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聽商宇的意思, 之前桂明姍應邀去吃早茶,現在到了禮尚往來的時候,加之母女倆常年在國外, 已經多年未見, 該好好聚一聚。

正式算來,元燦霓這是第三次跟白映晗近距離長時間相對,如同以往兩次,雙方幾乎沒有直接交談,連眼神對視也吝啬。

但每次自有主人為她搭橋引線。

桂明姍以一家之主的氣場,向白氏母女介紹她:“這是我兒媳婦, 你們應該沒見過,去年底剛結婚, 是我們小區的鄰居, 跟商宇初中和高中同校, 低一屆。”

白母态度熱絡中保持三分疏離, “跟商宇真是郎才女貌……說來也跟小晗一個學校,應該見過的吧。”

白映晗含糊應聲,目光卻落在商宇和元燦霓相扣的雙手上, 刺目至極又舍不得挪開眼,自我懲罰一般。

商宇笑道:“聚會幾乎都會帶上她, 只要認識我的, 不可能不認識她。”

“沾光了。”元燦霓不鹹不淡的自嘲,反而诙諧了氣氛, 商宇面上笑意更盛。

白映晗像吃了一記下馬威,僵硬一瞬, 只能附和:“是這樣子……”

商奶奶滿面皺紋彎成慈和的弧度, 熱情介紹的勁頭跟推銷似的, “他們初中就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上學,有時還騎同一輛單車,商宇上坡還要霓霓推他,你說他多會欺負人。”

“有嗎?”商宇說,“明明每一次都是我載她。——對吧?”

“……”

元燦霓停頓幾秒,直到觸及他眼裏的一點無措,目的達成,附和道:“我相信奶奶的記憶力。”

商奶奶咯咯發笑。

釋然後的回憶盡是甜蜜,商宇沒有絲毫讪然,“等下周拿到駕照,我還載你,但不用你推,行吧?”

“他們感情是很好,”桂明姍毫無賣弄,淡然中有股不容辯駁的氣勢,“結婚前商宇脾氣差得很,住院都不讓我們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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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宇稍稍打斷,“你們每去一次,回來還要偷偷抹眼淚,我哪造得起這個孽。”

白母以熟人長輩的身份,略略規勸道:“阿宇,你這麽想就不對了,你媽媽和奶奶都是擔心你。女人啊,就是心思敏感,容易傷感。”

商宇随口應道:“阿姨說得是,那段時間的确讓家裏過分操心,多虧我老婆樂觀,才把我帶出來。”

白母一愣,沒想又被小夫妻秀一把恩愛,登時不尴不尬。

桂明姍繼續道:“是啊,自從霓霓過門後,我們家的氣氛活躍了不少。奶奶少擔心一點,飯都多吃了半碗。”

主人如此誇贊,客人不得不随之恭維幾句。

但言不由衷,難免有些幹巴巴。

白母說:“看來兒媳婦是你們家的福星啊,過兩年再來一個小福星,就四世同堂合家歡了。”

在場兩位年輕女士面上神色均有不豫,一個跟自己怄氣,一個只是反射性抗拒。

桂明姍看了一下兩位當事人,晚輩不便反駁,她便代替發言:“孩子的事看緣分,順其自然,我們也催不來他們。他們領證大半年,很多程序還沒走完,婚禮啊蜜月啊,一項一項慢慢來。”

白母應一句:“那自然是……”

桂明姍看看白映晗,誇道:“小晗氣色又比上次見面好了很多,有這樣一個優秀又懂事女兒你也很有福氣,我一直很羨慕你啊。”

白母只能禮尚往來,吹捧道:“你現在不用羨慕了,兒媳也是人中龍鳳。”

“是,”桂明姍欣慰道,“我總算是多了一個女兒,霓霓第一次叫我‘媽’就感覺特別親切。難怪商宇初中那會,還想讓我收養她,冥冥之中就該成為一家人啊。”

