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抉擇
第十三章抉擇
清晨時分,天光微微透了進來。
輕輕的敲門聲過後,明輝的聲音響起:“早飯做好了。”
緊繃了一夜的衆人剛睡穩,這一聲喚又把他們炸得跳了起來。
“素面加蛋。”門外的聲音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沒有肉。”
張揚走了出去,端來幾碗熱騰騰的挂面。
江流躺在炕上,什麽都吃不下。
周浩天也出去了,半小時後,端着香糯的白粥進來,天光朦胧,若不認真看,還以為一碗粥在飄。
慕容楓接過粥,扶起江流,一勺一勺喂。
葉子寒吃完面,把筷子一放:“你去找他熬粥?”
“嗯。”
“他說了什麽?”
“他沒說什麽。”
沒有驚訝,甚至沒有殺意,很自然地答應了。
房間裏忽然陷入了一種不安的寂靜。
“這地方不能繼續住了。”葉子寒整理着行李。
Advertisement
進了危險的領地,一群綿羊被一直溫和的老虎照顧着。
老虎很自然地游走于羊群中,看着他們吃草,看着他們游蕩,卻不出手。
讓人琢磨不透的對手,才是最可怕的。
村長還是堵着門,坐在太師椅上吸煙,見他們出來,笑笑:“走了啊?”挪開椅子讓路。
雨停了,坑窪的路面積了不少水,泥濘一片。
“路滑,小小哦。”村長朝屋裏喊,“明輝,出來送客。”
厚厚的雲裂開一道縫,陽光終于擠了出來,投下一絲燦爛的光。
葉子寒走在前方,張揚殿後,江流被慕容楓扶着,走在中間。
明輝遠遠跟着。
陽光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明輝垂着眼,看着江流的影子。
那影子實在太長了,比旁邊慕容楓的還要長出一截,身上呈現铠甲的輪廓。
更詭異的是,影子本是雙腿的地方,卻合并成一段,一直延伸到江流腳底。
“江流,你感覺怎樣?”明輝關心道。
“還不是那樣?”江流随口答着,其實根本沒搞懂明輝想問什麽。
“有沒哪裏不舒服?”周浩天換了種問法。
“鼻子不通。”
“還有呢?有沒哪裏疼?”周浩天又換了種問法。
“腿……好像有點疼……”
所有人幾乎同時往江流腿上看去。
“哪個位置疼?”葉子寒很緊張,生怕兩條腿突然合并成一段。
“小腿,腳後跟。”江流撈起褲腿,小腿上多了片淤青,腫得高高的,他似乎疼得厲害,倒吸了口涼氣。
張揚捏緊了拳頭,要是江流産生變異,他會第一個出手。
葉子寒無聲地跨出一步攔在張揚與江流之間,打算先觀察清楚在動手。
明輝則是遠遠站着,很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感覺。
“哼,活該!”誰料周浩天來了這麽一句,“誰叫你自己往床沿上磕!”
“什麽床沿?”張揚迷糊了。
“他踹被子啦!你們都睡着了,他就在踹被子!結果腳砸在了炕邊上!”土炕多硬啊!江流當時在床沿上連磕好幾下還繼續呼呼大睡,一點也沒有醒來的意思,現在都走出一段路了才說疼,周浩天真心服了。
“哦。”明輝不鹹不淡地應了聲,繼續跟在隊伍後方。
葉子寒找了個幹燥的地方坐下:“我們休息會。”
慕容楓扶着江流過去。
“謝謝,送到這裏就好。”張揚拍了拍明輝,走出沒多久,還不累,但他明白這是葉子寒想甩開明輝而已。
“不客氣。”明輝挺識趣,沒有厚臉皮粘着,看了江流一眼,返身往回走。
空蕩蕩的村子裏,明輝成了唯一移動的東西。
目送明輝消失在街道盡頭後,葉子寒才問張揚:“手感如何?”
張揚盯着手,半晌才答:“不像是人。”
明輝很溫柔,舀粥的動作輕輕的,捧起碗也是輕輕的,再微小的事情落到他手上,被呵護成珍寶,周浩天接過粥的時候,有一種被交付重任的錯覺。
他人模人樣,笑起來有點害羞。
不是人,那是什麽?
