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改命3

覓秀和尋音瞧見姑娘身影,立即靜悄悄地過去,哪裏知道迎面而來的不僅有姑娘,後頭還跟了個纨绔,這可怎麽了得。

潑辣如覓秀柳眉一豎,把姑娘一把護在身後,叉起腰就要破口大罵,被身後的姑娘拉了拉:“覓秀,算了。”

姑娘有一把極好聽的嗓子。

若教覓秀去想個形容,那大約就是三月裏桃花開了一樣,清潤柔和,麗得恰到好處,教人聽了都舒适無比。

覓秀一聽姑娘發了話,也乖乖閉了正要破口大罵的嘴,只管瞪圓了一雙眼睛,要把那登徒子瞪出洞來。

姑娘輕輕道:“咱們走吧,這會兒逛得是有些久了,惹你們擔心了,是我不好。”

覓秀連忙回頭,瞧見姑娘垂下的眼眸,睫毛纖密而長,微微地顫着,她心上泛起難言的感覺來。

姑娘得天獨厚,是老天爺賞飯吃的一類人,單是她面紗下的容貌,覓秀已經覺得足以睥睨天下的女子了,——可姑娘偏偏是最自卑的。

覓秀不知道姑娘的自卑緣何而來,姑娘有這樣多的優勢,還有貴人相助,未來也一片大好,怎麽就如此不自信呢?

尋音在一旁道:“姑娘,姑姑方才也擔心着你,姑娘要不要去同姑姑回一聲?”

姑娘依言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正教訓兒子的董大人,心中仿佛劃過一絲浮憶。

她卻沒有想太多,糾結于過去并不是她的作風。

姑娘一路同丫頭婆子們到了澄熙堂,覓秀替姑娘打起來內室的竹簾子,姑娘進去了,但她并沒有進去,只同其他人一樣等在門口。

章姑姑跟姑娘說話時,一般是不讓她們伺候的。

簾子裏的景象,她已經很熟悉了。座上的章姑姑叫她坐下,她落了座,身子卻繃得很直。

章姑姑跟前的大丫頭奉了茶後便退下了,她輕輕地揭開茶盞抿了一小口,低聲道:“是蜀地的雪峰含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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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姑姑贊賞地看了一眼她,旋即又擰起眉頭來。“你品鑒的本事已不錯,可卻……”

她聞言,立即調整自己的坐姿,坐得筆直端挺,落落大方。

章姑姑搖了搖頭,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關切道:“怎麽出門連丫頭也不帶?散散心也該帶個人的呀?”

她頓了頓,讷讷道,“姑姑,我只是,我只是有點緊張,所以想一個人出去走一走……”

章姑姑嘆息道:“姑姑知道臨近大日子,你緊張實屬正常。只是這愈是臨近獻舞,愈要處變不驚。”

她掀起一點眼皮,看着姑姑,忽然又低了頭:“姑姑,我害怕。”

她害怕,可是背裏的緣由卻決不能向其他人吐露一點點,哪怕是可以稱為她恩師的章姑姑。

她甚至在懊悔,懊悔自己三年前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導致現今,她連睡也睡不安穩。

其實她也記不得自己做了怎樣的事情,——貴人說是什麽,那大約就是什麽了,她倒不曾懷疑過。畢竟貴人那樣的身份,怎麽會來欺騙她這樣一個沒背景的小女子呢。

她三年前醒來的時候就躺在谧園的抱棠苑裏,彼時,她就完全不記得前塵往事了。

只不過總會有些頭疼,閃過些許記也記不住的片段。

貴人一字一字地告訴她,她欠了別人一命。

夜半她撫摸着自己心口上那道猙獰的傷痂時,時常覺得慶幸,慶幸她雖然欠了別人的命,卻還可以茍活。

她只是想活着。

至于活成什麽模樣,卻并不必太計較,似乎對于她來說,活着,就很好了。

章姑姑浮了浮茶沫,嘆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裏害怕,畢竟這是十幾二十年才有一回的盛事。可你也無需太害怕,你有這樣的家世在,還有宮裏貴人相助,無論你的舞跳得怎麽樣,其結果倒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姑姑看向她,她匆忙低頭,避開姑姑的目光。

貴人給她安排的家世是楊郡薄氏的遠房表姑娘,楊郡薄氏是百年世家,地位尊崇,外人眼裏,她能和楊郡薄氏沾點邊,得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章姑姑見她不語,只管将面紗撥到一邊去低頭小心翼翼地抿茶,不由又勸她道:“孩子,你這性子,姑姑知道一時半會勸你也是無用,卻不得不勸你兩句,你呀,也別嫌姑姑啰嗦。”

她立即放下茶盞,端正地坐着看着姑姑,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滿臉幾乎都寫着“我沒有嫌姑姑啰嗦”的大字。