白映晗握着手機的指關節不受控制地泛白。

元燦霓能分辨出好孬真假,登時有些觸動。

哪怕桂明姍只是場面話,對于一顆母愛枯竭心靈,仍如玉露瓊漿。

商宇把喜憂參半的氣氛拐回來,“還好沒收養,不然不好當老婆了。”

一場簡單的小聚,竟然成了變相的“結婚吹捧會”,元燦霓跟坐上商宇家的後位似的。

白映晗全程面色跟姓氏一種顏色。

雖不知真假,起碼商宇一家在外人面前願意成全兒媳婦的面子,震懾了像她這樣居心叵測的旁觀者。

屋外驟雨初歇,氣溫稍降,桂明姍便邀白母參觀她的後花園,新近改造的小假山多了幾株荷花,白母也想近距離看看主人結婚當年栽下的桂花樹。

商奶奶起身捶捶後腰,自言自語:“老了不中用了,坐那麽一會就累了。你們去看吧,我上樓歇一會。”

元燦霓便靈醒起身,直接把商宇撂後頭,“奶奶,我扶您上去,剛下了雨外面還是有點滑……”

“正好你幫我看看我的平板,我好像删錯東西了找不着。”

“嗯。”

商宇和白映晗兩個明顯體弱的人,便“閑置”在偌大的客廳。

他作為主人,沒有提前退場的道理,只能繼續呆着。

“長訓還順利吧?”

白映晗像呼吸到新鮮空氣,顯然松快許多。

商宇在手機給元燦霓發了白眼的emoji,簡單應聲:“嗯,文叔一路開車陪着,沒大事。”

“出門有司機,何必多費功夫去考一個臨時駕照。”

白映晗略一嘆,對自己潛臺詞的發揮還算滿意,只希望他能聽出鼓勵。

“司機也會休假,”商宇淡笑,“再說有第三個人在,總感覺多了一個電燈泡。”

白映晗霎時怔住,仿佛回到剛剛的靈魂出竅的狀态。

手機又給緊緊扣住。

商宇試圖把話題帶到她的工作計劃,詢問是像他一樣「半gap」狀态,還是在國內發展。

但白映晗心不在焉。

沉默漸漸降臨,老同學間不該存在的尴尬悄悄漲潮,打得她有些狼狽。

豁出去一般,白映晗鼓足勇氣:“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商宇擡眸,等同默許。

白映晗盯着熟悉而疏離的雙眼,偏向虎山行:“為什麽會是她?”

早嗅到尴尬的不同尋常,商宇之前一直單方面想維持一種體面狀态,循序漸進地拒絕,可能不夠明顯,不小心給人留下幻想的餘地。

“好叫我死心”到了嘴邊,白映晗依舊對自己含糊,不敢快刀斬亂麻,臨時改詞:“有一點好奇……”

商宇沉吟一瞬,“說實話,我不知道。”

白映晗聽出了話裏的無奈,好像那是一樁不情不願的盲婚啞嫁。

心裏的幻想重新绮麗多姿,但下一瞬,商宇親手扼殺掉她的全部希望,仿佛醫生宣告不治——

“她出現之後,我就沒考慮過別人。那就一定非她莫屬。”

商宇看不到別人,甚至不在意高中時跟白映晗的風言風語。在他眼裏,白映晗應該是像姜婧一樣心高氣傲的學霸,把他當做勢均力敵的競争者。

直到白映晗“錯接”他的視頻電話……

元燦霓在他的腦袋和手機裏都是“霓霓”,只有讓他氣急敗壞才會變成連名帶姓的“元燦霓”,不算生僻但也不常見的疊字,白映晗理應沒有同名朋友……

他沒正面責罵一句,只是從那時開始,手機開始設密碼,用的元燦霓的生日。

“我去、後花園看看阿姨的傑作。”

白映晗倏地起身,突兀抛下一句,悻悻走人。

慌張,懊悔,無盡的遺憾,情緒再怎樣複雜,都不該再給一個已婚男人傾訴。

也許她的幸運早已在手術室裏用光,“贏過”他的妹妹,卻“輸給”另一個不是妹妹勝似妹妹的後來者。

商宇默然好一陣,才發現有人探頭探腦。

他谑笑,“你怎麽跟不在自己家一樣?”