“不知道……他的身子很硬,很冷,像是……”張揚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個名詞毫無預兆地蹦了出來,“屍體。”
忽然周圍響起一些動靜,村民陸陸續續從房子裏出來,朝某個方向前進。
走路的姿勢很自然,不僵硬,他們膚色很健康,與常人無異。
正好,一個村民路過,張揚認出是井邊吃貓頭鷹的家夥。
“那麽巧。”大漢打招呼。
“巧哦,好熱鬧啊,你們這是去哪?”
“下地幹活呀,呵呵。”大漢哼着小曲走遠。
也對,該到下地幹活的時間了。
但耕地早已長滿了荒草,他們還有什麽可耕的?
“別多事。”葉子寒拽停張揚,“他們不管我們,我們也別惹他們。”
張揚只好又坐了回去。
“這一村子,恐怕都不是活人。”葉子寒摸了摸江流的額頭,太燙了。
藥物他們都有準備,但葉子寒心裏明白,問題出在那個奇怪的影子上,自從被影子附身,江流的高燒一直不退。
他們不知道影子是怎麽回事,根本無從下手。
走動的村民漸漸減少,村子又冷清下來,葉子寒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決定道:“今晚我們去村外住,江流,我的大衣厚,你今晚穿……呃……你這是幹什麽?!”
背包門戶大開,碎片已經融進了手掌中,觸須順着血管一路亂竄,幾秒後,筋脈膨脹的手才恢複原樣,而江流卻是一臉茫然,仿佛沒搞懂葉子寒在問什麽。
“江流!快取出來!”葉子寒大駭,剛站起來就被張揚拽住。
張揚覺得在這裏不方便說話,扯着葉子寒遠遠躲進拐角裏。
“你什麽意思?!”葉子寒被牛皮糖粘着,甩不開,惱火得要命。
“随他去。”張揚壓低聲音。
葉子寒一愣,看向張揚。
“其實他不用碎片,我也會用,我倒是要看看碎片能把我們帶去哪。”張揚的思路很清晰,“現在他用了正好,我們就跟着他吧。”
葉子寒板着臉:“你這是給自己找逃避的借口吧?”
被人看扁,張揚氣得嗷嗷直叫:“你以為我怕了?好啊!我這就用給你看!”返身大步流星地走回去,氣勢洶洶拉開背包,才看了一眼,馬上又把背包拉上了。
“太茂盛,不好下手?”葉子寒故意問。
張揚借坡下驢:“太茂盛,非常不美觀。”
專業剃須專家又出場,掏出碎片幾下剃光光,遞給張揚,張揚厚臉皮不肯接,反而從兜裏摸出撲克轉移話題:“來來來打牌打牌!”
“我不打了,老輸,你們來。”周浩天坐一邊守着背包。
江流似乎對吸收碎片毫不知情,老大們要打牌,他就順其自然地陪着。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的,江流出的牌中,頻頻出現鬼牌。
踩球,玩劍。
該來的,始終會來。
夜幕降臨,江流打着哈欠,開始犯困。
“媽的,我腿都坐麻了!”張揚站起來抖抖腿,伸懶腰,“困了就睡吧,吃飯叫你。”
“好吧。”病號需要休息,見沒人反對,江流靠着牆,緩緩磕上了眼,身子像是陷入泥沼,不可自拔地堕入黑暗中。
慕容楓不懂張揚的用意,還真起身去拾柴火,葉子寒喊停他,叫他過來坐。
三人一鬼排排坐着,監督熟睡的江流。
周浩天歪頭問葉子寒:“他好像不是普通下屬?”
