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丹青被盜

歲末十二月,京城一片白茫茫,宮內殘雪壓枝,蕭瑟寒冷。

半年前,先帝病危,知悉時日不多,立下遺诏,将皇位傳給了常年在邊關駐守的二皇子蕭琨玉。

二皇子蕭琨玉為皇貴妃所生,因生母早早香消玉殒,自小沉默寡言,少年老成,不多時,愈發不喜宮內争鬥風氣,便向陛下提出,去駐守邊關。

這一去,不問歸期,書信也無一封,就連生母忌日将至也因戰事不回來一探。

雖立下赫赫戰功,但如此薄情的皇子,先帝卻将皇位授予他,實屬德不配位。

一時之間,宮內掀起一片雜言碎語,朝廷上更是風雨欲來,但聖旨不可違逆,便慢慢平息了下去。

如今新帝登基已有半年載,國喪已過,身為天子的蕭琨玉卻開始郁郁寡歡,身體每況愈下,不立後立妃,朝政之事更是積攢已久,亟待解決。

大臣們敢怒不敢言,更有甚者,宮外已經有人開始傳言——當今聖上不理朝政,不為皇家開枝散葉,無所作為,還染上無解病疾,再不久就要亡國了。

只有身旁近侍人才知曉,陛下心頭有位挂念多年卻早早殒命的白月光,日夜對着親手畫的丹青,睹物思人。

夜色濃墨。

宮殿外,張公公佝偻着身子守在門前,不多時,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弦月。

殿內,透過槅扇門薄薄一窗糊紙,銅鎏金宮燈隐隐綴着明。

檀木桌上的沉香在昏暗的寝宮袅袅騰起。

床榻上,玄色衣角垂落,延上,衣襟微敞開,蒼白且骨節分明的手撐着額。

蕭琨玉雙目緊閉,眉頭緊皺成一道深深印記,額上有汗,似是正在經歷夢魇。

少頃,蕭琨玉睜開了眼睛,如點漆的黑眸似還殘存着夢中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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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生以來,他日日夜夜做着同一個夢,夢中畫面支離破碎,唯獨那張豔麗嬌俏的臉變得愈發清晰。

怔了會,他緩緩起身,颀長身影被光拉長照在地上。

在門外等候許久的張公公早已聽到動靜,守在兩旁的侍衛也掐好了時辰,适時打開了門。

見只着一襲玄色衣袍的陛下走來,張公公忙将備好的禦寒裘衣給陛下穿戴上,滿臉擔憂,“陛下,夜已深,保護龍體要緊啊!”

外頭還飄着雪,一行宮女掌着宮燈在前照明。

張公公站在蕭琨玉身側,撐着傘,為他遮着雪,面上的憂慮卻不減。

隆冬将至,夜裏寒風不減更甚,張公公擔憂陛下本就不好的龍體雪上加霜。

奈何陛下每晚深夜醒來都會到南祿閣一趟,直待到天明。

蕭琨玉面色隐于夜色,随着步伐走動,清冷俊容忽隐忽現,許是膚色有些許白,襯得唇色如緋。

裘衣披在偉岸身形後,墨發垂而順,清瘦的手指骨時不時擦過衣袖,面冠如玉,一股禁欲矜貴冷感油然自生。

張公公擡頭觀望,又是暗自哀嘆一聲。

那些甫一送進宮的官宦世家之女,想見到聖上一面都難,更別說得到聖上的寵幸了。

些許幸運的,也只能在遠處看一眼龍顏,芳心也只能藏着不敢露。

如若陛下能主動些,後宮也不至于到現在都冷荒得緊。

到了南祿閣門前,蕭琨玉停下腳步,身後侍奉之人也随之止步。

守在前的侍衛剛觸上門把手,南祿閣屋檐上陡然出現了一名蒙着面的男子。

該男子脊背筆直,站立在宮瓦上,只露出的一雙眼睛淡然注視着下方的人,目光審視,無一絲被發現的慌亂。

身後宮女不甚擡頭瞧見,頓時失色。

守在暗處的侍衛也早已護到陛下面前,抽出腰刀,刀片在月色下,寒光滲人。

許是在戒備森嚴的皇宮出現刺客實屬是件罕見事,除去蕭琨玉及侍衛,其他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蕭琨玉只消擡頭掃了一眼,眼底無一絲起伏轉而又垂下,緩緩擡起手撣了撣不慎落在裘衣上的雪粒。

這個動作極其自然,将不把人放在眼裏且還無一點受到影響的舉止展現得淋漓盡致,成功地刺激到了這位深夜探險闖進宮中的男子。

今日一探才知曉,當今聖上竟是一副小白臉容貌,過于陰郁美,實在有些不太像話。

果真是昏帝姿态。

男子心底不屑越發加大,聲音铿锵激昂:“身在高位,應當心懷天下,為天下百姓福祉憂心!”

“身為天子,應當勵精圖治,不該為情愛所縛,心中只有女子!”

此番言語實在是膽大包天,令當場人瞪目結舌,滿臉荒唐忌諱。

率先反應過來的張公公怒喝一聲:“大膽!”

男子絲毫不懼,接着方才的話,繼續,“若無這個本事,就不要浪費這個位置!”

這三番話,頭一句就足以讓他人頭落地,株連九族。

但蕭琨玉從頭到尾像是置身事外的外人,不惱也不怒,緘默不語。

那蒙面男子說完,見人無一點反應,不屑地哼了一聲,轉眼就消失在了屋頂,侍衛見此,腳底生風追上去。

張公公一臉嚴肅吩咐手下人嚴守宮門,定要捉住此人!