章姑姑道:“你的日子還長,往後進宮去侍候陛下,行事卻要大方些。王宮不比咱們園子裏頭,那兒愈是規矩繁多,你愈是要顯得大方得體。風聞陛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姑姑言至此時頓了頓,打量她,卻不曾見到她臉上有絲毫對自己未來夫婿的憧憬向往的神色。

章姑姑瞧見她點了點頭,卻不知她聽進去了幾分。

深秋的風微微吹動了南窗的竹簾,竹簾輕叩在窗扉上,發出微響,引得她擡起頭去看了一眼。

“姑姑,所以我有點害怕。那樣的男人,聽起來實在是太完美,而完美得近乎可怕。”她擡起眼,亮晶晶的眼眸宛如盛着許多細碎的星粒,只是此時有些喪氣,“我害怕我不能夠好好活着。”

她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她忠于那位貴人,即将要做的是怎樣的危險可怕的事情。

“說什麽喪氣話,什麽叫‘不能夠好好活着’?難不成當一個寵妃還能給你……”

“弄死”二字章姑姑咽了下去,只看見她的手指摩挲着茶盞的杯身的青花,眼眸裏有些複雜。

這一番談話,她是戰戰兢兢地過了,走出澄熙堂的時候,覺得外頭天光過分明亮了。

這樣明麗的天氣,能多看一日是一日;未來的日子嘛,過一天也算一天。

開解了自己一番後,她低落的心情又奇妙地好起來了。

反正以後的事情,現在想那樣多也不及天算,以後再做打算吧。

她如是一想,腳步也輕快了些。落在覓秀等人的眼裏,就仿佛看見了一只翩然的紅蝴蝶穿梭花叢草徑之間,豔麗得讓她們都快忘了今夕何夕。

她回到了抱棠苑第一件事情,就是回頭俏皮一笑,問覓秀:“覓秀,蟹黃酥呢?”

覓秀抿嘴笑着,從懷裏取出來油紙包得好好的蟹黃酥,道:“知道姑娘念着呢。”

按照慣例她給了兩個丫頭一人一塊,便讓她們退下了。

她一邊慢條斯理地享用三個月沒舍得吃的蟹黃酥,一邊給自己倒了半杯冷茶。

仿佛剛剛還陰翳在她頭頂的烏雲,這會子就全數散去了。

她向來是個不會太為難自己的人。

一個人在屋裏頭吃點心的時候,她便會将面紗輕輕取下來,擱在一邊。

略帶着寒氣的風從窗子裏灌進來她側着頭打量從那扇窗裏映出的花樹。

是海棠,又叫做斷腸花。

斷腸花的花期在三月裏,此時已經九月,秋意濃重,自然只見得滿樹蕭瑟不已,鳴風栗栗。

她并不知道自己原本為什麽喜歡海棠的。

忽然她記起一個溫潤如玉的面容來,心頭有着淡淡的歡喜。可那份歡喜轉瞬即逝,殘餘了無解的悵然。

她正是欠了那人一條性命,而她償還的方式,就是聽那位貴人的話,替他奪回王位。

思及至此,她又有些怠惰了,身子往後靠了靠,抵住椅背,望着窗子格出來的小小的天空。

那人是如今的平昌侯,她怎麽敢肖想他呢?更何況,聽說中意平昌侯的女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又哪裏輪得到她呢?

可平昌侯待她是那般溫柔。

她還記得她初醒來的那會兒,手腕折斷,使不上力氣,他便親自端了藥給她喝。

他陪着她一日日診脈核傷吃藥走路散步,也時常尋些可愛的小玩意哄她開心。

她那時雖然傷得不輕,卻是極開心的,似乎望見他就很高興。

只是她不知為何,望見他時,高興之餘卻也有一絲黯然。

後來……後來貴人出現了,說什麽答允他的一個月時間已過,不許他再見她了。

那之後,她果真再未見過他。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溫潤如玉謙謙君子般的人物,竟會是绛都少女們為之癫狂的平昌侯姬溫瑜。

平昌侯,是挂一個名號出去都有人趨之若鹜的人。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但仍未婚,導致他在婚戀市場上的價值大大提升,競争者數量也逐年增加。

貴人說,“阿瑜的王位是因為你丢了的,你的性命也是阿瑜替你救回來的,你若是知恩圖報,該知道怎麽做吧?”

她茫然地點下了頭,為着待她那樣好的姬溫瑜,也為着他救了她,她是虧欠他的。

能夠活着的人,怎麽會選擇死?她雖不敢标榜自己是聰明人,但怎樣去選,她還是知道的。

她選擇“生”,當下的生。

而當她擇了“生”的時候,她心裏明白,貴人給她留的是一條絕路。

她早就服了貴人給她的令藍花。令藍花之毒,是楊郡薄氏的慢性毒藥,貴人的手裏才有解藥,定期一解,否則毒發,苦不堪言。

她知道,貴人是怕她不聽話。

不過,茍且偷生嘛,自然是需要一些屈就的,她肯去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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