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改命2
覓秀心裏嘆息,尋音到底還是年紀小,遇到事毛毛躁躁的沒個成算,但她說去尋章姑姑的話,卻是在理的。
若是遲了出了事,姑姑問責,她們可不好交代。
說話間,兩個小丫頭已經到了章姑姑住的澄熙堂。
澄熙堂不同于位置偏僻的抱棠苑,乃是在園子風景獨好的地段,南臨清池,四周栽種着名貴花木。
尋音在梧桐底下站定,往澄熙堂門口張了張,拉着覓秀的袖子,低聲道:“姑姑門口站着幾個眼生的丫頭呢。”
覓秀也瞅了眼,心裏已經了然,同樣低聲說道:“姑姑是海光盛宴上的獻舞教習,這日子就剩下半月了,來打聽消息的多了去了。”
“那前天咱們在園子裏碰見的幾位眼生的夫人也是來尋姑姑的麽?”
覓秀撇撇嘴:“凡獻舞之人必入大興宮,這是老祖宗的規矩。那些夫人可不得打聽打聽,也好為将來提前巴結呢。”
覓秀沒說的是,那些夫人還有別的勾當,譬如想使偷龍轉鳳、李代桃僵之事的,只是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她也不想同尋音這小丫頭說。
因着有客,尋音覓秀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丫頭們簇擁着一位衣着華麗的姑娘出來。尋音新奇地“咦”了一聲,說:“覓秀姐姐,你瞧,那位姑娘臉色真難看。”
覓秀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位姑娘鐵定是想進獻舞的班子被拒絕了。
等那群人走了,尋音覓秀立即上前同章姑姑跟前的大丫頭說了話,大丫頭連忙道:“二位姑娘快請進吧,這可是大事!”
丢了姑娘還能這樣不着急的,怕是也只有抱棠苑那位姑娘教出來的丫頭能做得到了。
章姑姑年逾三十,保養得宜,絲毫看不出年紀來,只道仍是二十多歲的婦人,是董大夫為了籌備一場頂好的獻舞,特意從燕國錦州的花雪樓請的教習。
花雪樓與花夜樓雖只差了一字,其內裏委實千差萬別。花夜樓乃是秦樓楚館,花雪樓卻可謂是實打實名揚天下的歌舞班。
錦州花雪樓出來的舞娘,不論是哪一國的宮廷都是搶着要的,他們不稱之為舞娘,都是稱為姑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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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雪樓的舞,雅、新、奇、美,天下聞名。而董大夫托了好幾層關系才請到的章姑姑,自然是供奉得若菩薩般。
章姑姑拿眼觑着底下站着的兩個丫頭,語聲絲毫不見驚奇:“你們姑娘不見了?”
話是如此說,但尋音可不敢答,只有求助地拉了拉覓秀的衣角。
覓秀支吾了一下,只好道:“回姑姑的話,姑娘她出去散步,卻不見了……”
章姑姑叫了她身邊的丫頭婆子去找,臨出門時千叮咛萬囑咐,萬不能聲張,因為董大人今日來巡視了。
章姑姑是不怕董大人的,董大人對章姑姑也只有捧着的份,覓秀心裏明白姑姑是為了自己家姑娘好,連連感謝章姑姑。
覓秀和尋音都是一般想法,姑娘為了半月後的獻舞籌備了三年之久,就等着“一舞動天下”呢,她們當初擇了姑娘做主子,何嘗不是抱着功成之後雞犬升天的想法?
她們與姑娘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若此節骨眼上遇到個什麽事,姑娘落不得好,她們也沒什麽好的。
是以一群丫頭婆子低調地去園子裏尋找不見了的姑娘,靜悄悄的,沒一個人敢大聲呼喊。
谧園裏住着海光盛宴上獻舞的姑娘和伴舞的姑娘們,除了董大人,外男一應不許進,但今日董大人那位纨绔六公子非要嚷着進園子瞧一瞧看一看。
董六自然不敢在父親面前造次,只咬準了說是谧園的芙蓉花開得好,有幾種名品聽底下人說不錯,要讨去獻給母親。
這般則無可厚非了,總之是死皮賴臉地進來了谧園。
當然,他才不是為了什麽芙蓉花,而是為了園子裏的一朵“嬌花”。
這可是他長這麽大以來頭一回遇到海光盛宴,而他身為一個合格的纨绔,對傳聞裏個個貌若天仙的獻舞之人自然多加關注,誰知道,他費了好大的氣力卻怎麽也打聽不出來是誰。
好不容易前日父親的小厮被他灌醉,模糊中說出那個女子居住于谧園之中,他便起了一睹芳容的心思。
他秉持着一個纨绔就要盡到纨绔的義務,把“令世間美人呈現在世人面前享受無上的贊譽”當做了自己的使命,所以,他也算懷着幾分“大義”來的。
董六跟着引路的小丫頭亦步亦趨地到了栽種芙蓉花處,此地臨溪水潺潺,楊柳如綠雲吹拂,粉白芙蓉一朵一朵綴在枝頭綠葉堆上,層層疊疊如美人面。
他卻一眼望見隔溪水的遠處有一位姑娘緩步而行。
秋天午後的陽光不算太盛,細細碎碎地透過繁密楓葉灑下來,如同晃落着一地碎箔,光芒爍爍。
而那位着了襲珊瑚紅裙子的姑娘,沿溪緩行,姿儀優雅,身形修長,烏發如雲。白皙膚色與漆黑長發、赤紅裙裳輝映,顯得是那般豔而烈的美。
但唯一不足的卻是,她用一方與裙子同色的紅紗巾蒙着面。
那位姑娘手裏執了一柄檀木扇,此時阖在她手心裏,姑娘低頭,脖頸露出一段來,令董六想起來白天鵝的脖頸。
那姑娘俨然成了董六眼裏行走楓樹林下的仙子。
也不知那個姑娘在為何事憂愁,拿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手心,董六雖看不清她的面容,卻覺得她一定是蹙着眉的。
美人蹙眉……他一想到這般場景,已經先自覺地開始心疼起來了。心疼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該過去問問那姑娘姓甚名誰。
他雖是個纨绔,也不是不學無術的纨绔,園子裏的姑娘是獻舞之人,那将來就是晉王姬晝的女人。
他可不敢跟那位搶女人。
但他勢必要在美人譜上給她留個名字。
然而等他發完了呆,再一擡頭,哪裏還有美人的影子。
他問帶路的小丫頭:“诶,剛剛那邊的紅衣姑娘是誰?”