一段小小插曲并不妨礙今夜的前行,也不足以将心神放在上面,蕭琨玉稍一擡手,身後的張公公躬身站定。

蕭琨玉闊步走進南祿閣。

只是還未往裏走進幾步,蕭琨玉身形一頓。

閣內燈火明亮,暖烘烘一片,一眼掃目而去,地上散落着幾本書籍。

視線再擡。

只見那折扇屏風後,原本懸挂在中央的畫,不見了蹤影。

次日一大早,昨夜南祿閣失竊一事已在宮中傳開。

不僅昨日連夜追人的侍衛連個人影也沒撲着,且把守各個宮門守株待兔的官兵也守了空。

還有人傳言陛下因此事落得一病不起。

聽聞此事的太後陳氏手上杯盞險些拿不穩,“你說的可無半分假言?”

謝嬷嬷微笑欠身,“老奴怎敢欺瞞太後娘娘。”

太後面上頓時春光滿面,不一會,又給她強壓了下去,放下杯盞,捧着手爐慢身從榻上站起。

謝嬷嬷攙扶着她,在屋裏踱着步子。

太後思慮幾秒,搖了搖頭,“不妥,哀家要去探一探實情。你且随同我去,若是此事是真的,你立馬将此事告知景兒,讓他進宮一趟。”

延福殿。

禦醫剛從裏走出不久,太後娘娘就緊接着來到了此處。

站在殿外的張公公躬身行禮,“見過太後娘娘。”

“皇上身體如何?嚴重不嚴重?”

太後目光落在緊閉的大門上,神色染上些許焦慮。

“無礙,太後娘娘不必擔心,只是昨夜染了風寒。”

“如此,哀家進去瞧瞧。”

說罷,太後身旁的謝嬷嬷走上前,正欲推開門,被張公公擡手阻止。

張公公垂首又是一個欠身,“太後娘娘,陛下剛服下藥不久便睡了過去。外頭天寒地凍,太後娘娘還是早些回去,以免受寒,若太後娘娘想見陛下,待陛下醒了奴才再差人告知您,請太後娘娘見諒。”

聞言,太後與謝嬷嬷一個眼神交流,一會,謝嬷嬷收回手,緩緩退下。

“也好,既然睡下了,哀家也不好再打攪。”

說着,太後眼神突變得犀利落在張公公身上,“你且好生伺候皇上,若皇上龍體再出任何差池,哀家拿你是問。”

張公公低順着眉眼,“奴才遵命。”

吃了閉門羹的太後在謝嬷嬷攙扶下離開了延福殿。

回去路上,謝嬷嬷适時壓低聲音開口,“太後娘娘,方才我們來時,禦醫正走出不久,加上這張公公言辭暗裏不讓我們進,老奴猜測,陛下這病,絕不只是染風寒這麽簡單。

老奴覺着……昨夜那畫被盜,還是陛下極其珍愛的畫像,日夜對着不離,這一下突生事端被盜,難免受了刺激,加上老奴聽聞昨夜那小賊出言不遜,頂撞龍顏,陛下定是動了肝火!陛下身體本就欠恙,這一下病了,極有可能……很是嚴重!怕是……”

太後一記眼風掃過去,謝嬷嬷閉了嘴。

“此話你在別處同哀家講尚可,隔牆有耳,這道理你該明。此事哀家心裏有數,不必多說,回去後,記着交代給你的事給哀家辦妥了。”

“太後娘娘教訓得是,老奴定不負太後娘娘所望。”

不遠處,偏殿,虛掩的窗牖,透出半個身影。

蕭琨玉坐在禦榻上,将一切收盡眼底,聽入耳中。

桌前擺着的藥湯冒着熱氣,模糊了他隐晦不明的目光。

衣袖輕輕一拂,端起藥湯,指腹摩挲着精致的瓷杯身,複而淺淺抿了一口。

薄唇沾濕,緋色更濃,兩瓣唇張合,緩緩吐出——

“原來如此。”

跟夢裏的場景吻合了,哦不,應該是前世。

皇宮失竊一事也已傳出民坊間,傳得沸沸揚揚,數種版本接連不斷,成了平民百姓茶餘後飯消遣之樂。

只是議論的點不在皇宮失竊一事,而是在那幅被盜的丹青以及那盜賊身上。

茶坊酒肆裏,不少文人墨客聚集在一處,談論着此事。

“那小賊擅自闖入宮中,只為盜取聖上親手作的畫?那皇宮這麽大,你說這能闖入皇宮的小賊還能愚鈍到只盜走一幅畫?這委實古怪啊諸位!”

“楊兄這你就不懂了,那畫上之人可是當今聖上挂念多年的心上人,聽聞生得傾國傾城,可惜紅顏薄命。”

“我倒覺着這盜賊非賊,且不說這畫有什麽價值,早有人傳言,聖上是因睹物思人變得一蹶不振,這盜賊闖入皇宮竊取這畫,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的意思是,這盜賊想讓聖上振作起來,好治理朝政?”

“不錯不錯。”

衆人大笑,皆搖頭感嘆荒謬。

“那這位盜賊實屬是位勇士!小生佩服!”

小部分文人拱手附和,表示贊同。

“不過,當今聖上竟如此深情着實令我吃了一驚,讓我不由得好奇那畫上之人究竟生得一副甚麽天仙樣,竟能令聖上連嫔妃也不立,朝政也不理。”

此番話落,坐在窗邊戴着一頂鬥笠的男子聽他們調侃了許久,此刻卻轉過身來,語氣頗有玩味之意,徐徐開口——

“我這有臨摹的畫卷,不知諸位,想不想一探究竟呢?”

……

不知何時,有關當今聖上愛慕之人的大量臨摹畫紙在民間肆意流傳,談論之勢愈來愈盛,大有蓋過一切的趨勢。

——直到臨摹畫紙傳到了寧安侯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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