和商宇頭也不回。耳朵粉紅,跟換上情侶裝一樣。

姜婧抱臂在旁,随口點評:“你哥們跟你真是兩個極端。”

許卓泓剛想應是,稍一頓,轉頭輕佻道:“我是哪個極端,還請大美女明示一下。”

留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姜婧喊上尹朝,同樣跟許卓泓擦肩而過。

許卓泓看着陸續離開的兩對男女,第一次像爸不疼媽不愛的拖油瓶,孤苦伶仃。

邁巴赫把元燦霓送到公司樓下,随後等來兩位“圍堵”的熟人。

同樣一站的地鐵路程,小電車耗時并不比汽車多。

邁巴赫車主婉拒吃飯的約見,又不方便下車,姜婧只能和尹朝坐上去,開始這場奇妙而特別的碰面。

“你們是因為霓霓來的吧。”商宇一針見血,替他們省去不必要的鋪墊,畢竟雙方不算熟悉。

姜婧和前座的尹朝從後視鏡對視一眼,她和商宇算半個熟人,便先開口:“那我就直說了,你認識霓霓時間比較早,但壓縮一下,其實相處的時間跟我差不多。”

截癱之後,商宇渾身長刺,哪怕客觀的敘述,也能品出對方的不信任,好似他配不上元燦霓。

“如果時間長度能衡量感情深度,恐怕霓霓和元進凱也能姐弟情深。”

姜婧總歸跟元家沾親帶故,不可能100%撇清糾葛,只能為了姐妹暫時忍耐。

“看來你也知道霓霓跟家裏關系不好,結婚可能有逃離原生家庭的原因。霓霓在這種家庭長大,經常只表達基本需求,習慣把不喜歡的事都悶心裏,默默忍受。你問東,她答西,就是不會直接拒絕,最後忍無可忍發大火。”

商宇回想起元燦霓沉默咽下苦茶,難以反駁。

疏離中甚至帶着點尖銳的質疑,“你是在揭霓霓的短?特意留到領證後說,是不給我反悔的餘地?”

姜婧無所謂地坐實他的推測,帶着學霸式的不卑不亢:“對我給出的判斷,如果你足夠了解她,應該不會意外;如果你不了解她,應該不會在意。”

商宇玩味一笑,“你這是在考察我?”

“考察不是我該做的事,”姜婧說,“只是作為霓霓好友,想說一句,霓霓心地不壞,希望你以後能多擔待一點。”

商宇沒有立刻應允,嗅到結尾的味道,便看向副駕駛座的尹朝,想必那位也有話要“訓”。

他的眼神就是默許,尹朝本來心存憐憫,體諒特殊人士的不易,但瞧人家這排場和氣勢,威風八面,也不缺自己這點理解。

勸說本就剛柔并濟,姜婧來了懷柔,尹朝便剛烈起來:“我這人心直口快,就一句話,以後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就要你好看!”

尹朝疊加上室友的身份,在商宇看來,這些豪言比起護犢情深,更像一種明晃晃的暧昧與挑釁。

對元燦霓,商宇自忖算一個底線一退再退的老好人,大好日子平白無故遭一頓教訓,哪能不動怒。

但在陌生人面前,商宇還是多了一份克制,沒有爆吼與掀桌摔碗讓人滾。

商宇不斷警告自己,這是元燦霓認可的朋友,不是沒法拒絕的元家人。

他得客氣一點。

一旦盛怒的巅峰沒有發作,火氣便漸漸衰退。

商宇終于熬了過來,“霓霓能有你們兩個交心的好友,人不至于差勁到哪裏去。婚姻這種人生大事,既然做了選擇,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我替她感謝你們的關心,但不勞你們太為我們費心。信任朋友,也是信任你們自己。”

直到回到親切的人行道,姜婧和尹朝依舊面面相觑。

“我有點懷疑自己沒結婚經驗,好心辦壞事了。”

姜婧遠離敵手,氣勢忽然坍垮,有點無力。

尹朝騎坐小電車,用腳劃動跟在她身邊,誰讓後座被嫌棄。

“自信一點,我們是霓霓唯一的娘家人。”

四目相對,彼此心裏滋生出一點微妙。

尹朝讪讪改口:“忘了,你本來就是。”

頭紗收進挎包,元燦霓上班摸魚确認婚假可以在領證一年內休,15天長假已成永久的歷史,3天蚊子腿也是肉,既然不辦婚禮,她估計過年的時候休掉。

習慣性更新她的願望文檔《26歲還不……》,一口氣劃掉四個項目:買一輛車,買一套房,設計衣服,結婚試試。

然後便收到商宇的“通知”,說晚上領她去一個地方。

“是去見哪個重要人物嗎?”

入夜的邁巴赫上,元燦霓扭頭問商宇。

“到了你就知道。”

商宇關子賣到底。

離開熟悉的大道,邁巴赫拐上陌生的高架。

“去燕靈湖嗎?”

元進凱喜歡到湖邊飙車,難道商宇要“飙輪椅”?

元燦霓不着調地琢磨。

既然一擊即中,商宇也不否認,“還算聰明。”

“我沒瞎。”元燦霓指着窗外,路牌一閃而過。

“……”

邁巴赫開進燕靈湖唯一的別墅區,樹影憧憧,杳無人影,別墅燈光如同巨獸反光的眼睛。

“這好像比荔茵嘉園還要安靜。”元燦霓喃喃。

“喜歡嗎?”商宇冷不丁問。

“非富即貴的豪宅區誰不喜歡。”

元燦霓下車理了理裙子和發型,悄悄清了下嗓子,伴着商宇步入不知幾時洞開的大門。

“門鈴在哪?”她在入戶門前掃視,只聽輕靈一聲,商宇用指紋開了鎖。

“……”

早說啊。

“你的、房子?”

元燦霓跟着他入內,恨不得變成360°的旋轉鏡頭打量。

比起荔茵嘉園父母家紅木家私帶來的古樸與厚重,這棟房子風格更為新潮與活潑,充斥着年輕人喜歡的科技感,還特意安裝了電梯。

“你自己随便看看,挑一個房間,搬進來住。”

商宇終于揭露謎底。

元燦霓尚未進入狀态,迷迷糊糊叫道:“你想囚禁我?”

那股“氣到直立行走”的莽氣再度襲擊,商宇似笑似嘲吐出兩聲,無法定義這是大智若愚還是裝瘋賣傻。

“誰囚禁還讓你選囚房,那可真是大善人。”

元燦霓勉強确認“驚喜”,努了努嘴,咕哝道:“可不是嗎。”

“結了婚不住一起,讓人聽見了笑話,”商宇自動降低語調,跟怨夫似的喃喃,“還跟別的男人一起住……”

“合租而已,”元燦霓小小揮一下拳頭,半路又折回,“來這裏還不是一樣合租……”

井水不犯河水。

商宇不容置喙道:“收拾一下,明天就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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