葉子寒不吭聲,反而慕容楓答道:“我跟他都是葉龍培養的人。”
葉龍非常寵溺兒子,在葉子寒小時候,就已經着手布置,特地從孤兒院買來一批孩子,專門培養成殺手護在兒子身邊。
慕容楓和江流從小與太子一起長大,算是比較親的朋友。
葉子寒望着江流,表情非常平靜,慕容楓卻看出了他的掙紮。
“比起葉龍,你還不夠狠啊。”慕容楓笑着,點燃一根煙吸了起來。
葉龍對于不合格的殺手,一律處決,眼都不眨一下,年複一年,不斷有人刷下,不斷有新人入選,許多孩子在培訓中崩潰,而在血腥中堅持下來的,已是平靜,漠然,這正是葉龍需要的。
唯獨這些看慣生死的人,才會時刻準備着為太子而犧牲。
而太子卻為了棋子動搖,實在不是皇家風範。
“江流他早就有準備了。”慕容楓把煙摁息,随手一抛,“我也是。”
生命只燃了一半的煙,最後以一種可笑的姿勢迎來結局。
太子不夠狠,所以葉龍至今沒有讓位給他。
太子不夠狠,才會把随時可以抛棄的棋子當做朋友,心生猶豫。
“別想太多。”慕容楓其實看得明明白白。
葉子寒沉默着,眼裏沒有一絲波瀾。
黑暗如濃霧,無聲無息籠罩了村子。
熟睡的江流忽然站起,半磕着眼,開始往前走。
終于,要開始了。
張揚剛拿起背包,馬上又觸電般丢遠,落在地上的背包不知什麽時候被紮穿,黑暗裏,白花花的觸須觸目驚心。
“這東西認主,你最好離它遠點。”剃須專家再次出手,利索地清理幹淨。
葉子寒把江流的背包丢過去:“東西放這,讓周浩天幫你拿。”
張揚沒有意見,兩手空空地跟着周浩天。
村子裏一片漆黑,唯獨地面的水漬反射月光,詭異地亮着。
吧嗒——
江流踩到水窪,濺了一褲子泥巴。
吧嗒——更大的水花在後面響起。
張大少爺直接摔進一汪水裏,揩了一身泥。
“操,到處都是陷阱……”張揚苦着臉爬起。
吧嗒吧嗒,奇怪的聲音又響起。
“誰又摔跤了?摔的時候都輕點!”動靜最大的張揚恬不知恥地提醒着。
“走路看路。”葉子寒真擔心村民被動靜引出來。
慕容楓幹幹淨淨,周浩天更加不用說,江流還在走着,那動靜是哪來的?
吧嗒吧嗒……聲音又來了。
周浩天四下張望,幾個村民正好小跑着出現在路口。
“小心!保護江流!”葉子寒率先守在江流身邊,村民純粹路過,無視了他們,一拐彎就不見了。
衆人正納悶呢,某種肉體碰撞聲越來越激烈,從方向上判斷,似乎就在旁邊的屋頂上。
“難道屋頂在開Party?沒想到這些家夥那麽開放啊!”張揚擡頭看着,卻發現陸續有人從各個屋頂飛躍過去。
“這些都是村民?”周浩天目送又一個黑影落到屋頂。
屋頂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随着人數增加,響動更大了,喘氣聲,碰撞聲,還夾雜了不少莫名其妙的噗噗聲。
“這麽激烈……”張揚已經開始腦補了。
“別多事,來,點個火。”葉子寒命令。
“煙呢?”
“我是叫你點火照明!”
“靠啊!”張揚手上騰起一團火,舉着,“滿意了?!”
“不錯,快走。”葉子寒一邊推着張揚,一邊盯着屋頂。
屋頂在萬衆期待下,滾落出一團黑影直朝江流砸去。
葉子寒反應極快,踏風,飛身騰空朝那團黑影狠狠踹了一腳,等那東西撞上牆,葉子寒才發現是個斷了手腳的村民。
周浩天見過不少兇案現場,卻沒有一個能碎得如此殘忍,他顫聲提醒大家小心,自己也擡頭看上去。
月光下的屋頂,突兀地站着巨大的黑影,綠幽幽的眼睛正盯着他。
江流的速度不快也不慢,飯後散步般悠閑,衆人護着江流,緊緊盯着綠眼睛,大氣不敢喘,數着腳步玩心跳。
綠眼睛終于動了,它擡起了手!
來啦!來啦!!樓下的男人們緊張得心髒差點炸了,腦子裏飛快地模拟出戰鬥場面,并且已經準備好出招了!
然而綠眼睛只是摸摸鼻子,回頭看了眼。
屋頂有道黑影速度極快地撲向綠眼睛。
一聲狼嚎,綠眼睛與偷襲者打成一團,打着打着,滾進了天臺深處。
“那綠眼睛的是狼人吧?!”慕容楓詫異,難道白天人群聚集,也是為了驅趕狼人?
周浩天汗啊,怎麽村子裏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地面看不到樓頂,但從強勁的打鬥聲中,不難判斷戰況之激烈。
衆人那叫一個急呀,異型大戰就在旁邊,要是樓上打着打着掉下來,大家都得一鍋熟!