元燦霓最後張望一眼,“我怕打攪你。”

他招呼她回來,按着她的心口,似笑非笑:“心裏話?”

她皺了皺鼻子,“我以為你要敘舊……”

“以後不許再把我單獨丢下。”

商宇的手不再滿足于衣物阻隔,借着夏衣便利,往衣擺裏揉了揉。

元燦霓揣摩出他的套路,提防着周圍,扒出他的手,扣住腕部。

“你好像很喜歡在公開場合……”

生日會上的初吻,病房隔簾裏的親昵,邁巴赫後座的點唇,暧昧在第三者有意無意的見證裏盛大輝煌。

“是。”

亦真亦假的一個字,他脫口而出。

而後,掐着她的下巴吻下去。

挑空客廳空蕩寂寥,只剩兩人相依。

落地窗戶敞亮無阻,又似有人圍觀。

比起偷得浮生半日閑,他們更像偷偷早戀,甚至偷情,親吻比以往多出幾分随時曝光的刺|激。

口腔空氣給掠奪一空,腦袋仿佛重新清明。

元燦霓捧住他的臉,問出以往不敢的好奇:“哥哥,你出國之後,一直沒談過嗎……其他人,也行……”

“你覺得,我莫名其妙被初戀甩了之後,還會再給別人機會甩我一次?”

過往已成雲煙,他的淡笑中含着恃寵而驕的無所謂,答案明晰而深刻。

商宇不會用“驚弓之鳥”來描述孤獨的八年,如坦白那般,元燦霓之外,他再聽不見其他“弓弦聲”,自然無“驚弓”一說。

他撥弄一下她因怔忪而微開的唇,柔聲道:“別回頭,往前看。”

倉促的周末結束,商宇又回到醫院複健。

下一個周末元燦霓和許卓泓再見時,他開始拄着單邊肘拐,另一手抓着扶手,雙唇緊抿,把自己顫抖地撐起來。

步長稍稍超過一只腳長,只是依舊一步一頓,戴上支具可以磨蹭走完100米。

“行啊兄弟,年底一定可以扔掉拐杖了吧!”

許卓泓情不自禁鼓掌,下意識比了比兩人身高,混不吝道:“不是我說,我還是習慣你這種身高,這才更像個男人。”

終于暫時甩開輪椅束縛,又往常态靠近一步,商宇整個人的精神不可同日而語。

“滾你的!”他笑罵。

許卓泓轉頭跟元燦霓打趣,“弟妹啊,婚禮不是要堵門嗎,上罰他來個‘葉問蹲’,不然不給進去。”

“……”

婚禮事宜還沒重新商議,便是保持原樣。

元燦霓沒看商宇的表情,怕讀到莫名的暗示。

只能轉移話題,含糊道:“你可以完成幾個?”

許卓泓笑道:“難不倒哥,以前上學的時候一分鐘可以單腿深蹲二十個。”

“多少年前的數據也好意思顯擺?”

商宇嘲諷着,目光掠過元燦霓茫然而自持的表情,登時斂了笑。

“深蹲之前,我得先學會跪地起立啊。”

他還想跟她求婚。

目光交撞,她有疑惑也有好奇。

不知她能否懂得。

但身旁哥們率先大徹大悟。

許卓泓久違地扣住他的肩膀,差點把他拽倒,激動地道:“阿宇,我得跟你學習,結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樣。你這思想覺悟太高,跪榴蓮都想好了,有前途!——弟妹,這男人可以的啊!好好珍惜!”

“……”

商宇嘴角抽了抽,只聽元燦霓撲哧一笑,大概還是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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