小丫頭恭敬地道:“回公子,奴婢不知。”
至于是不知還是不說,董六心裏已有了計較了。但董六是個行動派的,小丫頭不說,他卻敢自己上前尋去,于是纨绔六公子說走就走,追着往方才那姑娘行過的地方去了。
這邊董六追尋美人芳蹤,美人卻仿佛沒有與他相見的意思,一眨眼已經四下無人,董六心底感嘆好一個仙子般的人物,又沿着小溪前行了幾步,恰好見到溪邊稻草亭裏亭亭立着的紅裙女子。
董六心中喜不自勝,急上前了幾步,朝着那位姑娘揖了一揖,許是因為緊張,連說話也結巴起來了,“在、在下姓董,行六,偶,偶遇姑娘……”
亭子裏的姑娘聞聲驀地回頭,擡手按緊了縛面的紅紗,董六剛擡起眼皮去瞧,卻見那姑娘拎着裙擺逃也似的從亭子裏跑了。
她跑的時候,董六追了兩步,只見随着迎面的風,面紗被小小地吹開一角,露出一抹雪白的下巴,董六忽然覺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他正待要繼續追,便聞當頭一喝:“你個小畜生!”
董六瑟瑟發抖,發抖之餘抱緊胳膊,弱聲弱氣地喚了聲:“父親……”
而眼角餘光瞥見那個姑娘站在遠處,幾個丫頭把她護得嚴嚴實實,他只隐約瞧見那姑娘有一雙絢爛漂亮的眼睛。
董大人一路揪着董六的耳朵到了園子角門,狠狠一甩手,怒道:“還不滾出去!”
董六不知道父親怎麽生這麽大的氣,任他剛剛一路上怎麽嬉皮笑臉、插科打诨,父親都渾然不理。若是換了平時,父親也就做做表面樣子,可不會這樣。
好在他不僅是個有行動力的纨绔,還是個好學的纨绔,見勢不對,立即向父親虛心求教:“父親,這是為何啊,兒子剛剛其實也只是打個招呼……”
董六聽見父親嘆氣:“你啊你,那是未來的貴人,你沖撞了她,将來若在陛下跟前說一兩句話,你還有命在?”
董六心裏雖然承認那是個無雙的美人,但嘴上卻要裝作不為女色所惑的模樣,所以他斟酌着道:“父親,咱們君上是位明君,怎麽會因為一個女人說兩句話就被糊弄了呢?”
他說完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的話很有水平,必定讓父親對他刮目相看。誰知道他得意不過三秒,頭上就挨着一個爆栗:“你懂個屁,總之你這段日子不準再進谧園了!”
董六心裏委屈,早知道這樣,剛剛還不如大膽點上去調戲一下小娘子呢。
董六垂頭喪氣地出來谧園,而因為偷雞不成蝕把米,十分之沮喪。作為一個纨绔,沮喪的時候發洩方式無外乎是去銷金窟銷金了。
他轉頭叫上一群狐朋狗友去消遣,只是在路過曾經輝煌一時的花夜樓時,未免有點感慨。
“花夜樓的芳菲姑娘從了良,怕是再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姑娘了……”某纨绔搖了搖扇子,嘆息道,“真是懷念三年前,雖說小宛姑娘是看得見摸不着的,卻叫我看看也就飽了啊!”
董六一恍然,思及三年前那位白衣傾城的佳人,腦海裏卻浮現了方才在谧園遇到的紅衣姑娘。
他驚了一下,他覺得紅衣姑娘的背影與當初的葉小宛似乎有幾分相似。
可惜,天妒紅顏,那名動绛京的葉小宛三年前得了急症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