但該掉的還是會掉。
一截東西從天而降。
斷臂。
它屢屢冒着血,染紅了一片地,色彩鮮明地攔在路上。
很可惜,它被無視了,沒人看它一眼。
它寂寞地躺在地上,很快,一汪血來陪它了,這汪血以身作則地試辦了一次什麽叫強調存在感,它很成功地,天女散花淋了張揚一身。
張揚不得不重視了,抹了把臉,問:“有傘嗎?”
周浩天摘來幾片大葉子。
葉子很大,舉起來像一把小傘。
陸續空降的物體紛紛雜雜落下,一時間落在傘面的噗噗聲不絕于耳,衆人淡定地撐着葉子,一步一步,好不容易,終于跟着江流走出了街道。
還沒松口氣,張揚忽然嚷了起來:“靠靠靠後面後面!”
回頭一看,操!不遠處跟着的,不正是屋頂的那只狼人嗎?!
他要過來啦!該怎麽辦?打嗎?
“別急!”葉子寒攔着要出手的張揚,“看它後面!”
狼人身後鬼鬼祟祟潛伏着幾個黑影,等狼人發現的時候,那些黑影已經直撲上去張口就咬,屋頂的村民也正一個個往下跳,那斷了手腳還被葉子寒當球踢的村民也在地上扭扭捏捏地往狼人那爬。
狼人煩透了,随手抓起一個,大力一甩,村民如同炮彈砸進人堆,帶動好幾人撞翻了一面牆,煙塵中,那些村民再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聚集的村民越來越多,狼人拳頭揮舞,來一個打飛一個,但他似乎負了傷,顯得力不從心。
一道銀光閃過,偷襲的村民腦袋滾落,無頭的身軀晃了晃,倒在泥濘中不動了。
狼人似乎悟了,揮爪,專心對準腦袋打。
銀光再次閃過,出手精準無比,倒下的村民越來越多,短短幾招便扭轉了局勢。
這暗中輔助的家夥,比狼人更可怕!
雙方正打得如火如荼,明輝就是在這樣的歷史時刻出現了。
他一出現,就朝着斷牆擡手一揮,一段水柱沖天而起!
月光下,水柱打了個空,破碎成星星點點,刮開的黑暗中,露出金發白袍的身影。
周浩天覺得有點眼熟,可惜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只見到那白袍男人手裏射出一道銀光,直j□j明輝心髒。
明輝低頭看了看,淡定地拔出胸前的手術刀。
“你覺得誰會贏?”張揚問葉子寒。
“最好一起挂。”葉子寒身前有勁敵,身後有江流,對了,江流走到哪了?回頭看了眼,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正當大家都在圍觀異型大戰的時候,江流已經攀到了井邊!
撈出貓頭鷹的那口井!
“江流!!!”葉子寒急撲上去,卻還是慢了一步,眼睜睜看着江流落入井中。
周浩天随後趕到,緊跟着跳了下去。
慕容楓趴在井邊大喊:“怎麽樣?”
周浩天沒有回應。
江流被碎片控制,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透明,但小透明下井後,如同蒸發,無影無蹤。
“周浩天——!!”葉子寒趴在井邊喊了起來,井底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張揚!來點火!”
一個火球抛了下去,張揚控制着火,讓它停靠在水面上。
水面平靜,不見絲毫波瀾。
“人呢?!”張揚控制火球飄了一圈,水面太平靜了,就算沉了,總得冒幾個泡吧?
“我下去看看。”慕容楓說着要跳井,他能控制風,相信踏風上來不是問題。
“別,這井不對勁!”葉子寒一把拽住他。
井裏有股吸力,越過一道界限後,仿佛地心引力突然增加,慕容楓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像灌了鉛,重了千百倍,被引力拉扯着往井裏堕去。
葉子寒拽着他,也被扯進了井裏。
一切發生得太快,張揚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抓住葉子寒,跳井火車又多了一節車廂,三個男人一股腦全堕了下去。
井越往深處腥臭越濃,張揚捂着鼻子,等着落水。
井內的時間好像被無限延長,耳邊風聲呼嘯,不知過了多久,張揚忽然感覺身子輕了起來,仿佛變成了一片羽毛,變成了灰燼,被風吹過,一點一點地分解消散。